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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起得太快,本朝也没有王爷叛乱的先例,所以反应慢了一步,姬镇也是太胡闹了!不看着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乌选语气很冷,众人都坐正了身子,知道这是阁老准备派遣督军上前线,掣肘姬镇了。
  景王起兵之初声势颇大,朝廷明探暗探,探出他发兵二十二万,却不曾想这么多的兵马竟然还是他藏着掖着的结果,南军退守不过四五日,重新整军之后,人数比起发兵时还要多了足足一倍。
  想要将这么多的兵马扼死在蜀地,打消耗战肯定不成,朝廷兵马不光人数比南军少,由于国库空虚的原因,后期军备也很难跟得上,所以派遣督军过去,也好让京城和前线建立更深的联系,随机应变。
  然而大部分朝臣在京城养尊处优久了,没几个人愿意去到艰苦的战场,仅有的几个还都是年轻官员,渴望借着这个机会建功立业,或者说是一步登天,这些人乌选和孙朝远是看不上的,无关品性,而是这些东西他们能给,景王也能给。
  新婚过后一个月,宝儿才等到长青归家,那一日下着小雨,门房听见敲门声都疑心自己听错了,一开门就吓住了,门口站着的不是自家爷是谁?只是他身后乌压压都是淋着雨的骑兵,富贵儿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给长青打着伞。
  这会儿天还没亮,宝儿披了外衣光着脚跑了出来,到走廊上正好看到长青,这么些日子没见,他更瘦了,眼底下是厚重的青黑,一看就是许多日子不曾好好休息过,脸上有些沉冷,这样瞧着,竟然带出几分病弱之态。
  “回来收拾点东西,怎么鞋也不穿就跑出来了?”长青的声音有些哑,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宝儿缩了缩脚,好在身后的丫鬟追了上来,连忙半蹲下来给她穿鞋,她看着长青,呐呐道:“我,我给你下碗面去吧?”
  长青拧着眉头看丫鬟给宝儿把鞋穿上了,才移开视线,闻言微微摇头,“不用,我刚才在乌大人府上用过些粥,这几日有雨,出门记得多穿几件衣裳。”
  宝儿连忙点头,长青吩咐富贵儿几句,让他去收拾行礼,抬脚往房里走去,宝儿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房间早就不是那晚的摆设了,雕龙画凤的精美红烛被撤下,换成了简单的白蜡,垂挂着的红绸除去,金绣牡丹红花帐也换成了富贵人家最寻常的纱帘,用来隔绝蚊虫,是他喜欢的样子。
  长青的视线落在纱帘后的床榻上,戏水鸳鸯的锦被没换下,有些乱,床底下摆着冰盆,一股凉意传进鼻端,微微清透。
  “是要搬去京城住吗?前线的事很忙了?”宝儿看着富贵儿在外间忙来忙去,连长青那一卷不常用的铺盖都搬走了,要知道那可是入冬盖的棉被,这会儿才是夏尾近秋。
  长青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喝,听到宝儿的话,微叹一口气,道:“很忙了,得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你在家里好好的,别让我挂念。”
  宝儿张了张嘴,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你放心,我不打搅你,我就是……”
  “不是京城,是前线。”长青一口饮尽杯盏中冷透的茶水,“前线事紧,我得去督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
  平常时候,督军算是军职,西北军中就有三个督军,然而战时的督军却不同,不仅有督察之权,更有代天行事之名,紧急时候甚至可以先斩后奏罢免一军主帅,权柄还在姬镇之上,如今正是景王叛乱的节骨眼上,若非年老体弱,孙朝远和乌选这两个内阁主事怕要自己上。
  长青并不是要贪这份功,也不是很觊觎督军的职权,而是恰当的时候,恰好是他,更无法推拒,于他而言,这是一份责任。
  宝儿看着长青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惫之色,只觉得心底一抽一抽地疼,她想跟他说别去了,我们回乡,管他外面谁当皇帝谁做将军,只要人活着就很好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我能跟你走吗?”
  和上一句没什么区别的话,长青几乎以为她没注意听他说话,眉头一皱,抬眼却见宝儿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里几分希冀,几分忐忑。
  宝儿的胆子一直不大,她不欺软,却很怕硬,小户人家没什么爱子为之计深远的心思,就养成了她好欺负的性子,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了,她一直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然而对着他,从开始的拘谨含羞到懵懂爱恋,再到之后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仿佛是一个生来适合他的女人,本能地亲近他,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来就没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面前竟然也会怕?长青回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从自己习惯起夜宿东厂,习惯起隔几日回来看她,习惯起忙时在她面前消失个十天半月,或者更早一点,从他出宫掌权之后,从他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之后。
  他贪恋她的温暖,更贪恋她眼里的单纯,他说着会让她变得更好,潜意识里却让她愈发认清自己和那些贵女夫人的距离,他见识过官场的黑暗,清楚那些言笑晏晏的女眷背地里有多少人不干不净。而且他怕啊,他怕她懂的更多,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好。
  是啊,他有什么好的?他不过就是猫狗房里最低贱的童监出身,因着那几分出众的容貌,他也想过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有什么波折,翻看过入宫记录,才知道没什么曲折离奇,跟大多数人一样被亲生爹娘送进宫,寻摸到故里,几片土墙支棱。
  这世上多少人抱着金山银山生下来,仿佛来人世间这一趟就是为了享尽王权富贵,也有人出身下贱,心比天高,他不过就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运气,遇上一个不好不坏的主子,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更会装腔作势一点,骨子里他还是个低贱的东西,连心思都是洗不干净的龌龊。
  长青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宝儿的眼睛,那双二八少女一样单纯清澈的眸子是他刻意留住的,是他给自己划出的净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唯一的干净地方,然而此刻他自己都不敢看了。
  得不到回应,宝儿越发忐忑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声地说道:“我没有要跟你捣乱的意思……可是你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你,这才多长时间,人都瘦成这样了。”
  长青由着宝儿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似乎想说什么,宝儿却怕他嘴里吐出拒绝的话语,按上他的唇:“以前还在宗人府的时候,我都能跑出来跟着你,你那会儿什么都没有,日子不还是照样过?现在你什么都有了,我连跟着你都不成了吗?”
  她表达的意思不大对,虽然很像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样子,难掩笨拙的口才,长青却能理解她想说的话。
  “前线很苦……”长青低叹一声,这话说出口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妥协了,索性也就不再多言,只道:“收拾些衣物吧,冬衣也备上。”
  宝儿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长青失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宝儿反应过来,欢喜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一转身去收拾行礼了。
  长青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细眉微微地蹙起了几分厌倦之色,不是对宝儿,是对自己。
  第99章
  战事一贯是很紧的,从京城到前线的几日间,又起了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互有来往,倒是僵持的样子。
  主帅大营驻扎在玖珑湾,这名是本朝给改的,原先叫九龙湾,因为这地方是前朝龙兴之地,所以得的名,玖珑湾两面夹山,地势极好,进可攻退可守,姬镇把大营驻扎在城镇外的平原地带,以防奇袭。
  长青没什么讲究的,除去车驾后一千骑兵护卫,可以算得上轻车简从,骑兵是从京畿大营调配的好手,另有一百锦衣卫充作亲卫,临近玖珑湾,长青吩咐跟来的一位锦衣卫千户,名唤吴子秋的去通报。
  细雨如丝,一行人等在主帅大营外,宝儿掀开车驾帘子看了看,见身后的骑兵多半淋着雨,口里不由就念叨起来:“等到了地方,该给人家要些姜汤,这些天雨就没停过,万一病了,人家家里也惦记着。”
  她话音刚落,自己倒咳了几声,长青递给她一方帕子,目光淡淡落在帘外,不置可否道:“颠簸了几日,等会儿我入军营,你去休息一会儿,别乱跑。”
  宝儿知道长青肯让自己跟来就已经是心软了,当下点点头,分外乖巧:“嗯,我等你,哪里也不去。”
  长青弯了弯眸子,抬手抚摸了一下宝儿的头,语气疲惫中带着几许温柔。
  “别怪我反反复复叮嘱你,行军带着家眷是军中大忌,督军算是文职,还好些,但也不能惹麻烦,军中总是要比别处更乱一些的。”
  宝儿连连点头,正说着,外头传来了马蹄声,是通报的人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军中将领,自然是没有姬镇的,领头的那一个……长青眯了眯眸子,起身下了车驾。
  京中勋贵人家下车驾要踩着人凳,虽有几分故意折辱人的意思,但也说明车驾高,和许多四体不勤的勋贵相比,长青跳下车驾的动作很利落,宝儿也想学着跳下来,却被他一手护着腰身扶下来。
  “这位便是督军赵大人了吧?大人舟车劳顿,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啊。”领头的将领瞧着三十来岁模样,长相虽然不算英俊,但也很有几分武将的正直之气,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宝儿跟在长青身后,以为他会像在京中那样得体地和人寒暄几句,却没听见他开口,再看去,只见长青眉头轻蹙,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周副帅。”
  周疆连忙应道:“正是末将,大人有何吩咐?”
  原本京中定了姬镇为主帅,姬威为副帅,周疆留守西北,代行帅职,姬威自戕,周疆顺理成章做了副帅,这些日子也算立了几场战功。
  长青看也没看他,对吴子秋道:“把他拿下。”
  吴子秋是个面相清瘦的年轻人,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命令左右上前制住周疆,跟着周疆来的都是军中将领,多半是西北军旧部,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地护在周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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