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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高一学生,数学科代表,张同学有点失败。前天的数学作业他忘了做,昨天的他忘了带,今天的他既忘了做又忘了带。为了不混淆严老师的记忆,贴心的张同学统一说自己忘了带。
  第一次,严老师不吭声。第二次,严老师同样不吭声。到了第叁次,严老师把张同学叫到了办公室。课间,几乎所有教师都待在办公室休息,一旦有学生被训,那情况就热闹了。
  严老师表情平和地问隔壁桌的许老师:“许老师,您缺语文科代表吗?”
  许老师梳着个徐志摩的头,说不缺。
  严老师又问对面桌的杨老师:“杨老师,您缺英语科代表吗?”
  杨老师时髦地染了个栗子色的头发,说缺情人。
  于是严老师问路过去倒水的古老师:“古老师,您缺历史科代表吗?”
  古老师拿着个搪瓷杯泡茶,没说话,笑咪咪地看着张同学。
  要是张同学脖子上栓着根麻绳,就像个古代被人拉到市场上贩卖的奴隶,还是个滞销货。
  他急得差点上手去拉严老师:“老师!别卖了、不、别喊了!我写检讨书!”
  严老师扶了扶眼镜:“午休,一千字。”
  师大附中的食堂饭菜味道不错,师生都爱吃,校外又有好些美食店,基本上没有教师会自己带饭。严老师是个例外,在办公桌上腾出位置放好便当,过会儿他又腾出一点位置给来写检讨书的张同学。张同学不是很懂为什么每次单独见严老师的时候都是空腹的状态,而对方总是在进食。
  那个很普通的便当盒里装着很普通的饭菜,估计是那天在游戏厅里看到的奶奶做的。老师食不言,但不客气的咀嚼声像在拷问学生:香吗?
  学生忍了,埋头奋笔直书。在午休之前他就利用课余时间想好了检讨书的大纲,这会儿写起来丝毫不费力气,畅顺得很。手写得酸了就停顿两秒,瞥一眼依然用电脑屏幕伴饭的老师,那闪着光的平面上全是英文学术文章,学生英语不怎么好,看得一知半解。
  “这说的什么啊?”他不自觉地问出口。
  “区块链。”
  “‘区块链’又是什么啊?”
  学生看见老师夹起的一块肉掉到盒子里,然后那双美杜莎眼睛又朝他看过来。他刷地低下头继续完成还剩一半的检讨书。屏幕上的光很快熄掉,老师收拾好便当盒,拧开放在桌上的水瓶喝水。学生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可那吨吨的喝水声持续了很久。他不怕死地抬眼偷看,老师竟然把满满一瓶水喝光,差不多有一升。学生顿时捂住自己的小腹。
  吨吨声停了。“要上厕所?”
  学生摇了摇头,婉拒了老师对于人道精神的展示。
  做教师看着轻松,实则异常费脑筋和体力。老师看了眼在乖乖写检讨的学生,不作多想,摘了眼镜趴桌子上休息。心静自然凉,他刚睡着,被空调吹来一阵凉意给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披上一件条纹外套继续睡。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空调送风的声响,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刷刷声。
  学生写完检讨书,抬头看见一个圆润蓬松的后脑勺。老师睡觉不打鼾,比醒着更安静冷清。桌面上放着那副无框眼镜,靠近眼球的镜面上有几处细细的痕迹,像被毛笔尖扫过。学生忽发奇想地起身探头去看老师的眼睛,果然,眼睫毛很长。
  不知道是不是学生的视线打扰了老师的睡眠,老师把脸埋进胳膊肘里,又缩起肩膀抱紧手臂。外套因为他动来动去滑落到地上。学生后退半步躲开衣服,随后扬起爬满了字的原稿纸盖在老师脸上,拔腿就跑。
  晚一秒,老师起来要求“加量不加价”就不好了。
  再晚一秒,食堂没饭吃就更不好了。
  可学生没想到因为自己对老师见冷不救,受到了报应。
  为了不再欠交作业,学生可是在手机里设了五个记事提醒。把做好的作业放进书包后又确认了叁遍才爬上床睡觉。睡之前还挺好学地回想一遍那道花了将近半小时才解开的难题。想着想着学生腾地弹起,把作业翻出来仔细检查。幸亏他多回想了一下,题里一个小步骤解错了,接连着后面环环相扣的过程都错了。他赶紧提笔修改,直到凌晨才睡去。
  这一修,就把作业忘在了家里。
  张同学原本打算到办公室向严老师主动认错,却被告之严老师今天感冒请了病假。虽然暂时逃过一劫,但他还是决定午休时跑回家取作业,不想再写检讨书了。
  炎炎夏日张同学跑出一身汗,站在家门口听见屋里有声响。母亲今天下午才上班。他一边开门一边朝屋里喊:“妈!快给我倒杯水,渴──”
  死是死了,却是吓死了。
  家里除了母亲还有一个男人,两人端坐在饭桌前。事出意外,叁个人你瞪我我瞪他,完成了一个闭环。张同学率先跳出闭环,打量起饭桌上突兀的两样东西:
  一束包装精致颜色鲜艳的玫瑰花,一个敞开的绒布小方盒,里面躺着一枚钻戒。
  吃午饭就吃午饭,在饭桌上摆这两样东西多不合适。
  张同学撇下两个极度局促的成年人,跺到厨房里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下,用手背随意擦嘴时听见母亲起身走过来的脚步声。他这腿是撒习惯了,二话不说又开跑。母亲在身后一声声叫他,他充耳不闻。跑得急扭到脚也不停下来,生怕被身后的人追赶上。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张同学见着弯就拐,遇到路口就直冲,实在喘不过气来才停下脚步。定睛朝四周一看,见鬼了,怎么又是游戏厅?
  “操!”他大叫一声。
  数学作业,忘拿了。
  远处隐隐传来母亲叫喊的声音,张同学两眼一闭一头钻进了游戏厅。他这长跑体力遗传的谁他现在清楚了。
  游戏厅里还是那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看店的还是那位老人。这次张同学穿着校服进来,老人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何奈年轻人跑得太快,老人一双腿从位置上站起来都要缓一会儿,等能够迈开腿时人已经跑没影了。
  严老师从楼上下来,脚步飘浮,鼻孔里各塞着一团纸巾。老人对他说:“刚有个学生进来了。”
  严老师正要张望,店门口闯进来一个女人,嘴里大喊着张同学的名字。严老师把人拦住。
  “不好意思,我刚看见我儿子进来了,我找到他就走,不是来捣乱的。”
  眼前的女人顶多叁十来岁,怎么看也不像有一个高一大的儿子,再打扮一下,严老师喊她一声“姐”都不觉突兀。严老师看着对方在店里搜了一圈没找着人,上前表明了身份。
  “方便留一下联系方式吗?如果我在附近看见他就通知你。”
  女人慌乱得连电话号码都报错了几次,一边道谢又一边致歉地退出游戏厅,眼睛始终没放弃搜寻儿子。出了店门,她失措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最终决定沿路折返。
  店里空调大,严老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左边鼻孔里的纸团喷到了地上。他捡起纸团往厕所方向走。游戏厅没什么能藏人的暗角,刚刚的女人唯一没找过的地方只有厕所。
  厕所的门被反锁着,严老师竖起耳朵听见门背后有啜泣的声响。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你在里面哭,不臭吗?”
  里面的人显然被吓到了,啜泣声戛然而止。门依然紧闭着。
  门外的人突然换成内八站姿,使了点劲儿敲门:“我要上厕所。”末了又补一句,“你妈走了。”
  被突发事件闹一闹,严老师差点忘了自己下楼的目的。门还是紧闭着,他已经憋到不行了,握住拳头砰砰敲门。
  “你到楼上哭去!”
  有了更好的避难所,张同学十分懂得取舍,只犹豫片刻便“咔嗒”一声把门打开,慢吞吞走出来。严老师勾着张同学校服的衣领把人往外提,半秒都不能耽误地挤进厕所里解决要事。
  游戏厅开得早,当初只做了一个厕所,还不分男女间,客人一多就变得不够用。
  严老师提着裤子从里面钻出来,朝柜台喊:“妈,楼上的厕所又堵了,你叫师傅来处理一下。”
  张同学望向柜台处的老人,老人闻声点头,拿起座机话筒就拨电话。严老师扫过张同学眼里的愕然,揉了揉同样堵得厉害的鼻子往楼上走。身后没有脚步声,他停在台阶上。张同学的眼睛和鼻头还红着,与呆滞的神情凑一起看着有点可怜。半侧着身子等在楼梯中间的严老师打了个喷嚏,把右鼻孔的纸团也发射出去。
  张同学如梦初醒,畏首地挪了半步,比探地雷还小心翼翼。严老师病了话更少,看见人抬脚了便转身继续上楼。张同学像只小鸡崽一样追着母鸡屁股跑,生怕母鸡下一秒会改变主意甩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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