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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门响, 西法去而复返, 见苏逝川就地坐着抽烟先是一愣,但很快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缓步过来挨着他旁边坐下。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 苏逝川取出烟盒递过去,西法从里面抽出一根含进嘴里, 再倾身过来让一明一灭的两根香烟相抵, 就着苏逝川手头的那根烟点燃了自己这根。
  整间礼拜堂安静无声, 极近的距离下,彼此注视的两个人眸底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暧昧,而是平静得出奇,相对无言中反而是透着股心照不宣的味道。
  半晌后,西法坐正身子,取下香烟, 缓缓呼出烟雾。
  月光倾斜而下,将两人投影在地面的影子拖长,苏逝川垂眸盯着那对影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左手,以小指轻轻勾住了西法右手的小指。分离的两片影子有了连接,他的眸底浮起笑意,弹掉烟灰,这才不疾不徐地问:“人送走了?”
  “按照你的吩咐办的。”西法看了眼相互勾住的两只手,片刻后索性主动将苏逝川的手握紧掌心,“我们什么时间返程?”
  “这个不急。”苏逝川说,“反正雷克斯肯定会安排人监视我们的动向,多留几天正好可以分散注意力,他越关注教堂这边就越容易忽视掉自己身边,这样一来星陨和十七的任务就能轻松不少。”
  西法“嗯”了一声,淡淡道:“这倒是,不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有人跟踪的?”
  “我没发现,只是合理推测。”苏逝川侧头看向他,“我毕竟是从帝国过来的人,雷克斯不可能放任我在联盟属地随意活动,他不干涉不意味着默许,而是因为尽在掌控罢了。”
  听了他这番解释,西法不禁轻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玩情报的,总是一步三回头地去推测揣摩对方的心思,真的不累么?”
  “累又能怎么样?”苏逝川反问,“人本来就是最复杂的生物,你不去揣摩别人,别人就会来算计你。这世界可是很现实的,既然了解真相,就不可能再去浑浑噩噩地活着,总有人得时刻保持清醒。”
  西法闻言静了几秒,然后才说:“你给我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抱有很强的目的性,是那种冷静果断、目标明确的人。”他略略一顿,半晌后复又开口,“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但我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表述方式,总之我觉得你活的很明白,好像人生和命运这两样东西对你来说都不是未知的,你清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的事,然后从容不迫地迎接它到来。”
  “这么明显么?”苏逝川笑问。
  “虽然很离奇,但是我总觉得你是了解未来的。”西法也笑了,旋即抬眸迎上苏逝川的视线,“你是么?”
  两人的眸光不期而遇,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微微愣住。月光的亮度有限,昏暗的光线最大程度模糊了彼此的脸,但仅仅是出于感觉,他隐约辨析出尽管对方的语气含有笑意,可态度却是非常认真的。
  “昨天凌晨我们在帝国的空间站外相遇,不死鸟向我反馈了一条信息,想听么?”西法问。
  苏逝川不置可否,心脏却不可避免地骤然一颤,只是道:“是什么?”
  “它告诉我玄凰的中控智能系统诞生于距今二十九年后,然而那架本应该诞生于未来的机甲又货真价实地站在我们面前。”西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他嗓音轻缓,乍听上去有些不以为然,但细品起来似乎又带着丝意味不明的暗示,“这不合理,当然也不排除是不死鸟的系统分析出现了错漏,这一点我还没有向尤纳斯博士求证。”
  “——但是,假定问题并没有出现在系统上,那么作为玄凰的主人,你是应该了解这其中的原因的吧?”
  苏逝川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倏而一笑,道:“玄凰真正的主人明明已经战亡了,我确实是从他那里接手了机甲,不过接手就意味着了解来历么?”
  西法:“……”
  他怎么给忘了,那混账机甲的主人是个挂了的混蛋啊!
  西法对这件事本身就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处时间线的混乱如同一截浮于水面的水草,在初听的那一刻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握住了某样至关重要的点,似乎一直以来难以想通的问题正在被不声不响地串联起来。只可惜水质太过浑浊,水草的根又深埋于池底的淤泥,牵一发难以动全身。就像是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契机对苏逝川提出疑问,对方非但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搬出个不能开口的死人直接把答案给堵死了。
  只不过,既然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么他就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那架机甲身上的古怪。可惜的是如此一来有问题的就变成了那个混蛋,而自己对那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想到这里西法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又道:“看来你一直都知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苏逝川坦言,“尤纳斯是在来到联盟以后才开始系统研发智能机甲的,在此以前玄凰没有跟其他同类产生过交流,我不清楚它的系统唤醒时间会被同类型智能体推算出来,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西法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段话听起来已经足够严谨了,他确实挑出不什么问题,然而考虑到说话的人,万事还是很有必要打个问号的。苏逝川看得出这家伙存了疑虑,不免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自时间回溯以后他也算是处处当心,没想到千算万算最后会在机甲上出现纰漏,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随后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就此深入,话题自然而然地岔开了去。
  同一时间,联盟帝都,距七星皇城上百公里外。
  这里虽然从属帝都,但地势已经由平原转化为山地,原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十几年前修建了一栋皇室府邸,为了确保不会被外人打扰,军部干脆对方圆数百公里内做了个清场,让原住民外迁,彻底划定了一个禁区出来。
  在联盟内部,这块闲人免进的区域被成为“第二皇城”,放眼当局其实跟七星殿颇有几分平分秋色的意思。仿佛是被所有人默许了一般,尽管七星殿里有一位皇储,但禁区内还有更为重要的联盟统帅,孰轻孰重其实众人心里自有一番衡量,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
  统帅府依山而建,其中大部分直接被修进了山体内,构造极为坚固,外形如同一座复古奢华的堡垒,完全不输给七星殿里的白银之首。
  眼下夜已然深了,万籁俱寂,而统帅府的正门却被人打开,那些在联盟军部赫赫有名的高级别将领鱼贯而出,在属下人的带领下各自朝代步车辆走去。
  时间接近零点,战略会议才刚刚结束,遣走最后一名侍者,布兰特亲自关上会议室的门,然后顺便调暗顶部发光器的照明强度。
  随着光线渐暗,椭圆形长桌正上方的星系投影变得清晰起来,焕发出瑰丽迷幻的星辰光芒。这片被全息投影制造出来的景象是整个洛茵星系的缩影,星图表面还保存有方才会议中讨论得出的进攻线路。
  长桌尽头,雷克斯深陷在扶手以内,一双眼似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穿梭于星系内那些不断变换的轨迹。
  就在这时,通讯器倏而振动,布兰特抬腕查看信息,继而缓步来到统帅身侧,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汇报,反倒是雷克斯先说话了。雷克斯起手示意旁边空着的扶手椅,轻描淡写道:“坐下再说。”
  布兰特依言落座,说:“是属下派去跟皇储殿下的人给了反馈,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定时把消息传过来。”
  雷克斯手肘支撑着扶手,以拇指按压住太阳穴缓慢按揉:“他们去哪儿了?”
  “旧教堂,凌晨离开军部以后就直接过去了。”布兰特如实道,“应该是苏逝川有事要向下面的人交待,属下猜测或许是跟空间站一役相关。”
  雷克斯一扬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战后总结么?这位皇导师年纪不大,作风倒是一丝不苟。”
  布兰特:“从最近几次打交道来看,说苏逝川老道也不为过呀。”
  闻言,雷克斯缓缓睁开眼睛,斜睨向布兰特:“看来你对他的评价不低?”
  “相信统帅看出来了,苏逝川的能力怎么样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布兰特也没打算兜圈子,直言回答,“‘乌鸦’曾经在白帝星做过的那些事暂且不谈,就单说十年前陷害皇储殿下背叛帝国,再利用联盟将他保护起来,这一步的目的我们至今不知,但他却能沉住气在帝国多停留十年,到现在才借帝国的情报任务前来天狼星对我们亮明身份。”
  “统帅,这个人不简单啊。”
  待他说完,雷克斯没有急于做出回应,而是静了有一会儿,才道:“你还有什么看法,一起说出来。”
  布兰特慎重考虑了片刻,然后说:“苏逝川假意落网,主动揭露伪装身份,可以看得出他是带有诚意,想要获得您的信任的,但是真实目的不得而知,这一点让人无法对他彻底放心。这次可以顺利拿下那座空间站,他里面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而且属下亲自确定了欧曼的遗体,从伤口来看应该是他本人下的手。”
  “除此以外根据情报部的另一条汇报,苏逝川在挟持封尘前往空间站前夕,他暂时落脚的那座黑市小镇曾经发生过袭击事件。我的人特别调查了事发当晚的遇害人身份,可以确定至少有两人来历存疑,很有可能是参与此次任务的帝国特工。”
  雷克斯:“你是想说他为了达成我提出的条件,不惜对自己的下属动手?”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布兰特的回答很严谨。
  雷克斯笑道:“时隔十年,我跟他两次合作,这人做事确实滴水不漏,不论真情假意都让你挑不出什么毛病,是个真人才,弃之可惜。”
  这番话夸赞得足够明显,但布兰特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大胆揣测得出结论,而是旁敲侧击地问道:“那统帅的意思是……?”
  雷克斯一哂,好整以暇地说:“可惜归可惜,但我不敢用。”
  布兰特听出深意,沉默片刻,复又追问:“那您打算什么时间动手?”
  “越快越好,他太聪明了,多留一天就会多出无数个不确定性。如果这次过来是真心投奔联盟那倒还好,可但凡这人有一点别的心思,我等于是留了个隐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任由这个隐患生根发芽。”雷克斯道,“怪就怪他活得太精明了,精明到让人清楚知道不可能轻易掌控他。我不能冒险,只有除掉他,以绝后患。”
  布兰特不置可否,静了几秒以后道:“联盟斩除帝国特工毋庸置疑,他的多重身份倒是免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只不过殿下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不好交待就不用交待了。”雷克斯说,“帝国特工潜入联盟,暗杀皇储才致使身份暴露,不是合情合理么?”
  布兰特听闻当即愣住,全然没想到会这么一箭双雕地再除去西法!
  难怪他没有对外公布苏逝川的身份,想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深究他目的的打算,交换条件或许只是单纯的利用,又或许是暂时安抚住西法的行为。往后不管对方是否配合,空间站能否拿下,他都没考虑过将他留下来……
  原来是这样!
  “属下明白了。”布兰特回道。
  雷克斯想了想,又吩咐说:“既然他们人在教堂就务必盯紧,在动手以前别出其他乱子。”
  布兰特一怔,旋即做出汇报:“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大概就在十来分钟前,‘无名者’中那个名叫麦克格雷的星盗离开了教堂,是殿下亲自送他出来的。从方向的初步判断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去了经常活动的那座黑市贸易小镇,属下已经安排人跟着了。”
  “他不重要。”雷克斯道,“刺客和那只假乌鸦有没有情况?”
  布兰特说:“回报的人没提,应该是还在教堂。他们的警觉性很高,我的人不敢太过接近,只能留在外围观察,所以里面的情况不得而知。”
  雷克斯平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布兰特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对方确实没有再交待或是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问道:“统帅如果想尽快动手,不知道心里有没有预期的时间点?”
  “你有什么看法?”雷克斯不答反问,“用特工的思想告诉我,是你的话会选择在什么时间下手?”
  布兰特心下狐疑,却不好表现出来,依言沉思半晌,而后回答:“王妃寿辰是个不错的机会,依照惯例,她本人的寿宴不会大办,通常只是以家宴的形式作为庆祝。这么一来场面易于控制,又少了不必要的外人,会节省很多掩人耳目的工作。”
  话说至此他略微停住,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雷克斯的反应,注意到对方依然没什么表示,于是又道:“而且寿宴染血,染得还是王妃独子的血,结合目前的局势来说,对联盟的意义可是非比寻常的。”
  “分析得不错。”雷克斯十分满意地笑了笑,“那么我就把这个时间提前一些,寿辰当日一早西法应该会去给王妃请安,苏逝川多半会陪同前往,虽然不一定会面见安娜,但只要人到就足够了。”
  布兰特一惊:“您打算在王妃的寝宫动手,不等晚宴?”
  雷克斯缓慢点头,布兰特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脱口道:“为什么?”
  “因为你按照特工的心理给出了答案,我就得有所防备,防止苏逝川看中相同的时机。”闻言,布兰特心底的惊讶更胜,雷克斯了然一笑,继续道,“我不敢把他想简单了,所以往最坏的情况去考虑,就是他察觉到了我的意图,说不定也会对我动手。”
  “安娜寿辰的晚宴我不好推辞,封闭的宴会厅会成为一个牢笼,能困住他,同样也能困住我。假定你们的思维方式吻合,那么清晨在王妃寝宫发生的任何事对于苏逝川来说都是出其不意,而越出乎他的意料,对我们来说一次得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你明白了么?”
  布兰特恍然大悟,起身朝雷克斯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还是统帅的构思深渊,未雨绸缪。”
  雷克斯笑而不语,朝布兰特挥了挥手,意思是,去办。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开始日更的,么么哒~
  第94章 chapter 94
  【没有五官的脸】
  凌晨五点, 天色正值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联盟军部的灯火彻夜未熄,此时距攻打空间站的空战部队返回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
  情报总部大楼地下三层,疲劳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刑讯室的数控门依次开启,血腥味也在同一时间蔓延开来。负责各个刑讯室的特工鱼贯而出,穿过主监控室,相熟的几人自觉走到一起, 低声交流各自的审讯结果。在队伍最后, 有个身材高大的新人似乎被什么事耽搁了, 等其他特工散得七七八八以后才姗姗离开刑讯室。
  数控门兀自关上, 奥斯汀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口,透过缓缓闭合的门缝去看屋里那个几乎没有人形的帝**人。
  ——那人几乎是被镣铐吊在刑架上, 身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早在刑讯结束前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略有凝结的血浆蜿蜒到地面, 被施刑者踩出了满地的血脚印, 蔓延至刑讯室外,最终被数控门隔断。
  待门板彻底关紧,奥斯汀低头看了眼脚下踩着的那双军靴,飞溅上去的血迹已经凝固,在皮质表面留下一抹粗糙的印记,而靴底沾染的血液还是新鲜的, 被走廊雪亮的照明光一晃,隐隐还泛着透亮的色泽。
  倏然之间,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奥斯汀恍然回神,蓦地转身看向来人。
  “别紧张。”关河站姿笔挺,眸光正视面前的新人,他的声音轻松友好,不带一丁点官职悬殊的压迫感,反而透着几分安抚的味道,“就是注意到你出来晚了,第一次刑讯,还适应么?”
  奥斯汀此次的伪装身份是情报部新人,原主是毕业不足一年的应届生,体貌特征与奥斯汀非常接近,性格沉闷内向。单从伪装角度来看取代这人的难度很低,然而考虑到内向性格会局限社交圈,所以尽管身处四通八达的情报网,但前期其实并不会有太过实际的作用,一切都得依靠伪装者的二次经营。
  幸好……他的直属长官是个非常关照新人的家伙。
  “我很好。”奥斯汀给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又刻意吞了吞唾沫,躲闪开眼神,制造出内里失常的假象。
  关河把那些细致末节的小反应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第一次来说你的表现还算不错,不过一上来审讯的就是这个级别的犯人,确实是有点为难你们。”说完,他转身做“请”,然后率先朝直通监控室的那扇门走去。
  奥斯汀快步跟上去,很识趣地走在关河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低声回答:“嘴很严,没说出什么有用信息。”
  “正常现象。”关河头也不回地说,“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本身就接受过极为严格的抵抗训练,一般意义上的疼痛都不能使这样的人开口,否则帝国也不可能派遣他们来前线。”
  两人进了监控室,奥斯汀下意识侧头看向满墙的监控画面,又特别看了眼被自己审讯了十几个小时的家伙。关河没做停留,一边抬腕查看通讯器,一边径自走向正对的数控门。
  另一条走廊两侧有不少供刑讯人员使用的休息室,关河随手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再偏头一看奥斯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奥斯汀依言进门,径直进了盥洗室清晰双手沾上的血液,然后把同样染血的外套脱下来,只留下内里相对干净的衬衣。
  关河很贴心的等在外面,在哗哗的水声掩盖下,奥斯汀还是注意到了他在跟别人语音,内容涉及到了“稍等”“很快开始”等字眼。这是又有事了?奥斯汀不动声色地想。拧上水龙头,他取过毛巾擦干手臂,这才离开盥洗室。
  恰巧此时关河的语音通讯结束,关闭光屏,他抬眼看向奥斯汀,淡淡道:“还有力气么,带你去验个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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