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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墙上那面电子挂钟,此时已经显示七点四十七分。
  桌上一座白色强光台灯直射女人面容,头顶风扇已经被关了一个小时,冷汗热汗融在一起,浸湿她丝质衬衫。
  今天出奇的燥闷,两个男人早已经脱掉外套散热,内里是被皮革双肩枪套规整压住的短袖t恤,冷不丁带来一股压迫感。而他们提出的几个问题,是齐诗允完全不知道却又令她内心震惊的。
  很早以前她便晓得,价格低廉效果奇佳的迷幻邮票在年轻人中间非常盛行,全仰赖雷老板这个最大发行商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他之前常在东南亚辗转,泰半也与这些「生意」相关。
  本港黑社会贩售软性毒品几乎是常态,大小社团暗地里都靠这些赚油水。可之前她并不知晓,那男人还有范围更大的走粉生意和少量枪械走私。
  或许…是这两个差佬为了诈她编造的谎言?
  亦或许是,平时雷耀扬对自己隐藏得太好,隐藏得太深,让她已经对他的真实身份全然麻木。又或许,这本身就是个精心策划好的陷阱,而背后的始作俑者又是程泰?
  一切都有备而来,现在她只能三缄其口。
  “阿sir,你们现在对于我的询问已经不是常规的例行调查。”
  “更何况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这些照片你们也没有实际证供,所有提问根本是在强迫我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香港人权法案条例》里已经写得足够清楚明白,每个市民都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所以现在起,对于你们的所有提问,我拒绝回答。”
  被桌面上的强光照得双眼阵阵发黑发涩,但齐诗允语气仍然平静,只是神色已是木然的面无表情。
  同这两个男人周旋了快两个钟头,面对他们步步紧逼的诘问,自己早已身心俱疲。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即使她知道,也千万不能乱了阵脚被对方抓住丝毫把柄。
  可她无法忽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感觉令人焦躁不安,只是现在除了拒绝回答,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手机在离开公司前已经被警员没收,现在她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本来答应好阿妈今天会早点回清和吃晚饭,这个时间雷耀扬肯定也会找她……
  思绪正飘忽时,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盘问的中年男人明显地不耐烦起来,连摁灭烟蒂的力度都增大了不少:
  “ok,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反正我们盯雷耀扬这条线也不是一两天了,他的违法生意实在多不胜数,坐监坐到死都不成问题。”
  “早晚你都会回来坐在这里同我们交代实情。劝你仔细想清楚,到时再来…就不是这样的待遇了。”
  满室烟雾缭绕呛鼻,引得齐诗允捂住嘴小声干咳。曾经习以为常的尼古丁味道,此时变得异常讨厌。
  但她依旧强硬的顽固态度惹恼对方,气氛正焦灼时,突然响起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男人本打算不予理会,但敲门声也不打算停止。
  “———敲敲敲!敲你老母!谁啊?!”
  中年警官不耐烦地朝那扇门吼道,像是要把心中堆积许久的怒火胡乱向外发泄一通。
  可对方不仅不回答,敲门力度也变得更大。
  这举动让中年男人愈发恼怒,他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反锁的房门打开,却当即傻了眼。
  来人是一个级别比他高许多的总警司。
  见状,屋内两人立即抬起右手向对方行礼致意。
  霎时间,中年男人鬓角额间冒出汗粒,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因为这位总警司曾是现任警务副处长最衷心的下属,近日刚被提拔到这个位置。
  对方只微微颔首接受两人行礼,又抬眼环顾审讯室一圈,发现了端倪。
  燥热湿闷的空气,猛烈投射的强光,满屋都是摧人心智的窒息感……
  总警司心下明了,三角桌后的那个女人,在这几个钟头内到底经历了哪种询问方式。
  但眼下时不待人,他是来传达立即释放她的命令:
  “刚才接到上级通知,安排人重新接手雷昱明失踪案。十多分钟前沙田发现一起木箱藏尸案,你们两个去跟进。”
  “齐小姐,谢谢你配合,调查已经结束,你现在可以签字离开了。”
  “长官!不行!还不能让她走!她是雷———”
  “听好,我不喜欢重复。办案要讲真凭实据,你们没有的话就放人。”
  对方面色威严,说得言简意赅。讲出「真凭实据」四个字时的眼神更是凌厉。
  听到这句强有力的回驳,中年男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看来那个东英社最狡猾最精明的奔雷虎现在已经是手眼通天。若不是他在警署安插内鬼拿走那封匿名信,就是他背靠已经升任警务处副处长的许一。
  而现如今的许一已是一人之下,手中实权极大。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督察,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但眼下事实无法转圜,没有实际证据,再不愿他们也要放人。
  桌前的齐诗允听到自己可以离开的消息非常讶异。坐在这里被审讯的几个钟头内,她不是没有想过雷耀扬会安排律师或谁来,可怎么也没有料到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又真实的噩梦。
  但不等她多想,一个年轻madam推门而入,已经拿来纸笔放在她面前。
  女人凝神几秒,紧握住原子笔,如释重负般写下自己姓名。
  再走出警署时,天色已晚。
  夜风吹过她发尾,驱散了一些审讯室的窒闷感觉。齐诗允只觉得满身疲惫,神情也变得恍惚。
  她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翻查手机里的未接来电。
  有施薇、有阿ben、还有几个陌生号码,但唯独没有方女士的电话。
  “哔哔———”
  正觉得奇怪想要拨通阿妈电话时,街边突然响起几声急促的鸣笛声。
  女人定睛一看车牌,是雷耀扬那辆相对低调些的虎头奔。
  她站在原地愣了须臾,脑海里想起刚刚在审讯室里经历过的种种,想起围绕在这个男人身上的各种问题…脚步忽然沉重得无法继续迈出。
  不到一分钟,只听到车门打开又迅速关上的声音,雷耀扬已经快步朝自己走来,但是脸色也并不比她好看多少。
  方才,他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她平安无事走出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察觉到她神情不对时,心中又骤然一紧。这一刻,他思绪万千。即便是最轻微的审讯方式,也不应该是由她来承受。
  下午抵达警署那一刻,他恨不得冲进去替她承受。
  但这几个钟头内,大哥雷昱明同样深陷险境毫无音讯,自己已是分身乏术,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否则将要全军覆没。
  齐诗允站在比他高几级的阶砖上,望见他满眼的担忧紧张。
  两人对视了片刻都没有说话,直到雷耀扬牢牢牵着她手慢慢走下阶梯:
  “对不起,让你在里面呆那么久。”
  “你被带走半个钟后施薇联系到我我才知道…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几个差人我已经让周律师投诉他们。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影响你的正常工作。”
  听他解释完,女人摇摇头仍旧沉默不语,只任由他温暖的手掌牵住自己。
  回到车内,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幽幽绕进鼻腔,后调里劳丹脂与雪松温和相融交汇,现在就是一剂安抚她复杂情绪的良药。
  启动车子,雷耀扬打着方向盘转弯,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他再也不愿踏足的鬼地方。
  “伯母那边我已经提前讲好,我跟她说带你出去吃饭,你回去不要说漏嘴让她担心。”
  “饿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
  “雷生,有没有觉得这样过很累?”
  “讲一句谎话,总是要用另一句谎话来圆。”
  齐诗允出声打断他的嘘寒问暖,侧头倚靠车窗望向满眼灯红酒绿,瞳仁的真实颜色被街道上斑斓霓虹掩盖。
  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她有预感阿妈迟早都会知道,且一定会在他彻底洗白之前。
  而这句话却被身旁的男人听进心里。雷耀扬唇角向后拉扯了一下,就像是猝不及防被刺痛了神经,有些气恼。
  自己明明是在为她着想,怎么进了一趟审讯室出来…像是变了一个人?那班差佬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许久没听到她说这样尖锐的话,指节下意识的握紧方向盘,雷耀扬余光撇她一眼又回视前方,语调也变得严肃起来:
  “都是差人的审讯套路而已,不要当真。”
  “诗允,你该相信我的。”
  女人转过头,凝望他在电光灯影的变幻中晦暗又清晰的锐利轮廓,竟觉得有一瞬陌生。
  她确实相信他,他对她的爱是真,对她的好是真…但他的黑道身份也是真。
  她没办法不在意那些刺耳的话。也没办法不在意他们身处的环境已经何其危险。
  “…那你告诉我,今天我能平安无事出来,你做了什么?”
  “还有雷昱明…他到底是失踪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出来之前,有位总警司说要重新安排人手去查……”
  此时,车子已经出了海底隧道,路过帝苑酒店时,雷耀扬才缓缓开口:
  “你今天被带走当然都是因为我,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雷昱明的失踪,不过是恰好能将计就计把你带走的借口。我猜他很有可能是被绑架。”
  言毕几秒,男人叹口气,竭尽所能地安抚她:
  “诗允,你今天累了,不要多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如果明天不想返工我替你跟施薇告假。”
  齐诗允继续直视认真驾车的男人,对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反而更加忧心:
  “背后策划这些的人,是不是程泰…?我总觉得是他……”
  “……雷耀扬,你会不会有危险?”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要接近旺角。雷耀扬将车缓缓停在一个距离芙蓉花园不远处的静僻街边,默默燃起一支细长more。
  车窗降下,烟雾袅娜在空中飘散。而她的疑问背后,紧接着他冗长的沉默。
  男人思海翻涌,从未如此心烦意乱。
  他该怎么跟她说出口,他今天下定决心与警务处副处长许一做了笔交易?一笔会让他们离开香港成为泡影的交易。
  起因是前些日子,许一主动联系上他。
  对方表示,曹四在大陆的势力已经全然倒戈,深圳不过是他自以为的最后一片握在手里的地盘。再过不久,便要随着他的没落不再受东英掌控,而雷耀扬在大陆扎根的诸多生意,也会遭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和限制。
  但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且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
  位高权重的特派员邹生对雷耀扬的办事能力十分赏识,对他在深圳明里暗里的把控都极为满意。
  全球黑帮分子多不胜数,光是香港弹丸之地就有几十万。政客们深谙御下之道,既知抓不完,那就要物尽其用。所以现在,他们不希望奔雷虎捞够收手,还需要借由他的能力作为大陆连接香港地下世界的纽带,重建回归后的黑道新秩序。
  而他们更希望,雷耀扬能够成为东英社未来掌舵人,以便更好达成他们之间的「合作共赢」。
  如若换做以前,野心勃勃的他一定会欣然接受这个交易。但现在,他已经有了不再继续江湖厮杀的理由。
  可形势步步紧逼,身边人随时都会身陷险境。即便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暂时向现实低头。
  这些秘密都被他封锁在心底,根本不知要如何倾诉。
  最近很多时候,雷耀扬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地浮现起《1984》里,那句频频出现的标语:
  「老大哥正在注视着你。」
  香港,黑社会,金钱,权利,斗争……不过都是一早就被无形势力所操控的棋子。
  而自己的存在,不过是沧海一粟中比较有用的那一颗。
  命运弄人,真是可笑至极。
  齐诗允扭头看向神情复杂的雷耀扬,不知道他们未见面的这几个钟头内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可想而知,一定是非常不愉快的过程。
  良久,男人才握住她微凉的手,重新直视她双眼:
  “诗允,之前我应承过你不再冒险。但是现在…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如果我告诉你,我暂时不能做到那些保证……你会不会怪我?会不会恨我?”
  她凝望他眼里无法全然参透的歉疚,心底蔓延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其实他在他的承诺范围,已经做得足够好。其实她在心底最深处…也认为实现那些要求是种奢望。
  “…雷耀扬你是不是被气昏头了?”
  “讲这种傻话……”
  女人垂下眼睫,用手指轻轻拨动他左手那枚不曾摘下的戒指,忍着一股冲上鼻头的酸意,尽量把话说得没心没肺:
  “送我回家。为你昨天没来赴约赔罪。”
  听她说完,对方脸上展露出今天难得一见的淡淡笑意。他拉过她手放在自己唇边深吻,吻她被冷汗浸润过又逐渐回暖的掌心,吻走她与自己分别几个钟头的恐惧。
  此刻,街灯出奇温暖。
  齐诗允望向雷耀扬黑色额发下那双微阖的眼,凝视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孔,慢慢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他脖颈。
  她用脸颊轻轻靠在他挺括的肩上,近距离感受他的体温,嗅闻他令自己安定的特殊味道,也渐渐在他强大的包围中闭上眼。
  这一天之内天翻地覆,令人措手不及,更令人茫然若失。
  她不知道这段感情能走多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经受世事无常的种种考验……但现在,他的心跳正在与自己拥抱的方寸内一起震颤。只是这样她已经觉得足够,不想祈求更多。
  下了车,一路走进芙蓉花园。
  两人并肩而行,雷耀扬一面送齐诗允回到她的温馨小家,一面担心着雷昱明的境况,却不敢有分毫外显。
  大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究竟是不是被程泰那个卑鄙小人绑走尚未能有定论。许一并不知道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但他在停机坪上说过,一定会尽全力去揪出真凶。
  女人并不知道他此刻想法,但她能看出他无法言说的困顿,并不想再多讲多问给他添乱。
  她一路紧握着他的手走到家门口,也都是沉默的状态。
  直到拿出锁匙打开家门,两人入内,都不约而同被客厅按摩椅上端坐的背影吓了一跳。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开灯?”
  话音落下,房间亮起的暖黄灯光终于驱逐掉黑暗,按摩椅上的中年女人也慢慢转过头。
  三人对视须臾,方佩兰才面无表情站起身,向着她最宝贝的女儿和最信赖的准女婿走去。
  但一想起刚才酒楼里,一桌陌生客人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她还是觉得无法面对现实,无法想象这个与她们相处的男人是个危险人物。
  “…阿妈,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也不告诉我一声……”
  齐诗允心里打鼓,觉得不妙。但仍走上前想要挽住阿妈手臂。
  却不想,方佩兰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抬手就打算朝她脸上扇过去。
  “———啪!”
  一声沉钝的闷响回荡在客厅里,久久未散。
  当齐诗允回过神时,雷耀扬已经将她紧紧护在宽厚怀抱,刚才那一巴掌,没有打在她脸上。
  而是重重扇在他后背。
  “放开我女儿。”
  “请你出去。”
  此刻,阿妈的声调明显是愤怒,她带着颤抖的语气,让齐诗允心里生出莫名的害怕。因为从小到大,方佩兰连她一个手指头也舍不得动,自己也从来没听过她这样说话。
  “伯母,诗允没有错。”
  “你要怪就怪我。”
  雷耀扬转过背挺起身,眼神坚定,如一堵墙挡在齐诗允面前。
  他已经猜到一向慈和的方佩兰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由此更确定了心中猜想。
  “看来你一早就预料会有今天?……你们两个…是不是都当我老糊涂来耍?”
  “阿允!你爸爸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居然要跟一个黑社会在一起!还要和他合起伙一起骗我!?”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骗我?骗我这么久……!?”
  “……一个个都把我当痴线来骗吗!!!”
  女人面对他们歇斯底里地呼喊,心中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井喷式爆发。她望着面前两人,仍然是满眼的难以置信。
  虽然之前也有过一些风言风语,但因为雷耀扬的行事作风她都并未真心在意过。可今晚那桌一看就是古惑仔的客人,在饭桌上将雷耀扬的「光辉事迹」无所顾忌地大肆宣扬,让她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崇拜,还是另有所图。
  东英社奔雷虎耀扬,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
  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黑道分子…居然是她女儿的男友?居然是成天毕恭毕敬称呼她伯母的孩子?
  这样的欺瞒,令方佩兰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从酒楼独自回家的途中,她不住地想起齐晟那段没有被她揭破的旧情。
  即便当年她是风光无限的齐太太又如何?可丈夫爱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自己。而今天得知雷耀扬的真实身份时,令她觉得最后能够信赖的世界都全然崩塌。
  本以为女儿遇到良人可以幸福长久,可为什么上天作弄她还嫌不够,还要让自己的掌上明珠也深陷泥潭?
  方佩兰颓丧地扶着一旁的木质花架,身躯颤抖着起伏,已然是泣不成声。
  此时,同样泪流满面的齐诗允从雷耀扬的庇护下走出,她几步冲上前紧紧抱住阿妈,任凭对方如何推拒也不肯松手。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这一天的来临她不是没有想过。可让阿妈这样伤心,她自己也如坠冰窖,难过到极点。
  “妈……我们不是有心要骗你的。”
  “你坐下来…坐下来听我解释好不好?我求求你……”
  这间新房从未有过这样冰冷的氛围,他们三个人也从未有过这样陌生的相处方式。
  雷耀扬站在一旁无所适从,被「黑社会」三个字堵得说不上话。
  因为今后,他还要与这个身份纠缠许久。所以现在,他连开口为自己辩解也失去资格。
  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本以为方佩兰已经完全当他是家人般对待…却不想,这位和蔼亲切的女人还是会因为自己是黑道分子罕见地大发雷霆。
  眼见齐诗允满脸泪水来不及擦,只顾搀扶着有气无力的阿妈走到沙发上坐下。
  分秒间,她乞求般跪在地板上望着同样伤心的母亲,几缕发丝凌乱垂在她额间,凄楚模样令身后的男人无比揪心。
  这一幕,突然令他懊悔不已。
  是他硬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的,也是他害她接二连三受到不公对待的。
  是啊,如果他有个女儿,也绝不会允许她与这种男人在一起。
  “阿妈……你是听谁说的?能不能告诉我…?”
  “但现在分明是有人故意来挑拨我们的关系,爸爸的死…我没有一天忘记过……”
  “我们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一直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吗?”
  齐诗允啜泣着解释了很久,但方佩兰始终冷着脸别过头,不愿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但女人坚持不懈跪在她面前哀求,连裙子下裸露的膝盖都跪到发红。
  见状,雷耀扬快步走过去,一边劝诫一边轻轻将她拉起在沙发上坐好,眼神和动作都透着无比的怜惜。
  但他的这番亲密触碰,令方佩兰视线又转向他,这一次却是极度冰冷的注视。
  当她正想开口叫他离开时,高大魁梧的男人却在她面前慢慢俯身屈膝,用那双带着歉意的深邃瞳仁看向她:
  “伯母,我很抱歉故意对你隐瞒了真实身份。但请你不要再责怪诗允,是我不让她说的,全都是我的错。”
  “从小到大…没有人像你一样对待过我,就连我亲生父母也没有对我这样好。所以我不敢说实话,因为我也会害怕……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们曾经经历的所有的事情,诗允都告诉我了…伯父的死因我会调查清楚,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白白遭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伯母,请你相信我。我对你和诗允是一片真心,绝没有半点虚假。”
  听到他这番诚恳真挚的说辞,虽然方佩兰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但心中却是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浪潮。
  身前这个男人,从大排档食客,一路变成女儿的男友,变成自家酒楼股东,变成一个任劳任怨对她们体贴入微的准女婿……他的所有一切,都完美得令她挑不出错。
  他对齐诗允的爱意那样真切,那样热烈,那样的令人艳羡。
  这些自己从未得到过的爱,她想让女儿完整拥有。
  但那些三个人一起相处的时光,她对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产生的同情,还有她所希望他们能够幸福的未来……都在得知真相那一刻变得虚无缥缈。
  就像是一樽摔得支离破碎的沙漏,再也无法重组还原。
  她内心挣扎不已———
  雷耀扬的身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可一想起惨死在黑社会手下的的丈夫,她还是无法接受,无法原谅。
  “夜深了。”
  “雷生请回吧。”
  方佩兰冷声回应,面无表情从雷耀扬面前站起,态度决绝。
  泪眼朦胧中,齐诗允看见阿妈一路往她卧房方向走去,根本不给二人任何再作解释的机会。
  ——————————————————
  初稿字数太多所以修改时间比较长。
  感谢大家耐心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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