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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淼认得这个夏天,前一天下了场大雨,所以今日没有什么蝉呜,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明。
  蒋一乎整个早上都没怎么说话,沉默得奇怪,楼下没趣的体育课也看得入神。
  她知道秃头张在讲的这道题,答案是34。课室的一切她都记得,木桌子左上角缺了一块,头顶的风扇转动时卡卡作响,椅子四脚长度不齐前后摇晃。
  她知道她出去做完那道题,回来蒋一乎就会跟她说,他要去艺校了。
  孙淼做好心理准备,走到自己的位置,听他开口:「淼儿。」
  「淼儿,我们分手吧。」
  她猛地转头看他,发现彼此已经不在课室,不知道怎样到了校门前。他后脚上了的士,呯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子扬长而去,她还有话想说,脚下不受控追上去,她追不到的,她向来不是什么运动健将,明知追不到的,但还是拼尽全力。
  自以为是什么偶像片女主角,扑通一下摔得双膝鲜血淋漓,明知追不到,看他渐渐远离,痛得泪水直往眼外冒。
  她不认得这个场景了,坐在马路之上,满身疮痍,身后的车子不留情脸对着她直按喇叭。
  她艰难地爬起来,挪到行人路边继续坐,人来人往,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这是梦吧,她无比肯定,但她一直醒不来,心上破了个洞一样力气不断流逝,动弹不得,瑟缩在街头,折磨和痛楚无限延长。
  她在梦中熬到天亮,醒来分不清虚实,侧头枕头却满是湿意。顶着初醒的迷糊,到洗手间忍受着泡肿的双眼,撕掉耳边的创可贴,用棉棒沾上清水清理棕红色的痕跡,仔细观察两眼伤口,又重新上了碘酒。
  有什么好哭的,这本来就是她的位置,这么多年来,她都在台下仰望着他,不敢靠近,不敢妄想,现在只是回到她本身的位置而已。
  她大概是未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就好了,他真的说分手的那一下,她会好的。
  蒋一乎打开家门孙淼迎在门口,背后黑漆漆一片,他惯性把她拉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怎么不开灯?等我吗?」
  「是啊,在等你。」她回拥后要抽身,却被他按住,眼见他低头要吻上来,赶忙挡住,小声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他好几天没见她,心里想得不得了,用力板开她的手,强势地弯下腰,正要含住她的小嘴,灯光突然大亮,彭彭几声炮响,好几把声音齐声同喊:「生日快乐!」
  十几个人站在他的客厅里,礼炮彩带散满一地,天花板上吊满色彩繽纷的气球,像几岁孩子的生日派对一样。他以曖昧的姿势僵着,身下的孙淼嘻嘻地笑:「生日快乐。」
  管皓帮他在家里办了个派对,不分圈子把熟人都请来了,倒有几分龙蛇混杂。
  就算都是熟人,孙淼还是不喜欢人多吵杂的环境,粗略和来客打过招呼后,便跑到阳台上陪雪雪去了。
  雪雪对里面的热闹很是向往,一直拿头顶着玻璃门,孙淼坐在地上背靠墙壁,揪着牠的尾巴,毛茸茸扫过掌心。
  蒋一乎一手捧碟一手夹住两个杯子,用脚勉强开门,背对兴奋的雪雪免得牠扑上来。孙淼伸手帮他接住香檳,他贴墙壁滑坐下来在她旁边,两指捡起一根香肠喂她:「吵死了。」
  孙淼嚼着食物看向室内,虫子到处游走像花蝴蝶一样,比蒋一乎更像主人。她笑了笑:「他怎么也跟我躲了?他们都是来祝贺你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今天只想跟你过,你还帮着他们搞这些。」他举杯啖了口香檳:「我只想跟你吃顿饭、看场电影,然后去逛逛商场,最后回家上床打炮。又或者前面的所有事情都换成上床打炮。」
  孙淼心虚地低头,对他的黄腔没有回应。他在开始准备第一张专辑,她的书正编到如火如荼,时间都是身不由己,连看场电影两个小时,手机电话都不断。但其实要相聚没这么难,他们不是未经歷过忙碌的时候,只是孙淼都把自己的时间挤满了而已。
  「淼儿。」他唤,她不自觉地抖了抖,慌张抬眼:「怎么了?」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令他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鼻:「紧张什么?刚才不是说有东西给我。」那个梦醒之后,孙淼就有点害怕见蒋一乎了,尤其他每句以「淼儿」开头的句子,都能把她吓得激灵。
  「啊啊。」她这才回过神来,偷偷舒了口气:「你现在就要吗?」
  他点点头,以为她会回房间取,结果她伸手从后裤袋摸出什么,摊在他面前。
  他垂眼见到躺在她手心的黑金色吉他拨片,霎时哑口无言,这是当年他连输十局输掉的生日礼物。
  「孙淼,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器的人,一份礼物送两遍?」
  孙淼低头揣摸在指间:「那时候的你,为了自己的梦想拼尽全力,好像也在鼓励我要成为更好的人。我学习的时候,就把它放在案头,每次想偷懒、想放弃,看一眼,又有了继续努力的力量。」
  回想起那段日子,她嘴角泛出浅笑:「所以我最后考得很好嘛,把老师都吓到了。」
  她很少提起他离开后的那段日子,蒋一乎只知道她超常发挥,不知道中间的这样一段,内心微动。她那时也在想着他,像他想着她一样。他接过轻飘飘的拨片,黑底烫金看不出新旧,他家中不知有上十几块不同模样的了,但这一块上的图案是她自己写的,一个金色的「追」字。
  「那为什么又还给我?你不努力了吗?要做懒虫了。」他打趣她,却没有得到想见的笑容,她咬咬下唇才回:「我努力过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随时能从他身边飘走一样,他伸手捞过她的腰,感受到温度才心安一点,许她承诺说:「放心,以后我努力。」
  她直勾勾凝望他一会,一口闷了香檳,站起来拍拍裤子,打开门进室内:「我去吃蛋糕。」
  他把拨片握在拳中,钝钝的角落刺着手心,无法忽视她散发出来的距离感。
  发着愣时虫子带着整瓶红酒过来,替他的空杯满上:「没见你一段时间,分离焦虑愈发严重啊,人就在身边都能发作,不是叫你去找行为矫正师吗?」
  蒋一乎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默然饮酒,虫子见状了然:「这次是真的吵架了。」
  他想开口说没有,对上虫子挑起的眉头忽然说不出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换来一声哼笑:「不是谈恋爱谈得很爽吗?秀恩爱死得快是真理。」
  「你才死了。」蒋一乎被表白无数次,初中未开窍时也选了个最漂亮的来谈恋爱,现在回想都不懂初中毛都未长齐评什么校花。小女生娇得不得了,他去哪都要跟在身后,多看谁一眼就吵吵闹闹,下课假日擅自帮他安排活动,今日去动物园、明天去游乐场。他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去练两首歌,两个星期就受不了提出分手。
  结果她应该是看电视剧看多了,下大雨跑操场淋雨,对着教学楼狂呼他的名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那个叫蒋一乎的人欠她多少钱,她身体好没淋出病,他却被训导召唤见家长,奶奶从来都不骂他,那日罕见地语重深长:「恋爱是很费力气的事情,好好等到那个你愿意花心思的人吧。」
  他未开窍,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身边的同学早恋的多得是,撕心裂肺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这样光花力气的回报就是为了和一个人去动物园、游乐场,多无趣,唱隻歌还有掌声呢,恋爱到最后大概只有巴掌。
  但原来当遇上奶奶口中那个令他愿意花心思的人,她少说一句话都足够要他费煞思量、抓心搔肝。
  「你白长这张脸,恋爱白痴。」虫子颇是恨铁不成钢:「到最后不过两件事,不是你不要她,就是她不要你了。」
  蒋一乎不假思索抢着回:「我要她的啊。」
  虫子没有再说话,含笑和他碰杯,他哑然,酒杯深红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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