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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干脆把那力气放到围观上,时隔五年,叶唐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校庆很热闹,叶唐还没踏进校门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烈氛围。
  他读书早,自己也聪明,十岁就考进了附中,进校时自己基本算是最小的那一批,而且又长得乖,所以颇受关照。
  从小学音乐的孩子一般家庭条件都还不错,有陪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因此傅临风即使没在这里上过学,对音乐学院附中也还算熟悉。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正门,还微微偏头问了一句叶唐:“想先去哪里看看?”
  问是这么问,但他好像完全能猜得到叶唐的答案,已经先一步往目的地走了。
  “琴房!”果不其然,叶唐说道,扒拉他口袋的动作都大了两分。
  他听见傅临风轻笑一声,就带着他穿过春日熙攘热闹的校园,往琴房走去。
  今天的人格外多,傅临风担心叶唐会被挤掉,特地挑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林荫小路。
  已经是四月了,学校里栽种的樱花也快结束了花期,地上粉白一片,不似落雪,却比落雪还要浪漫些。
  风里还有些未尽的花瓣,叶唐特地等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抓住一片,再小心地收好,像上次揪迎春花的花瓣那样,放进傅临风的口袋里。
  樱花的花瓣要比迎春花软些,脉络也更清晰,叶唐抓着玩儿,一时间又觉得,好像这五年也没有太大变化。
  当时他也曾站在樱花树下面,抱着厚厚的琴谱,等傅临风过来接他,如果时间还早,两人就在琴房练一会儿,如果已经过了傍晚,他就把琴谱往对方怀里一扔,推着傅临风回家,边走边笑,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上面,还要帮他掸掉肩上粉白的花瓣。
  傅临风通常不会开口,但总是什么都由着他。
  “如果没有变小,郭老师邀请你的话,你打算弹哪首?”不经意间,叶唐听见傅临风问他。
  “弹李斯特的《叹息》。”叶唐说,“不过现在这样当参观者逛逛也不错,要是突然变回去了,手生弹错音更不好。”
  “嗯。”傅临风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影,落在傅临风身上就成了斑驳不规则的光点和阴影,叶唐便也不说话了,就只抬头看他。
  走得近了,他们同时听见琴房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不知为什么,等傅临风走得越近,叶唐就越有一种心被攫住的感觉。
  里面的人正弹的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大约是某种奇怪的默契,叶唐仰脸看向傅临风的时候,对方正好很轻地勾了勾嘴角。
  隔壁还能听见小提琴和单簧管的乐声,似乎除了人多些,演奏的人多是些回校参加庆祝的人以外,也没多大区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点是举办庆典的时间,人们陆陆续续往礼堂走,滞留琴房的人也少了,刚才还在谈巴赫的校友也站起身来离开。
  “你想过去么?”傅临风小声地问叶唐,“如果不想去的话,就碰一下我。”
  过了几秒,小人儿用手隔着衣料碰了碰他。
  “那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他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叶唐刚想从傅临风的口袋里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对方大约也只是路过,但在看见里面的人以后愣了一下:“咦?你是,你是……”
  来人正好就是打电话邀请叶唐的郭老师,他对傅临风自然是有印象的,是叶唐的陪练,但水平和理解完全不止于陪练两个字。只是后来叶唐出国,他们也就没再看过他。
  显然傅临风也认出他来,礼貌地颔首:“傅临风。老师叫我小傅就好。”
  “你好你好,”郭老师也很惊喜,“没想到小叶没空来,你还想着来了。”
  “没有的,就来看个热闹,”傅临风说,“毕竟也不是附中的学生。”
  “哪有哪有,你当年陪了小叶这么久,早就算附中的半个学生了,”郭老师也很客气,没有冒昧地问傅临风有没有继续从事这一行业,只是招了招手,“庆典快开始了,要去看看么?”
  傅临风摇摇头:“我在这里就行,一会儿再去。”
  “好,那你先随便逛逛,我得先走了。”郭老师看上去有些急,“小傅要是还有兴趣,在琴房随便弹弹也不错。”
  傅临风谢过他,对方就步履匆忙地往礼堂走。
  琴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没人了,出来吧。”他听见傅临风说。
  叶唐这才磨磨蹭蹭从他口袋里出来,颇有些遗憾地说:“哎,不能跟郭老师打个招呼,也挺可惜的。”
  他看着面前熟悉的陈列,还是这一间琴房,那时候的他无数次从这里的窗口向外眺望,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光芒无限。
  现在看来,好像是这样,又不全是。
  “傅临风,”他在沉默了很久以后忽然开口,“你给我弹首歌吧。”
  他问得很平静,意料之外的,傅临风也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问:“想听什么?”
  “你记得什么就弹什么呗。”叶唐说,“我总不能让你给我弹《叹息》吧。”
  “有谱的话,也不是不行。”傅临风说。
  可是叶唐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轻声应了一下:“都可以。”
  没想到傅临风还真找了一下乐谱,然后把叶唐像这些天晚上一样,放在琴架上。
  叶唐听见了熟悉的旋律。
  不需要节拍器,也没有一直看谱,傅临风坐在他面前,弹得生动又流畅,几乎没什么错处,双手交替着完成的琶音和半音阶行云流水,而他的表情依然沉静。
  他看着傅临风,看着他翕动的睫毛、垂下的眼眸,以及跟随韵律轻轻摆动的肢体,听着他指尖流淌出来的音符,不由自主地开始失神。
  他看见两人一起参赛的那一年,对方穿着挺拔的白色燕尾服,就坐在自己不远处,听见他按下琴键、敲动琴槌,最后拨动琴弦——他永远也不会忘掉那样的旋律。
  而演奏结束宣布结果后,一浪高过一浪的赞许、欢呼他都听不见了,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跑上去,不管不顾地拥抱他,嘴里只是无数遍地重复少年的名字。
  “傅临风、傅临风、傅临风……”他还穿着比赛时的黑色小西装,却一点体面也没有了,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真好,真好,你就是第一名,就是冠军。
  忽然一阵低沉的重音和弦落下。
  叶唐蓦地从回忆里抽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傅临风还在弹琴,只是在弹完那一段标志性的琶音以后转了一个音阶,减了一个降号,bd变成了ba调——
  《叹息》戛然而止,他弹起了另一首曲子。
  极轻而灵动温柔的旋律,一点一点随着情绪攀上来,他连音阶也弹的轻盈浪漫,像在诉说着什么。
  还是李斯特的曲子,却换成了《爱之梦》。
  在这一刻叶唐脑海里闪过好多画面,一帧帧一幕幕,走马灯似的闪过,却无一例外地都有迹可循。
  眼前的人没有穿着跟当年一样正式的礼服,眉眼也成熟了不少,不那么沉默寡言,会对着自己打趣,会开玩笑,会在自己吃得满手都是桃子味慕斯的时候,靠过来,对自己说“过来,擦一下手”。
  但他还是他,叶唐想。
  他还是他。
  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窗外有蝉鸣,也有照进来的日光。
  窗沿上沾了几片粉白的樱花花瓣,和叶唐手里攥着的一样。
  蓦地。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
  男人伸出刚刚才弹完琴的温热的手指,很轻地拂上他的脸。
  他的声音像是喟叹又像感慨,却在这一个午后温柔得不像话。
  他说:“你哭什么啊。”
  小人儿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知道这一阵情绪从何而来,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
  叶唐皱着一张脸,干脆从琴架上跳下来,笨拙地往傅临风身上爬。
  他小小的手紧紧抱着傅临风的脖子,贴得近了一些,把眼泪悄无声息地洒进他的衣服里。
  第33章 你怎么又不穿衣服啊。……
  叶唐哭得没有声音, 他现在的情绪也并不是悲伤,只是想要流泪,想要宣泄, 想要给自己多年前的执拗找一个出路。
  他脚还搭在傅临风的肩膀上,颤颤巍巍的, 生怕掉下去,但眼泪止不住,干脆就把头埋在他脖子里,继续委委屈屈地掉眼泪。
  傅临风一时没有太大的动静,就好像他也明白对方落泪的原因, 只是反手过去, 跟前些日子在小推车里找到叶唐时一样,安抚他的后背, 却不说话。
  远处能听到礼堂隐隐约约传来的欢呼声,有合唱团在唱歌,只有他们还在无人问津的琴房,
  等叶唐一个人发泄完了, 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很神奇的是他也不觉得太尴尬, 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傅临风的衣领,还好, 因为自己现在变小了眼泪也少,基本看不到什么泪渍。
  感受到叶唐逐渐平复的呼吸, 傅临风这才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脸。
  “好丢人,”他慢吞吞地开口, 声音沾了点湿润的糯,黏黏糊糊的,只能故意转移话题, “你干嘛突然换曲子。”
  “又没人看到。”傅临风站起身,走了两步把琴房的门关上,这才重新坐下来,找了个不怎么高明的理由,“后面那一段好久没碰了,怕弹错音。”
  毕竟就难度来说爱之梦的谱面的确不复杂。
  但叶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情绪的演绎和表达是更难的地方,傅临风要是早按他说的那样许久不碰,根本弹不出现在的水准。
  他曾经很羡慕对方对曲谱的理解,夸张一些说,遇见他以前自己都是“练”,遇见他之后才能称得上“弹”。
  刚才自他指尖流出的、雾气一样轻柔梦幻的曲调,一度曾是他羡慕了许久的。
  “是么。”可叶唐却不想深究了,只是半信半疑地说了一句,没再追问下去。
  他抱了太久,这才收回手,打算从他身上下来。
  “我来吧。”傅临风低声说着,让叶唐踩在自己手上,这才把他重新放到琴盖上。
  “脸脏了。擦一擦。”他语气自然地说。
  傅临风掏出湿巾拆开,自从叶唐变小以后他开始随身带这类东西。
  “我刚才哭不是因为难过。”叶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清楚,但后半句却又因为自己也没弄清楚,干脆就没说完整。
  “我知道。”不过傅临风也不多问,只是伸手扶了一下他,说“别动”。
  在这一刻叶唐又觉得自己跟三三没什么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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