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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微愣,望向了李淳。
  李淳皱眉,捂住了臂上的伤口,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什…什么?!竟然是我的侍从…”
  皇帝原本的疑心,在瞧见李淳袖管上大片的血红后,便些微地消散了。他抚了下狂跳不止的太阳穴,低声沙哑道:“先叫太医来,给淳儿处理伤势。”
  刺客当前,李淳却不管不顾地挺身而出,丝毫不惧性命安危。恐怕,行刺之事与他无关。反倒是李络……
  皇帝的表情略略扭曲起来。
  李络到底还是在记恨着他吗?!
  “严查此事,叫侍卫来。”皇帝的声音一片冷寒,“朕要回书房去。”那封废太子的旨意,早该印上玉玺了!
  李淳见状,微微一躬。
  恰在此时,一名宫人匆匆穿过落雪的小径,向着皇帝而来。乍瞧见地上的尸体,宫人僵立了片刻,面泛菜色,很快又打起精神,通传道:“陛…陛下,福昌殿下与齐家小公子求见。”
  皇帝想也不想,便道:“让他们滚回去。”
  有胆大妄为之人于宫中刺杀君王,这等大事,叫皇帝无心再顾其他,只一心想找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竟敢在皇宫之中如此肆意妄为。
  “可是…”宫人露出为难的神色,望向了不远处。
  但听得福昌公主的娇惯之声尖厉传来:“滚!你个臭阉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公主?今日我就是要去见父皇,你挡什么道!把他给我拉开!”
  一片喧嚣之音,叫皇帝皱了皱眉。
  福昌虽一向骄纵跋扈,但在自己跟前还是有些分寸的。怎么今日如此暴躁,连面子都不顾了?
  虽说恰逢了刺杀,但皇帝还是负手上前,遥遥道:“福昌,闹什么!回岐阳宫去,不得出来!”
  不远处,福昌公主正蛮狠地用脚踹着一个跪地求饶的太监,行事之凶狠,竟毫无一国公主的模样。闻言,她仰起头,对着玉台之上的皇帝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报!事关东宫太子,还请父皇听儿臣一言!”
  她此言说的极为大声,传于玉台长阶之间,竟隐隐有回声响起。
  一名太监悉知皇帝恰逢刺杀,如今心情欠佳,人也在怒头上,便低声对福昌公主劝道:“福昌殿下,您改日再来吧。这头发生了点事,陛下正在发火呢。”
  “能发生什么事?”福昌公主险些翻个白眼,“本公主要说的事,可比旁的乱七八糟的要重要多了!”
  “殿下……”太监咳了咳,目光偷瞥玉台之上的皇帝,对福昌小声道,“有人行刺陛下。”
  福昌公主的面色一愣。
  刺杀……?
  这可当真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纵是福昌,也不由惊诧不止,张了张嘴。但想到自己今日要禀报之事,她很快回过了神,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尖声道,“父皇!儿臣知道是谁密谋行刺!”
  她虽这么说,皇帝却并不信,道:“胡闹什么?滚回去!”
  李淳亦然皱眉,劝道:“妹妹,你就不要掺和这事了。母后令你在岐阳宫静养,你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太医已到了,正在为李淳查看伤势。他撩起袖管,手臂上的伤口皮肉外翻,十分可怖,但却并不致命。
  福昌公主急喘了几口,口中呵出一片白气。她看看皇帝,再看看李淳,想说话又有些犹豫。就在此时,她听闻身后传来了齐知扬的声音:“殿下,您忘了知扬所说之言吗?”
  福昌公主茫然地回过了头,却看到齐知扬冠玉似的面容正定定地对着她,那双眼如含墨羽,满是专注。
  自打与齐知扬相识,对方便从未这般认真地看着她。此刻,福昌公主的心底有微微的融化与暖意,只觉得一切都已值得了。
  她已想好了,这辈子只嫁给齐家的小公子,绝不会为了哥哥,而嫁给那个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什么北将军洪致庭!
  想到此处,再看一眼齐知扬年轻的面容,福昌公主忽而有了莫大的勇气。她深呼一口气,大声道:“父皇!您不要被蒙骗了!此事全是母后一手策划,李络…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第92章 揭发
  “父皇!您不要被蒙骗了!此事全是母后一手策划, 李络…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福昌公主娇细的嗓音,回荡在殿宇之间, 层层回音跌落。
  宫女太监, 尽数无言。
  些微的寂静过后,李淳头一个反应过来, 他捂着袖管下的伤势, 满面怒容,斥道:“福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此事与母后又有什么关系!虽不知你在发什么昏, 但太子之事,容不得你一介女流来掺和!”
  李淳的暴喝, 让皇帝也略略回了神。皇帝也觉得福昌公主的话荒唐不已, 道:“福昌, 你在此地凑什么热闹?速速回岐阳宫去,莫要添乱。”
  ——福昌骄纵, 常有谎言。
  便是她当众这么大喊, 兴许也只是她引起自己注意的荒谬手段罢了, 不可尽信。
  罢了, 皇帝便甩一甩袖,对一旁的太监冷冷道:“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送公主回去休息。她是女子,不宜碰这些事情。”
  眼看着皇帝对自己的话毫不相信,一副甩袖便要怫然离去的模样,福昌公主娇美的面孔显现出无与伦比的焦急来。
  自打知道母后要将自己嫁给洪致庭后,她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 身为高贵的公主,却要下嫁给那等几近半百的野蛮武夫,她便暗暗觉得反胃作呕。
  她一心恋慕齐知扬,从来只想嫁给如齐知扬这般的京城佳公子。
  什么洪致庭,她根本瞧也瞧不上!
  可母后偏偏为了扶持皇兄,宁愿舍弃了她,用她的亲事,去拉拢那好色放荡的洪致庭。
  为此,她与皇后早已闹过不知几回。茶杯瓷器,全部尽碎;嘶哑哭闹,也都无用。起初皇后尚有怜惜之心,还会与她一并埋头呜呜哭泣,暗诉不易;后来,皇后便冷了心肠,让福昌公主仔细思量一番兄长的处境。
  真是笑话!兄长的处境?她为什么要思量兄长的处境?!
  兄长要做太子却不得,那是兄长自己窝囊废,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要牺牲她的一生,来成全哥哥的荣华富贵?!
  可她的母后,眼里偏偏只能看到李淳这个儿子。她各种蛮闹全无成果,无奈之下,差点就认了命。恰在此时,齐知扬来信了。
  他在信中说,皇帝对这桩婚事不会坐视不理。皇后虽与洪致庭达成协致,却是不敢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说的。但凡皇帝听见了一点风声,那便是满盘皆输了。
  这是福昌第一回 收到齐知扬的信。信上的字迹清瘦文雅,却又暗含铁画银钩,铮铮有力,正如齐家那位风骨温雅的小公子本人一般。
  她痴痴地手执信件,在床榻上瑟缩许久,一时有些舍不得将信放开。虽反复将信件读了又读,可她也没下定决心按照齐知扬说的那样去做。
  福昌虽骄纵,倒也明白若是将此事说出去了,那便是皇后与太子的死期。勾结洪致庭这等罪名,绝不可轻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身为皇后的亲生女儿,也只会跟着皇后一起倒霉罢了。
  就在她万念俱灰,打算放下齐知扬之时,对方却打着给贵妃请安的名号,亲自入宫,约她于梅林相见。一番细谈之后,福昌公主已全然改变了心意,此刻目光灼灼,直奔御前,亲口将自己的生母所谋划之案大声道出。
  纵是皇帝毫无相信之色,叫两旁的太监上来拦她,她却没有退走之色,而是愈发上前了。
  “父皇!!”她又大声地吼。
  “殿下,您回去吧。”两旁的太监急匆匆地伸手拦她,苦心孤诣地劝道,“何必在今日来触碰陛下的霉头呢?有再大的事儿,也得改日来。”
  福昌怒挣一下,狠狠推开了右侧的太监,大声道:“与洪致庭密谋造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太子殿下,是母后!这一切,都是母后的阴谋!儿臣有证据!”
  她已无退路。在御前喊出了这些话,便是已做好了准备,要与岐阳宫一刀两断,和母后与皇兄割断关系。
  此后,她再也不是皇后的女儿,大殿下的妹妹。
  齐知扬说了,他不过是畏惧这层身份。但凡她不再是皇后之女,齐家一定愿为他求娶她。
  为了这句话,福昌愿意拼死一搏。
  玉台之上,原本迟迟欲走的皇帝,终究是停下了步子。他侧身,冷冷道:“证据?你能有什么证据?”
  皇帝的面色发冷,眼中寒意如刀。福昌公主不曾见过父亲这一面,一时有些胆怯,喉中吞了口唾沫。但很快,她打起精神来,惨白着面色道:“母后…母后为了拉拢洪致庭,决心将我许配给他。只要太子身死,我便要嫁给洪致庭为侧室。洪家的求娶之礼,早已到了我手里!”
  说罢了,她胡乱地摸了摸袖口,掏出一封信并一支金钗,虚虚一递。
  她握有信封的手指,在冬日的寒风里簌簌发抖。
  婚事还未提至明面,洪致庭便已对她势在必得,特地修书一封寄来,说自己在北地要为公主修建殿宇。字里行间,洋洋得意,让福昌十分恶心。
  他便是仗着自己是女子,只能依靠着母后、绝无跳出母后手心的可能,才敢如此肆意妄为、胆大行事。但洪致庭永远不会想到,齐知扬与她心心相印;除了岐阳宫,她还有别的归处。
  “哦?”皇帝打量着她发抖的手,对苗公公道,“去,把公主的证物拿来。”
  皇帝倒是还不大信,但一旁的李淳已开始发了慌。
  “胡闹!”他身体一横,挡在了苗公公下玉台的阶梯上,怒斥道,“福昌,你休得胡言乱语!母后什么时候将你许给洪致庭了?你这是被齐知扬蛊惑了,开始胡说八道了!”罢了,转身对苗公公低吼,“苗公公,此事荒唐,还是作罢!”
  李淳的阻拦,叫福昌公主越发气急败坏。
  ——要不是为了哥哥,母后怎会押上她一生的幸福,宁可毁了她,也要拉拢洪致庭?!
  她本就是因为哥哥才被逼至如今的境地,哥哥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这一切都是她的胡闹。
  福昌公主的身子细细地发起抖来,面色又怒又恨,眼中竟有怨泪。她陡然推开两侧的太监,亲自从另一侧挤上了玉阶,颤着手,将信封与金钗递上,哭道:“父皇,证…证据就在此处……!”
  又怕又惊之下,她忍不住打起了嗝。
  她自小娇贵,从未做过如此惊天动地之事,竟向着自己的兄长与母后挥刀。可她并不后悔,她知道自己若不这么做,那等着她的,就只有无穷的怨恨。
  一旁的李淳眼见着福昌哭倒在地,一时间,他的面孔一片大愕,脑内空空,竟不知如何圆场。
  福昌公主是他的亲妹妹,皇后的亲女儿。打从一开始,皇后就未将她划为外人。纵是要将她嫁给洪致庭,那也竭力在为她谋求更好的,要求洪致庭必须善待女儿,修筑宫殿,独加宠爱。
  可福昌却全然不顾母后的苦心,竟…竟就这样,背叛了岐阳宫!
  她到底为何这样做?!
  李淳脑内浑噩,僵立在原地,不知当如何做。
  没了皇后在侧,他便已全然失了主心骨,只能看着皇帝接过那封信,徐徐抽出信纸。
  冷风如刮,吹得人衣袍尽舞。一片细雪绵绵而落,叫雪中众人的衣发俱覆上了淡淡的白色。皇帝眯着眼,一字一行地掠过信上字迹,身旁一片静默无声,唯有福昌公主跪地后哽咽的哭声。
  从来娇惯跋扈的福昌,此刻已哭的喘不过气;她趴在地上,发髻散乱,眼泪滚滚,浑然没有平日凌然傲然的模样。
  她到底是有些慌张的。这般揭举自己的生母,叫她心头慌乱无比。可被迫嫁给洪致庭的委屈,又让她不愿收回已说的话。百感交集之下,便只能跪倒在地,犹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放下那封信,收入信中。
  皇帝张了张口,嘴唇轻颤,却没说出什么话来;面容之上覆着一片灰死之色,双目干干地瞪着空中的飞雪。
  皇帝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一片死寂环绕于玉台上下,就连针落之音都清晰可闻。
  李淳的心咚咚狂跳,目光不由有些闪躲。他开始思索,若父皇当真信了福昌的满嘴胡言,他又当如何。心思慌乱之下,已有些扛不住如今玉台上这般死似的氛围,双膝微微发软。
  “父…父皇……”李淳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眶泛红,“莫非…此事当真?”他硬着头皮,干涩道,“一切当真是母后所策划?儿臣…竟全然不知情……”
  李淳别无他计,迎着皇帝的目光,低下头,开始从言语上撇开自己的亲生母亲。
  “若是母后当真…狼子野心……还请父皇,惩治母后。”李淳的肩微一哆嗦,声音有些飘忽,“儿臣,儿臣不知此事,十分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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