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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无征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我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但神奇的是,有他在我瞬间就不觉得可怕了——至少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是……真实的吧?
  我脑子里也没多想,直接上手揪了揪他头发,相无征吃痛回头怒道:“你干什么!”他一手按着后脑勺,另只手扬起来要揍我。
  “你头发上粘了个东西!”我连忙说。
  相无征满脸不爽地看着我丢掉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甚至就连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在此刻也显出几分亲切。
  我跟着他进了楼梯间,一边下楼一边问:“去几楼?”
  “甲板。”相无征言简意赅道。
  “从底层找上来吗?”我问。
  “不,甲板不是底层,工作人员宿舍和发动机都在船腹里,甲板离上下两头都近。”相无征说,“你往下,我往上,搜一遍。”
  “我不要。”我果断说。
  相无征扭头看我:“那你往上找。”
  “我不要单独行动,我害怕。”我说,“你看过恐怖片没,分头行动之后,主角很快会听到另外一边传来惨叫,追过去的时候同伴已经来不及救了。”
  出乎意料的是,相无征并没有吐槽我的比喻,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破地方十分诡异,不分开行动也好。”
  我跟着他一层一层地往下跑,统共十几楼,头都要绕晕了,不禁问:“为什么不坐电梯快一点啊。”
  相无征闻言却忽然刹住车,我险些撞在他背上。他转过来,冷冷道:“坐电梯?电梯里面有监控也就罢了,你按下电梯按钮的一刹那,你的行踪也就基本上算是昭告天下。更何况,如果整艘船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的人都消失了,还有什么比把我们全部装进上下中空的铁盒子里更方便快捷的方式?”
  我半张着嘴看着他,呆呆道:“是哦。”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我小声嗫嚅道,“我只是个傻白甜大学生。”
  “看出来了。”相无征回过头去继续快步下楼。
  我赶紧跟上。
  跑了几步我又说:“等等,你说电梯里面有监控,所以是谁在监视我们?”
  “谁会想要同时对付你和我?”他反问道。
  我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相无征手握着栏杆,抬眼瞅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
  我:“……”
  我:“我不明白,所以我们所在的是现实吗?还是一个梦。”
  相无征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好像对于我出现在他梦里这个可能性感到很恶心似的。
  顿了顿,他又说:“与其说是梦……”
  他握着楼梯扶手摩挲了两下,我也跟着学——铁栏杆带着光滑坚硬的触感,以及略带金属味道的凉意——没有梦境可以连细微的触感都如此真实。
  “也许不是为了同时对付我俩,而是为了对付其他的人,但是工程量比较浩大,我们被落下了。”我煞有介事道。
  他没好气地反问道:“你说有人要对付全船一两千号人,但是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缘由,放过了你和我?”
  这家伙脾气真差,我想,我和边尧推理的时候不管说什么傻话他都会表扬我的。
  “那也许所有人都被针对了,咱们都掉入了某种异次元平行时空。是我们俩恰好被分到了一组,也许我们这个空间还掉进来了其他人,只是我们还没有遇到。”
  “也许吧,”相无征没什么感想道:“不管是迷魂阵也好,平行时空也好,一定有一个破解的关键。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话。”
  我们已经来到底楼,相无征一手扶上安全门,敛了敛神,将之推开出去了。
  安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刺眼的光线立刻给了我迎面一击,甲板上崭新的银白色涂漆反射着阳光,和海面上万千粼粼波光遥相呼应。若不是在这样一个状况下,眼前实在是很壮丽的景色。
  “没看到有人。”我转了一圈,回头说。
  “先去餐厅看看,这是全船最大的自助餐厅。”相无征朝我招了一下手,“如果按照你说的,还有人在我们这个空间没被我们遇到,那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最大。”
  我俩来到巨大的双推门面前,门边挂着“恒星餐厅”字样的招牌,以及一些当日特定美食的宣传图片。我主动走上前去推开大门,一股凝滞又气味微妙的热风扑面而来,我皱了皱鼻子,说:“什么味儿啊。”
  相无征在我身后骂了句脏话,我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铺天盖地——不,眼前是漫山遍野的食物,我此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食物。恒星餐厅不愧是这艘巨轮上最大的自助餐厅,少说也有上百每张饭桌、可容纳近千人。这上百张餐桌上无一不堆砌着数几十餐盘,层层叠叠地累在一起,过量的食物堆成一座小山,几乎要满溢出来,多到让人难免觉得恶心。而在餐厅的尽头,有一个舞台,想来是平时乐队表演所在的地方。
  我和相无征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同时朝餐厅内部走去。
  我抱着猎奇的心态打量那些食物——远远看过去,有几个盘子里竟然动来动去的,似乎海鲜都还活着一般。
  什么意思,刺身吗?我心中莫名想到——这么大热的天,不坏了才怪呢。
  “卧槽!”
  相无征迅速回头:“怎么了?”
  “好恶心!”我指着盘子上蠕动的软体动物:“这是什么啊!见过长毛的,没见过毛还会动的!”
  “不要一惊一乍的!”相无征怒道。
  我俩凑近了瞧,这些食物没可能是今天的——其腐烂程度各不相同,有些看着还算新鲜,有的开始长毛,上面附着着一些菌类和爬虫类之间的东西,缓缓蠕动着。或有些已经化成一滩黏糊糊的污水,散发着漆黑的臭气。
  “呕——”我背过身去干呕,相无征还在忍着恶心在仔细检查哪些食物。
  我忍着胃酸定了定神,试图视线从眼前的餐盘上移开,下意识说:“有点奇怪。”
  “有点!?”相无征捂着口鼻瞪我,“只是有点奇怪?”
  “不是,你看,”我说,“这么多大圆桌,但却没有一把椅子。”
  相无征愣了愣,伸长脖子扫视了一圈,说:“不,是有椅子的,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在靠近表演舞台的地方,摆着一张空桌子,那上面没有任何食物,餐布洁白无瑕,旁边放着不多不少正好两把椅子。
  相无征看了我一眼,说:“看来这里除了咱俩,并没有别人了。”
  他不怕死地大步走了过去,果断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也只好迟疑地跟过去走了过去。我屁股刚挨到椅子,忽然头顶“哐!”地一声,整间屋子的灯全灭了。
  相无征立刻站起来,袖子里迅速抖出一把餐刀——还是切牛排的那种。
  这家伙什么时候从哪又顺了一把刀?我左右看看,默默拿起我面前空餐盘边的叉子,想着聊胜于无。
  但是下一刻,又是“哐!”地一声,舞台上的灯光亮了,音乐随之响起。
  这曲调大概是挺欢快的,但却宛如从什么快要没电的老旧收音机里播放出来一般,带着失真的音色和走掉的旋律。伴随着这样令人不太愉快的背景音乐,“演员”登场了。
  一个人偶行动机械地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人偶竟然也是用食物做的——他的四肢由螃蟹腿组成,脑袋是海螺,头发是海草。我一脸纠结地看着螃蟹壳人偶开始演出,他肢体动作既夸张又不协调,配合着突兀的音乐,整个舞台都呈现出一种荒诞而扭曲的氛围。
  这演出没有旁白和台词,但人偶卖力到关节都要断掉,我竟然慢慢看懂了剧情。
  这个螃蟹小人儿来自一个贫寒的家庭,爸爸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总是在咳嗽。而他妈妈因为什么精神上的问题不但不能工作,连基础的生活起居都帮不上忙,还经常把本已经家徒四壁的屋子弄得更破,三个人过着辛苦拮据的生活。有一天,螃蟹小人忽然在自己身体的蟹壳里面发现了一枚珍珠,他开心地给爸爸妈妈看,全家都很高兴。
  螃蟹小人儿拿着珍珠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另外一群人之间——这一群人偶的做工都要精细很多,不但有穿着华丽的贝壳外套,连手指都是用金红色的珊瑚做的。螃蟹小人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阔别了自己的爸妈,握着珍珠走进了这群人之中。
  很快,螃蟹小人儿和另一个做工精致的小人儿成为了朋友,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背后一直有各类水草和珊瑚组成的背景不停变换。直到某天,突然从天而降了一条巨大的食人鱼,食人鱼张开嘴,露出里面三排尖牙,将两人一口吞下后嚼吧嚼吧又吐了出来——精致的人偶身体上的壳和珊瑚全碎了,胸腔内的珍珠也被偷走。
  我看到这里,忽然明白这个剧情讲的是什么了。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相无征——光影在他脸上交错,但是他眼底一片漆黑,什么温度都没有。
  做工精致的人群冲了出来,把精致小人儿的碎片收好,并且愤怒地朝螃蟹小人又打又骂。螃蟹小人落荒而逃,回到依旧清贫的家里,看见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的爸妈,他晚上把珍珠从胸腔里拿出来捧在手里偷偷哭。
  天再一次亮了,螃蟹小人带着珍珠又一次走出家门,这次他跋山涉水,最终敲开了那条食人鱼的门。他给食人鱼看自己胸腔里的珍珠,比划了一番什么,似乎是想用这个珍珠换之前被偷走的珍珠,可是食人鱼摇了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螃蟹小人回头最后一次看了看外面,跟着食人鱼进去了门的另外一边。
  之后的螃蟹小人儿开始和食人鱼的群落一起活动、一起捕食。他第一次抓住猎物的时候,纤细的蟹腿胳膊颤抖不已,根本不敢将小鱼撕碎。可是为了能够留在食人鱼群落之中,为了能够受他们的信任,螃蟹小人儿十分挣扎地杀掉了那尾挣扎抖动的小鱼,并将之献祭给了个头最大的食人鱼,自己连一点残渣碎肉都没分得。
  渐渐地,随之时间的推进,螃蟹小人猎食的技巧越来越纯熟,也不再胆战心惊。他原本青白色的蟹钳被染上血红,原本柔软的腹部也长出了鳞片。
  场景再次变换,螃蟹小人外出捕食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以前认识的精致人偶——他身上的碎片已经被歪七扭八地粘回去了。螃蟹小人看他周围没有其他人,本想走上前去和他说话,但却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蟹钳,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咚!”地一声巨响,我胳膊搭着的桌子忽然被翻了个底朝天,我扭头一看——相无征腮帮子紧紧咬着,双目充血,眼看就要暴走。他举起手猛力一挥,手中的牛排刀稳稳插在台上螃蟹小人儿的胸口,将之钉在了背景板上。
  螃蟹小人四肢放松,失去了行动力,就在这一刻,台上的剧本忽然变了。
  螃蟹小人的尸骸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纸做的小龙。
  我情不自禁骂了一句脏话——说我是纸糊的吗?
  相比之前,这头纸龙的经历看起来就要好太多了,只是它因为是纸做的,所以区区一道浪打过来就变得湿哒哒软绵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头纸龙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败和滑铁卢,还时不时就躲在其他人的背后,畏畏缩缩的,看着十分没出息。不但如此,纸龙还由于冒失闯了很多祸,眼看着很多人在他面前受伤、死亡,却什么都不做,亦或是什么都做不了。
  “咳咳,”我情不自禁清了清嗓子,“请问这是在试图挖掘我们心中阴暗的部分吗?然而这种程度根本羞辱不了真正的废柴,我的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闻言,台上的演员全部静止,而后滋滋冒烟,化作一滩滩黑水不见了。
  “别理他们,相无征,我们继续找吧。”我回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几乎没有了眼白,还在隐隐冒着黑烟。
  这个样子,似乎有些熟悉……
  几乎是当下,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体要魔化了!
  精神体……魔化……那就说明这里就是灵域,一个巨大的灵域!
  “相无征!”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却被烫得瑟缩了一下。咬着牙,我还是抓紧了他,而我的胳膊上也隐隐浮现出龙魂的脉络。
  是灵域我才不怕,我心想,纸龙也是龙!
  我学着此前将龙力灌注进金蛟剪的方式,试图渡给相无征一些力量。他毕竟也是继承了珍珠,不对,是继承了龙力的小孩,龙魂没有太大障碍地接受了他的存在——丝丝金光从他手腕处沿着静脉血管爬升至心脏出——有了龙魂护心,相无征身上隐隐发散的黑气逐渐散去,眼中恢复清明。
  他花了几秒钟认清现在的形势,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少碰我。”
  好好的螃蟹小孩,为什么长了一张嘴。
  我说:“那你别再暴走了。”
  “不会了。”他说,又抬眼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比上次更大、也更清晰了,龙。”
  我抬起下巴和微微垂目的龙头对视,说:“你态度好点,我叫我老大罩着你。”
  相无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强硬地甩开我。顿了顿,他又说:“如果这里是灵域的话,那么灵域的主人在哪?”
  “这艘船也太大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我说,忽然觉得不对,好奇道:“等下,你为什么不问灵域的主人是谁?”
  他说:“因为,如果这艘游轮全部是一个人的灵域的话,是谁,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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