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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你平时吃的药带过来了,胃药和止疼药都有,等过会儿再送点擦伤的药过来,家里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你别着急。”
  进来的时候手铐被取下来,陶恂无意识的揉着被勒红的手腕,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指不自知的细微颤抖,昏暗都灯光下那双手几乎有控制不住的迹象。
  许久,他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出来:“哥,你们别管我了。”
  这时候陶家已经是众矢之,现在是什么关头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他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他现在入狱,媒体肯定已经大肆宣扬,他现在就是一颗毒瘤,陶家最应该的就是和他断绝一切关系,撇开他让他自生自灭,不然这件事万一再让人抓到把柄,恐怕会更难解决。
  他入狱不过是一个口子,但堵不住这个口子就始终是陶家明面上的一个污点,一个人人都能攻击的弱点。
  如果还是陶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没关系,但现在这个情况,上面的换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换届选举的清洗总是伴随着商业间的重新洗牌,陶家一旦站不住脚,面对的就是被群狼瓜分啃食的结局。
  ——他不仅没能给陶家抓住救命稻草,反而做了这场祸患最失败的开端。
  他按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指,说出了第一句话来 ,后面就慢慢顺畅起来:“叫爸不要捞我,不要动任何资源求情,不管判决再快都不要出手,现在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别让人抓住把柄。”
  “如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爸好强,爷爷在医院里,哥你要替我看着点爸,别来硬的,见势不好就走吧,把一切抛售出去,能转移的就转移出国,我和林朝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林舒在那边早就安顿好了,上面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撕破脸,愿意走就不会赶尽杀绝。”
  陶恂抬起头来,对着陶器笑了笑,几个晚上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他看上去显得虚弱,脸色惨白如纸,但真真切切是一个笑意。
  “哥,真到了那时候,你们就走吧,别管我了,我对不起爷爷和爸,他们打拼一辈子的基业我没守住,我不孝,你以后多陪妈说说话,陪她逛逛街,没事就陪爸钓钓鱼,帮我把我那份孝心尽了。”
  走到这一步没有人愿意,可既然走到了,就得想着以后怎么办,他这是涉黑洗钱和走私,就算命保住了,也兴许只能在监狱里了此残生,终其一生也没法走出去。
  陶家不仅有他,还有他哥,他自己不争气,不能连累陶家,到时候他一力抗下来,舍弃了他,至少爸妈能安度晚年,到了这个年纪不会经历动荡不安的苦。
  陶器嘴唇蠕动了两下,慢慢站了起来,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外面已经有警察站在门口,他走过去摸了摸陶恂的头,就像是他小时候闯了祸一样,只是声音无端艰涩:“别瞎想,都会好的。”
  走出去的那一瞬间陶器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忍不住掉泪。
  他比陶恂大了七八岁,这个他亲眼看着慢慢长大的孩子,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让自己舍弃他的?
  今年初冬的天气寒冷异常,他出去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过一个弯去找了警察局局长,以前陶家鼎盛的时候他从没有亲自过来做过这些事,可如今时移世易,什么都不一样了。
  陶恂那一身的伤,说没有人刻意为之是绝不可能的。
  陶器是搞学术研究的,平时看着人沉静稳重,但这样的事他实在是不擅长,最后还是陶知行亲自动了人脉关系才查出来一点东西。
  陶家眼看着摇摇欲坠,有些资源也已经断的差不多,打听这条消息还是动的老爷子的一条旧人脉,那边不愿意多说,只隐隐透露出来是沈家那边的意思。
  沈家如今算得上是春风得意,沈昌民仕途遭遇瓶颈已经许多年,前些年虽然也和陶家算不上好,但同住一个院子里,关系总还是不好不坏,如今沈昌民有望晋升,牵扯上利益关系就是没有和解这条路的。
  除非沈昌民仕途落败,或者说是陶家甘愿让出所有的资源和人脉,彻底隐退没有其他路可走。
  陶知行莫名想到那个叫一直跟陶恂走的极近的青年,手指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陶家现在状况不好,所有人都是能避则避,墙倒众人推,哪怕现在还没有倒,这风雨飘摇的时候也是没有人敢伸出手来的。
  他们想要陶恂在里面好过一些,上下打点也花了不少钱进去,得到的消息都是上面有人已经“刻意关照”过,实在无能为力。
  陶知行两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时候想起来那个青年记忆依然是清晰的,高三时拉着陶恂不许他打架的少年,后来把他从那些酒吧一次次拎回来的青年,和后来陶恂住院唯一守在他身边的青年。
  ——那个眉目疏冷里始终带着一丝锋利和讥讽的青年,曾经是陶恂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兴许是他的地狱。
  陶恂的事想要周转开恐怕非常困难,既然是已经有心设置好的圈套,那么后续应该也早已安排好,陶知行把微微颤动的手压回去袖口,叹了一口气。
  “你就别管这些事,回去好好陪着你妈,你弟弟的官司你好好看着,小琳是律师出身,业内认识的人也多,到了这时候还是家里人最稳妥。”
  陶器科研出身,太过于温文尔雅,性子又正直,根本不适合看这些腥风血雨的争斗,家里一团乱,因为陶恂的事儿陶夫人已经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家里得有人照应着一家老小 。
  陶恂的事儿只能这样搁置着,陶知行微微闭目,他心里清楚必要的时候舍弃陶恂才是正确的做法,公司里已经开始对他施压了,可那是他的小儿子——
  陶器站在陶氏门外茫然了好一会儿,雄厚的家资让他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过的无忧无虑,他的父辈打拼下来了令人仰望的资产,他从没想到竟然会有大厦将倾的一瞬。
  他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慢慢拢了拢衣领,朝外走去,爸已经这么说肯定就是没办法了,爸平日里就是嘴硬,其实背地里其实是最疼阿恂的,这次小恂出事,哪怕陶家已经这样困难还是花了大力气去疏通关节。
  今天许魏回来,他得过去接机,前段时间许魏就被他爹扔去了国外反省,其实是不想他趟这浑水,陶恂和许魏走的最近,往常就是看见他也得喊一声哥,这回背着家里回来,他知道这个情况任何人都不该回来,但私心里还是觉得安慰。
  ——这两天为了陶恂的事他低三下四的求过太多人了,人情冷暖头一回看的这么清楚,陶家毕竟还没死,那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幅做派。
  这两天气温起伏,刚走到半路就开始下起雨来,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陶恂手上的伤怎么样,会不会冻伤,他忘了准备冻伤药。
  他这样一路上心绪不宁的想着,哪怕是下着雨机场也是熙熙攘攘,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目光从分针上移开的那一刻突然透过玻璃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青年身形挺拔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哪怕只是单单站在原地身上都仿佛有一层常人难以明白的疏离,陶器触摸手表的手微微一顿。
  陶恂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小时候是圆滚滚的小胖子,大了嚣张肆意,潇洒自在,不光家里人疼他,就连沈琛也是疼他的。
  他突然加快脚步往前走去,街上开始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也没来得及打伞。
  他年纪比沈琛他们大些,对沈琛不甚熟悉,沈家复杂的家世他隐约知道一点,也知道沈琛最近回了沈家。
  ——就是能让陶恂在里面好过一些也是好的。
  他想去求一求沈琛,就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得去试试——陶恂上次生病住院的时候他看的清清楚楚,那个看着冷淡的青年绝对是在意阿恂的。
  他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沈琛,青年停下和身边人的对话,抬头看了过来,看见是他有一瞬微怔,转而不动声色的打了一声招呼:“陶哥。”
  陶器察觉到他冷淡的态度,却还是笑着打了一句招呼:“好巧,这是过来接机?”
  “嗯,有个朋友过来。”沈琛抬眼往前看了看,人流已经慢慢朝这里转移,隐隐有嘈杂的声音汇聚而来,应该是要过来了。
  “刚巧我也是,今天晚上有事儿吗?没事我做个东请你吃顿饭,许魏今天回来,刚好能一起。”他没绕什么弯子,语气也温和,他和沈琛之间肯定是不熟的,沈琛性格孤僻,但看在陶恂面子上应该能卖他个面子。
  “抱歉,我今天晚上有事,陶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虽然说道歉的话,脸上却除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这话绝不算客气,陶器就算不是太明白商场周旋也知道不对,这叫他想起来最近四处求人碰壁的经历来,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脸上却还是挂着温和的笑:“那我也不绕弯子,我是有事想请你帮个忙,阿恂最近出了些事——”
  他没能说完便听见青年接话:“陶哥说的我知道,但这种事应该去找律师,我手底下还没律师事务所,想来是帮不上陶哥什么忙的。”
  声音冷静到了极点反而让人听出来几分薄凉来,青年面上一片漠然,然后道了一声抱歉避开他往前走去。
  陶器挂在脸上的笑还没褪下去,只是脸色惨白,他从没受过这种完全无视的屈辱,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见青年微微撑开伞柄,护住了一个长相清丽的姑娘。
  外面雨下的有些急,啪嗒嘀嗒的敲着伞沿,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沈琛没给周语凝打伞,只是把自己的伞递给了她。
  李渡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眼看着一行五六个人一起过来车门才慢慢打开,沈昌民穿了一件深色西装,李渡给他撑着伞过去迎了两步:“你可算来了,老师前两天还念叨着怎么还没来呢。”
  “总得把那边安顿好了再过来,耽误了两天,让老师挂心了,”周明川笑了笑,他生的其实有点肥胖,人倒是很精神的样子,五六十岁了说话声音跟撞钟似的。
  沈昌民身份特殊,本来是不应该亲自过来接的,这时候也知道低调,只互相打了一个招呼就先上了车,沈昌民看着周语凝望着沈琛,笑了一句不如叫周语凝跟他们坐同一辆车,周明川没肯。
  “这还没进你家门了,就这么着急拐走我女儿?回去再说。”
  只是一句打趣的话,谁也没当真,这事已经过了上面那位的眼 ,既然是那位同意了,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
  ——无论是二十年前的沈昌民和刘丽,还是如今的沈琛和周语凝都是一样。
  周明川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自己女儿确实是喜欢沈琛。
  车窗外雨声滴滴答答,车里倒是安静的很,周家一辆车沈家一辆车,车里就只有沈琛和沈昌民两个人。
  沈昌民靠着椅背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声音却有些敲打的意思:“刚刚陶家的人找你是什么事儿?”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刚刚他和陶器说的话恐怕早就被一字不漏的传达进了沈昌民的耳朵里,身边刚刚站着人,就没什么能瞒住的。
  他的声音分明是平静的,但就是莫名能让人听出几分讥讽的意味在里面。
  沈昌民窒了一下,有些捉摸不透的语气:“你下手未免太过了些。”
  哪怕是他都未曾料到沈琛会下那样狠的手,他这个儿子跟他年轻的时候那样相似,却并不让他觉得庆幸。
  沈琛翻着文件的手微微一顿,车里平稳让他还有时间做些其他的事,他慢慢往外看过去,车窗外的世界川流不息而又模糊不清。
  他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深不见底:“这不是您的意思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沈昌民率先转过了头,微微合上眼避开了那双眼睛:“你母亲一直希望你结婚生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他却想到数月以前 ,当初想要沈琛接手沈家,一开始就做好了联姻的打算,沈琛不愿意,没想到到头来结局还是一样的。
  挣扎的再厉害有什么用呢?到底还是他的提线木偶,他喜欢沈琛这样少见听话的时候,却又莫名觉得失望。
  失望什么呢?这样也很好,一个乖顺听话知道进退有野心有图谋也知道舍弃的儿子,不正是他心里最期望的接班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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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半路的时候李渡接了一个电话, 回过头低声道:“先生, 夫人回来了。”
  今年以来沈昌民和刘丽一直有些摩擦, 再加上沈丛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除了在沈琛手上栽跟头, 出去也没好上多少, 亏损了不少钱, 闹到最后不仅是让刘家出面拿了钱, 甚至于借了沈昌民的名头才摆平下来。
  沈昌民这种文人出身的, 又正值事业瓶颈, 眼看着升迁有望的关头 , 更是一点差错都容忍不得, 当初沈琛回国的第一天就再三嘱咐, 如今沈丛出错,事后训诫了沈丛一顿,顺带着敲打了一遍刘家,刘思丽心高气傲,又正好看见沈琛回沈家 , 当天就带着沈丛回了娘家。
  她跟沈昌民结婚二十多年,因为沈家底子单薄, 上面那位的意思一直都是安抚着的, 沈昌民算不上对她多好,但也从没对她发过火, 这还是第一回 。
  沈昌民抬头瞥了一眼沈琛, 抬手揉了揉额角:“那就不回去了 , 去客食居吧。”
  沈琛手里动作微微顿了一顿,垂下眼帘,露出一点带着些微嘲讽的笑来。
  刘思丽不如沈丛愚蠢,知道沈昌民带着他去见周家人而不是沈丛去就应该能明白些什么了。
  与其说沈昌民性子文雅,带着书卷气,不如说他演技实在不错,在外人面前演了几十年的夫妻和睦,到了如今还是能说翻脸就翻脸。
  正好客食居离这儿不远,不多时车就停了下来,沈琛将风衣捞起来走出去,嘴角那抹讥讽刚好进了沈昌民眼里 ,他心里莫名刺了一下。
  晚上这顿饭吃的总体还是宾主尽欢的,周明川常年在外省发展,俗话说官商不分家,也是一直倚靠着他老师的人脉地位,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进首都发展的机会,当然是喜不自胜。
  本来就是老同学相见,互相追忆往昔小辈就在一旁陪着说话,沈琛话不多,但他进退分寸得当,又是商界新贵,青年才俊,看得出来周明川是极为满意的。
  周明川最后喝高了非拉着沈昌民一醉方休,还是沈琛站出来拦着:“父亲明天早上还是会议要开,恐怕今天就不能陪着您喝了。”
  说着不动声色的替沈昌民接过了那杯酒。
  沈昌民半合的眼帘微微睁开了一瞬 ,看着沈琛挡在他身前,后来出去的时候周语凝似乎是有话要跟他说,但碍于长辈们都在最后也只是简单告别,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回去的路上就安静了许多,但也清楚回去了恐怕才是开始。
  这场晚饭吃的颇久,已经到了夜里快十一点,沈宅还是灯火通明的,大冬天的冷的很,李渡把他们送到门口就微微弯腰开车离开,进门的时候里面鸦雀无声,刘思丽坐在客厅沙发上。
  她瘦了很多,让原本大家闺秀的秀丽脸庞中平添了几分刻薄和疲倦,沈丛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看见沈昌民回来腾地一下站起来喊了一声爸。
  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和高兴,跟沈琛那种公事公办的薄凉语气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
  这才像一个儿子对待一个父亲,如果不是沈丛太蠢,恐怕沈昌民还是乐得培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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