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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6 章
  “李蛮蛮, 同我回去。”景仲沙哑的嗓音让画溪心里有些酸酸的:“我告诉你答案。”
  连带着鼻头也又酸又涩。
  画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王上,我是大邯人,要回, 也该回大邯。”
  只一瞬间, 他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柔丹不是她的家。
  她最大的愿望是回家。
  景仲目光晦暗难明,下意识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话都堵在喉头。默了良久, 方才低声问:“你想好了?”
  画溪低头:“嗯。”
  景仲目光穿过窗棂,看向与这边厢房对院而隔的房间,按了下心口:“你心里有他。”
  柏之珩。
  画溪哽了一瞬,低头细声道:“柏大人待我很好。”
  “那你呢?”景仲嘴角噙着丝笑意:“你心中有他吗?”
  画溪抿了抿唇, 道:“是。”
  “哦”景仲漫不经心, 伸手抬着她的下巴, 逼着她抬眸与他对视:“那我算什么?你和我之间的婚事又算什么?”
  “王上一早便知道,我是替公主出嫁。从一开始,我便是被迫的。”
  “你不愿?”
  “不愿。”画溪的小手紧紧蜷在一起, 指甲险些嵌入肉里。
  景仲宽大的手沿着她的脖颈一路下滑, 最终落在她胸口处, 他轻轻摩挲了下她的心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儿是我的。”
  画溪打了个寒颤,当初是她自己指着心口告诉景仲,这儿是他的。
  不容辩驳。
  画溪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眸子里有明亮的光芒,薄唇微启,好看的唇瓣轻轻动着,别有一番韵味,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个字耐听的。
  她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他:“王上若要,剖心自取吧。”
  “你料定我舍不得是不是?”景仲拿着那匕首,没有脱鞘,用尖抵着她的心口。
  画溪相信以他的本事,就算刀不出鞘,他也能取她性命。
  但她没有半分害怕,目光清亮,连丝毫闪躲也没有。
  “舍过一次了,又说什么舍不得?”画溪嘴角一抿,唇畔顿时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景仲看着她这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指尖陷入肉中。
  她在怨他。
  “我当然舍不得你。”景仲目光陡然一冷,他道:“你把本来属于我的心给了柏之珩,那我便杀了他。”
  他转身出门。
  画溪一个浑身激灵,忙掀开被子,赤脚追了出去:“王上。”
  刚走到院子里,她惊了一跳,柏之珩不知何时出来了。
  他就站在景仲面前,清隽的脸上带着病气,看上去有几分孱弱。
  景仲离他丈余远,目光轻蔑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他目光落回画溪脸上:“你就喜欢这种病秧子?”
  寒风拂面,画溪的衣角随风轻颤。
  柏之珩低头,眼神不经意扫过她的赤足,眉头微微一皱。他走到檐下,拿起窗台上晒着的一双鞋,拎到她面前:“怎么出来了?”
  画溪咬住下唇,忍住眼泪对景仲道:“王上,你回柔丹去吧。”
  她红着眼睛巴巴地望着景仲,眼中含有小小的央求。
  真可怜啊。
  她这个样子,景仲只瞥了眼,便觉胸口疼痛难忍。
  景仲拇指轻轻抡着刀鞘,眼神狠厉,直逼柏之珩。
  柏之珩未动,喉间发出一阵压抑沙哑的咳嗽声,抬手遮了遮,血顺着掌心流出来,洁白的衣袖都染红了。
  “柏大人。”画溪一惊,急忙起身跑向柏之珩,她红着眼睛对景仲说:“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此生我无以为报,若有来生……”
  “不必。”景仲冷冷道:“你知道我从来不信什么鬼神来生。天高路远,你多保重。”
  “叮当”一声,匕首落在地上,景仲头也不回的走了。
  景仲突然离院,别院的灯火彻夜未歇。赫连汝培在门口整整守了一夜,终于在半夜,瞧见了景仲的身影。
  他快步迎上去。
  景仲虽没说去哪里,他也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主子向来如此,沾上王后的事,就不像从前那个人了。
  “王上。”赫连汝培喊道。
  他看到景仲冷淡灰暗的眸子猛地一淡,不禁呼吸一窒。
  景仲手上一脱力,脚步踉跄后退,重重靠在墙壁上。
  心口一阵抽痛,一张嘴,竟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王上。”赫连汝培脸色大变,恳切道:“回信城吧。”
  景仲抬手揩了揩唇角的血,扯出丝笑,道:“好。”
  *
  景仲离开之后,画溪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抬手抹了抹濡湿的泪。
  柏之珩轻声咳了咳,道:“为什么撒谎呢?”
  四周安静无比。
  画溪心一下一下地撞着胸口,身上的血气都慢慢在发寒。
  “画溪。”好一会儿,他低声道:“你心中分明没我。”
  一团酸涩如大火般堵在胸口,令她阵阵生疼。
  “柏大人……”画溪抬眸看着他,眼睛里的泪珠子,就像天上的星子一样明亮。
  “你看我的眼神和看他的不一样。”柏之珩笑了下。
  月亮在天上露出一弯银钩,地上模模糊糊,画溪缓缓蹲在地上,头埋进胳膊里:“小时候我爹娘不要我,将我送去皇宫。我日日想,夜夜想,哭得眼睛都肿了。直到如今,想起那会儿,有时候半夜都能哭得醒来。”
  “那时候我就想,若是自小就没有爹娘,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过了。”画溪眨了眨眼,泪珠儿就滚了出来。
  柏之珩脱下披风,铺在檐下,让她坐下,又递了张帕子给他。
  画溪擦了擦眼角的泪:“王上待我极好,从小到大,除了阿娘,没人比他待我更好。他给我看病,不许别人欺负我,处处帮我出头,他甚至、甚至豁出命护着我。他待我那么好,我好怕,每天都害怕他会像阿娘那样抛下我。”
  “我担心得要死。”画溪吸了吸鼻子:“那天他真的让赫连汝培送我离开,我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再每日惶恐他会送走自己了。
  画溪捂面,眼泪淙淙从指缝中淌出来:“我天性敏感多思,总爱自寻烦恼。没人爱我,若有人爱了,反倒会怀疑会多思多想。”
  “画溪。”柏之珩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总说我没有心,如此看来,我的确没有心。我总不肯全信信他,既是如此,又何必回去呢?”画溪擦了擦眼睛:“既恼了自己,又恼了他。”
  倒不如,不如离得远远的。
  各不相干。
  “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做了让自己终生后悔之事。”柏之珩掉头看向画溪,眉眼柔和地说。
  画溪擦了擦眼角,摇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柏之珩的脸上,片刻,又落在他沾血的袖口:“柏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柏之珩眉头扬了下:“景仲刚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他往院子里吹迷香时我还以为是什么盗人。当时不敢声张,只悄悄屏息凝气,想趁他不备制伏他。没想到……”
  没想到来的人却是景仲。
  “我不是故意听墙角。”柏之珩挤出一抹笑,脸上毫无愧色:“只是担心有歹人对你不测。”
  画溪轻轻垂下头,她明白。
  “柏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画溪闭闭眼睛。
  “何事?”
  “你为什么、为什么待我这么好?”画溪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
  “你终于问我了。”柏之珩看着他,清瘦的面庞上,眉头渐渐舒展,唇畔也泛起了丝笑意:“若你不问,这个秘密只能由我一人背负一生了。”
  画溪抬起头,诧异地看他。
  “我父亲是京畿的一个佃户,八年前应征入伍,奔赴兰阜抵抗北戎入侵大军。半年后他在战场上护主牺牲,朝廷优抚,给了我父亲一等将士的殊荣,还有丰厚的抚恤金。但没想到,当地的千户欺负我和母亲孤儿寡母,克扣我父亲的抚恤金。彼时我只有十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看不过千户的行为,上书状告他。没想到他和县官勾结,非但没有赔我抚恤金,反倒叛我诬告他。我气不过,和他打了起来。我母亲为了护我,被他们打断双腿。那千户,原本也想断了我的双足。”
  柏之珩闭上眼睛,那一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日头高照,正当晌午,他被千户的小喽啰摁在地上。汗水如注,血流不止,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他眼前都是一片血色模糊。
  疼,早已不知道疼了。
  千户踩着他的肩膀,用力将他的臂膀往后掰着。他吃痛,却咬死嘴唇不肯叫出声。
  “我倒要看看是老子的刀硬,还是你小子的骨头硬。”
  千户恶狠狠道。
  便是此时,一道清脆的银铃声响起,道旁经过一辆华丽的马车,檐角挂着银风铃。
  马车辚辚而行,那风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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