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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被传达下去,收到点名的几名特工在同层会议室集合。房间里冷气充足,会议长桌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简易停尸床,外派小组刚刚返回军部,携带来了他们在黑市小镇发现的几具可疑尸体,在正式尸检以前,按照流程要先交给情报部门来进行伪装摘除。
  两人进门,奥斯汀自觉跟同事们站在一起,关河则直接走向负责人,接过对方递来的报告,随口道:“情况怎么样?”
  “我们认为有问题的尸体有三具,外形判断两女一男,都在这里了。”来人如实汇报,“身份来说有两人是发生械斗冲突的酒馆员工,还有一个是在巷子深入发现的女人,经核查应该是走私贩。”
  关河听完“嗯”了一声,转而对手下人道:“你们自己挑,检查细致些。”
  待他说完,在场的六名情报部员两两一组,每组均是一人递工具,一人负责着手验尸。
  易容伪装是特战专业的必修课程之一,可这并不意味着进入情报部后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一线渗透工作。然而作为同行,尽管没机会亲自上场,但他们依然是最了解易容手段的人。在场的三具尸体没有裹防尘布,奥斯汀一眼认出了其中两人,早在站位的时候他就有意靠近了阿宁所在的停尸床,眼下顶头上司吩咐,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朝最近那具尸体走了过去。
  同一张脸,他见过苏逝川的扮相,也见过阿宁的扮相。两人的易容手法几乎是不相上下,单看伪装很难分辨出皮囊之下究竟是谁,在触碰到尸体的一瞬间,奥斯汀忽然不可抑制地有些后怕——阿宁真的出事了,那……万一躺在这里的是老师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组检查人员那边传来消息,关河和外勤负责一起过去查看。奥斯丁定了定神,将脑中莫须有的念头强压下去,然后他接过搭档递来的一把手术刀,以刀锋抵住女人早已僵硬的面部边缘,一点一点,极度细致地切割下去。
  ——算起来认识也有十多年了,从师生到同伴,他却一次也没见过那张属于阿宁的真实的脸。
  随着几次试探,手术刀终于挑开了真假两层面部的粘合处。随着假面皮被揭开,奥斯汀持刀的手不由得一顿,继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而他的搭档反应更加大,托盘不慎脱手,“哐啷”一声,盘子里盛放的各类工具滚了满地,那个同样身为新人的姑娘被惊得后腿一步,进而自觉失态的捂住了嘴。
  “关少将……”她颤声道。
  会议室里的其余几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闻言更是纷纷来到停尸床前。关河示意手下将受到惊吓的姑娘带到外面休息,自己则站到了奥斯汀身侧,他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旁边的奥斯汀,他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关河叫的是原主的姓名,奥斯汀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赶忙怔怔迎上对方的视线。
  这番反应滞后在关河眼中被赋予了另一层解释,只当是新人经验不足,于是又道:“你有没有问题,要不也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奥斯汀摇头,“我没事。”
  关河道:“那就继续,把整张脸摘下来。”
  奥斯汀闻言缓了口气,握紧刀柄的手指发力扣紧,以便抵消那种生理性的应激颤抖,然后才重新挑起那张易容假面。阿宁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又因为沙漠气候而略有脱水,几乎没有腐烂,总体来说尸体本身的死状并不恐怖,真正令人感到不适的却是□□下的那张脸。
  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脸的话……
  他所佩戴的易容假面非常特殊,边缘并不在脸侧,而是深入头皮,近乎覆盖住了整个头部的三分之二。被假面覆盖住的面孔非常光滑,被人为割去了双耳、鼻子、嘴唇和一对眼皮,所以当假皮被解下,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外表光滑没有五官的脸,以及一双未经眼皮覆盖的翡翠色眼球。
  “这是最残忍的易容手段,可以说这名特工的主要任务就是伪装成其他人。”关河解释道,“他的性别不重要,出身不重要,姓甚名谁、脾气秉性、人际关系,这些在他的职责被确定以后就统统失去了意义。”
  “他被他的上级定义为伪装者素体,他没有面孔,所以不管在那张白板一样的脸上描绘出什么样的一张脸,他都会比普通特工要更加惟妙惟肖,除非撕下面具,否则不可能有人看出端倪。”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了一下:“这种人十分难得,按理说会被同行仔细保护,又怎么会轻易遭到暗杀?”
  此话一出,原本听者无心的奥斯汀蓦地怔住。他放下手术刀,伸手搭上阿宁僵直的脖颈,轻轻抚摸过那处泛青伤口,缓缓道:“死者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口,切口平整,切割角度很浅,没伤及颈动脉,应该是很薄的暗器,而且带毒。”
  关河闻言眸底有笑意也有讶异,他没有说话,而是朝负责人扬了扬下巴。对方会意,翻开初检报告,说:“跟我们的推断基本吻合,现场没有找到行凶者使用的暗器,不过经检测毒液类型倒是确定了。”他合上报告看向众人,“是鲛毒。”
  奥斯汀霍然抬头看他:“知不知道这名特工死前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负责人道:“黑市的那些家伙都不喜欢跟官方打交道,我们调查了好几天,基本上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最后还是采取暴力手段才从一个赌场招待嘴里撬出了几句实话。这人曾经在那家赌场的酒吧里跟一个星盗喝过酒,不久后又有个戴兜帽的男人过来跟他们会合,这三人起初相安无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动手,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就这些?”奥斯汀追问。
  “能对你说的只有这些,”负责人回答,“剩下的需要保密,而且也不属于情报部的工作范畴。”
  他话音没落,奥斯汀还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关河拦了下来。关河道:“三具尸体,两具属于帝国特工,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了,先回去休息,三小时后继续提审犯人。”
  其余的五名部员纷纷领命,朝关河欠身行礼,然后依次离开会议室。
  奥斯汀率先出门,直奔单人宿舍。他很清楚阿宁的身份,更了解他究竟是在替谁做事,在他看来暗器和鲛毒都是有指向性的,会面的星盗其实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阿宁利用走私贩的身份接近了“无名者”里的那名星盗,那晚后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半鲛刺客,他因为这个缺席了与苏教的见面,这意味着阿宁蓄意接近星盗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指示。
  他是携带机密任务来的!是皇帝对他另有安排!
  宿舍门“嘭”的一声关紧,奥斯汀匆匆走到窗前,抬腕按亮通讯器光屏,打算将这条偶然获得的重要信息告知苏逝川。然而就在即将编辑完内容的前一刻,他忙于打字的手指却倏而顿住了。
  如果说阿宁被半鲛灭口是因为暴露了身份,那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其中的科罗娜又是为什么而死,总不可能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吧?假定那天阿宁没有去“绿尾蜥”跟苏教见面,那么苏教见了谁?还是说他只一个人在包间里坐了一晚?他有没有尝试过联系阿宁?阿宁不在这事科罗娜应该会先他一步知道,那么苏教很有可能连包间都没进?
  昨天中午取得联系的时候苏教显然是不清楚黑市镇子发生的事,那么他应该是在意外发生以前离开的酒馆……分析到这里,奥斯汀的思路已经被全面打开,然而随着疑问被逐一剖析开来,他恍然意识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点。
  以上推断都是建立在苏教不知情的基础之上的,那假定他知情呢?
  阿宁死在巷子深处,他的暴露不应该波及到伪装身份毫无关联的科罗娜,科罗娜的死只有可能是为了掩盖绿尾蜥酒馆里的秘密,而那晚去过酒馆的人只有苏逝川……
  意识到这点,奥斯汀猛然掐断思路,顿时有些不敢再设想下去——他身处联盟,原本就是如履薄冰的境地,这时候假如连唯一可以信任的顶头上司都出了问题,这么一来情况就太失控了!
  要不要越级向陛下汇报?
  奥斯汀转身在床边坐下,垂眸盯着通讯器光屏,犹豫片刻后,他才开始逐字逐句删除已经编写好的内容。
  还是先试探一下好了……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公里外,旧教堂二层的卧室内,搁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兀自一振。
  稀薄的晨光从窗帘未拉紧的缝隙间穿透进来,在地板上集聚成一道渐弱的光带。受到惊扰,睡梦中的两人同时转醒,苏逝川伸手取过通讯器查看消息,身后的西法则翻了个身,从后面将他搂进怀里。
  “是谁?”西法的嗓音还带着明显的睡意,边说边低头吻上苏逝川后颈,唇舌并用地啃噬起来。
  苏逝川完全没受到对方的影响,被光屏荧光打亮的面孔异常镇定,连眸光都是清冷的。
  那条信息的内容非常简单,来件人道:【外勤组带回了两具尸体,阿宁遇害了,他跟科罗娜的特工身份暴露,军部已经有所警觉,您打算怎么做?】
  “是奥斯汀。”苏逝川轻声回答,“联盟找到了阿宁和一位女特工的尸体,应该是送去情报部剥离伪装的,他正好参与,所以把这件事汇报给我。”
  闻言,西法顿时清醒,伸手过来握住苏逝川的手,将通讯器那近,以便看清信息内容:“你怎么看?”
  “情报部是辅助工作,用来帮助确定尸体到底有没有经过易容伪装,并且还会顺带确定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比如特工类型和动机,所以他们是有权利了解调查的部分结果的。”苏逝川说,“但这孩子却只字不提,这有点反常。”
  “他怀疑你?”
  “会怀疑到我只能说明这么多年的专业训练没白费,他是特工,理所应当会怀疑到同伴身上,这不是我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么?”苏逝川莞尔笑道,“假如他怀疑了,那么汇报给我的内容必然会有所保留,最明显的做法就是剥离掉可能会引发怀疑的部分。放在这条消息里,就是没提及任何有关尸体和调查的细节,只是单纯说到了身份暴露引发的结果。”
  西法:“……”
  西法忍不住笑了:“说实在的,我忽然有点同情他。”
  “为什么?”苏逝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西法顺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卖乖道:“你们这些玩情报的人心都脏,可怜就可怜在心脏也脏不过你,难道不是么?”
  苏逝川怔住,半晌后哑然失笑:“说得好像你不是特战出身似的,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
  “我早就跟你绑定了,一起脏,摘不掉。”说完,西法又重新认真起来,“既然已经怀疑了,那这条消息就是在试你的态度,你的安排恐怕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决定,要慎重。”
  “嗯。”苏逝川说完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才着手给出回复。
  联盟军部,情报部宿舍。
  奥斯汀睡意全无,即便知道苏逝川可能还在休息,那条消息一时半会儿都不一定能被看见,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握着通讯器,忐忑等待结果。
  忽然,淡蓝色冷光亮起,下一秒振动声响。
  奥斯汀如同猝然惊醒般,却在盯着光屏看了半晌以后,才点开了那条未读信息。
  苏逝川:【你所处的位置很重要,同时也非常危险,一定注意不要暴露。从现在开始任务由我一人完成,你只需要扮演好目标角色,保护好自己,务必小心。】
  旧教堂的卧室内,西法看着某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又娴熟打出去了一张感情牌,顿时一脸血。
  苏逝川却不以为然,关了通讯器搁回床头柜,轻描淡写地说:“感情生物的弱点永远是感情,他信了我十几年,就算现在眼看着我往阿宁咽喉割一刀,他都会给我说理由的机会,更何况一切还只是推断。”
  “身处敌营,孤立无援,这种情况下没人愿意相信身边的最信任的同伴是敌人。所以不是他不够聪明,是局面决定了相信我是更好的选择。”苏逝川翻身给西法面对,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再睡一会儿吧,反正起来也没什么事做。”
  “你还能睡得着?”西法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苏逝川合上眼睛,主动把头埋进对方怀里:“我常年睡眠不足,只要条件允许,当然是可以睡着的。”他伸手环住西法脊背,示意性地拍了拍,“抱紧点,我想多睡会儿。”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真可怜,领便当这么久了还得被拖出来鞭尸,心疼他……_(:3」∠)_
  ※
  昨儿这文就写到50w了,不容易,已经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一本了,应该不会写到60w,纪念一下~
  第95章 chapter 95
  【明知故犯】
  几日后, 联盟帝都,七星殿皇城。
  时间接近深夜十一点,白银之首的一层大厅灯火通明,等待迎接皇储殿下回宫的下人们分列在大门两侧,待正门打开,众人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终于返回的两人先后走进大厅,西法起手示意免礼,而后简言吩咐道:“都下去, 这里没你们的事。”
  苏逝川跟在他身后, 全程未出一言, 可眸底笑意渐浓, 越瞧越觉着这家伙跟外人面前还挺有上位者气场的。
  待下人们退出,大门关紧,整座宫殿再度安静下来。苏逝川和西法依然没有交流, 而是沿楼梯一路上到三层,直奔西走廊尽头的书房。
  脚步声远远传来, 书房内静候多时的两人各自站直身子, 十分默契地迎向入口方向。
  房门打开, 有明亮的光线倾泻而进,略微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书房。这里没有外人,苏逝川和西法不用再刻意维持距离感,西法拉开书房门后很自然地让开一步,示意苏逝川先进,待他进门以后才跟着进去, 再回手掩门。
  书房窗帘拉得密不透风,随着走廊光源被阻断,房间内再次陷入黑暗。
  西法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将亮度调至最低,然后转身倚靠上桌子边缘。他没有说话,兀自抽出根烟点上,眸光依次看过苍星陨和十七,最后落在了苏逝川身上。
  苏逝川就近拉过把扶手椅落座,淡淡道:“等久了么?”
  “我也是几分钟前到的,那条鱼可能早一点。”十七边解释边起身倒了杯茶水,端过去搁在了主人旁边的矮桌上,然后业务熟练地拟态成狐狸狗,轻轻一跃蹿上主人膝头,乖巧地卧成一团。
  苏逝川对这小家伙的撒娇也算是习以为常,顺手摸了摸那对尖尖的狗耳朵,漫不经心地问:“这段时间的情况怎么样?”他抬眸看向苍星陨,“星陨先说吧,布兰特是执行者,他那里更容易发现问题。”
  苍星陨背靠空无一物的白墙,一如既往地站在了距离团队成员最远的位置。待苏逝川提问结束,他又多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而后缓缓开口:“事实上情报部长也没有太过明显的举动。那晚离开教堂以后我跟你的狗已经是尽快赶回的帝都,路上就根据布兰特的通讯器信号锁定了位置,所以我是在‘禁区’跟上他的。”
  “禁区?”苏逝川提出疑问。
  西法解释道:“因为帝国特工偶有的暗杀行为,雷克斯本人的住所附近被严格划定了警戒区,不管地上地下都覆盖有防御屏障,权限不够的人员一律不能接近,久而久之那片区域就变成了‘禁区’。”
  “看来他比想象中的要怕死。”苏逝川一哂,片刻后又对苍星陨道,“你继续。”
  苍星陨:“保护‘禁区’的防御屏障搭载有目前最先进的生物识别系统,生命体一旦靠近就会引发警报和安防工事,所以抵达外围以后我跟狗选择了分开行动,他直接入内,我在出口处隐蔽起来等布兰特出来。”
  “也就是说生物识别系统侦测不出智能体?”苏逝川道。
  “对。”十七接话,“因为系统是由尤纳斯博士亲自设计,所以特意留下这处漏洞,以便我们今后可以利用。”
  苏逝川“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见他暂时没有其他疑问,苍星陨又道:“雷克斯很少外出,联盟的机要会议都是在‘禁区’内召开,所以那天布兰特会出现在那里应该是去参加例会。但不正常的是他比其他人离开的时间要晚了不少,很有可能在是正式会议后,雷克斯又对他特别交待了什么。”
  “离开‘禁区’司机直接把布兰特送到了军部,往后直到今天他都没有离开过。军部内部的安防系统有些棘手,我做不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不过大概可以确定他主要参与了对空间站战俘的刑讯工作,中间还开过几次会议,参与人员的身份全部调查清楚了,都是情报部的人。”
  苏逝川听得认真,末了又将内容反反复复考虑了几遍,才叹息似地说:“确实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布兰特做事果然严谨,难怪连雷克斯都器重他。”话闭,他手指一挑轻抬起狐狸狗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你那边呢?”
  “这几天雷克斯一直留下‘禁区’里,没出过门,而且也没再召开机要会议。”十七如实回答,“不过我监听了他的通讯器,可以确定他会出席王妃的寿辰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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