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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幼蝉听着楼下厨房传来瓷碗与调羹磕碰的声音,知道于大郎果真去做吃食了。
  她叹口气,继续聚神看订货的单据。
  她的眼突然眯了起来——荣兴伞行也定了差不多同样数量的紫竹,不仅愿付两倍定金,还有一笔不菲的加急费。可见如今紫竹已是供不应求。
  于大郎却把单据夹到了颜记伞坊的单据之后,算作需再商议的单据,没有盖下自家店铺的印章。
  李幼蝉盯着眼前这张单据出了神,心道,哼!还说不是欺负我家大郎老实,凭什么有钱不赚,把这紫竹先给你……
  李幼蝉侧耳,听得于大郎还在楼下忙活,思忖一瞬,打开了他平常放印章的抽屉。
  ☆、第66章 66
  第二日, 颜青竹早早去了伞坊, 想着昨日与于大郎说定是今日午后送货,那便督促工人们早些开工,先把伞面裁剪好, 把桐油备好, 把批子衬子削好, 待紫竹来了, 就是镶个伞柄, 其余工作倒可先做着,以免误了工期。
  可直到差不多太阳下山, 紫竹也没有送来。颜青竹有些纳闷,莫非因为没交定钱, 人家送货不积极了?
  心下又觉得于大郎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是于大郎自己提出午后给他送货,定钱可晚些交付的,或者就随着收货后与尾款一起交付。
  颜青竹摸摸身上鼓囊囊的钱袋, 他本来还准备了一些加急费, 等送货的伙计来了一起交付的。
  难道生了什么变故?因着这批伞十分重要,颜青竹不免多了些心思,当下交代几个领头的工人督工, 自己往镇西于记木材行行去。
  到得那里,见于大郎与掌柜恰巧都在铺子里,颜青竹便走上前去。
  于大郎以为他来付钱,笑脸相迎。
  颜青竹也笑着, 说自己是来交定金和加急费的,问什么时候能送货。
  于大郎不解,心想自己昨日把单子夹在上面,今日递给掌柜,让他按单子顺序准备送货,如今这个时辰,无论如何也该送到了,怎么人家还上门来问?
  于大郎忙转头问掌柜:“怎么颜记伞坊的紫竹还没送?”
  掌柜心头打鼓,想着,莫不是东家你自己搞错了单子,让我替你背锅?又想,东家大抵又不像是这种人,便低声道:“东家,今早上的紫竹,已送去荣兴伞行。颜记伞坊的,还得等货。”
  掌柜看于大郎神色,似乎不是被他戳穿后的尴尬,而是真的很惊讶,心想东家当真是忘了,忙把一摞单据放到于大郎手边。
  于大郎看到荣兴伞行的票据上盖了店铺的印章,而颜记伞坊的订货单子翻了几遍也没有找到。
  “奇了怪了!我分明是把订货单子放到这里面的,荣兴伞行的我也没有盖章呀。”于大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甘心地继续翻找。
  颜青竹皱眉思忖,心想看于大郎的样子也不像装的,可也说不准他是不是做样子给自己看。
  “那现在订货的话,什么时候能到?”颜青竹问。
  于大郎满怀歉意,“颜兄弟,这个我可真是说不准,如今紫竹能伐的都伐了,一时要找到新的地方伐竹,恐怕有些难。事情是我疏忽了,实在对不住,不如这样……我派人去把荣兴伞行那批货给收回来,反正定是送错了!”
  掌柜悄悄用胳膊肘杵了下于大郎,低声道:“东家,今儿下午送过去的时候,人家荣兴伞行已经付过钱,签了字了,还给了加急费……真去把货收回来……不太好吧。再说,订货单上面有咱们店铺的印章,反悔了可是要赔钱的。”
  于大郎一拍脑袋,心中后悔自己大意。
  颜青竹听得他们说话,心想,自己与于大郎只有口头上的约定,自己没交定金,手上也没有他开出的单据,不管于大郎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总归自己是没法找他要货了。说出来,于大郎甚至没有责任,反而是自己没有交付定金,还管人家拿货。
  颜青竹思及此处,但觉是自己大意了,便只与于大郎道:“货既然送过去了,找人家还回来可不合适。不如于老板帮我多留意一下,有紫竹的时候与我说一声。”
  于大郎陪笑着应了好,心下晓得失去人家的信任了,颇不是滋味。
  颜青竹旋即离去,又往几处木材行做了打探,都说紫竹被伐得太多,如今不好找了,不能保证能找到货源,而且因为如此,价格也高了一大截。
  颜青竹默然叹口气,再回到伞坊,已是傍晚。他招来几个守夜的工人,让他们通知明天来上工的人,暂时什么活儿也不要做,去往附近各处寻找紫竹。
  晚间回到家里,阿媛与焦喜梅正在饭桌前等他。
  颜青竹知道自己回来晚了,笑道:“怎么还等着我呢,往后我没回来,你们先吃就是。”
  焦喜梅笑着,转身往厨房里去,给颜青竹添了热饭出来。
  阿媛知道他必是有事,所以回来晚了,也不多问,只让他快些吃饭。
  待到夜深闭门躺回卧室,才问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看得出颜青竹在忧心什么事,吃饭时心不在焉的。
  颜青竹这才将紫竹缺货的事情讲了。
  阿媛见他连连自责,也不好再责怪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于大郎怎会偏巧在这个时候不给他们交货。
  “看来,于记木材行以后我们还是莫要再打交道。于大郎若真是疏忽大意,那自是不能再和这种人打交道。若是得了什么别家伞行的好处来为难我们,往后更是要小心类似的事情。”
  颜青竹知她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让她不必担心,自己已发动工人一起去寻紫竹。
  阿媛如何能不担心,自打他们做生意以来,不管赚多赚少,总归是没有亏过的。如今本就时间紧迫,若再耽误下去,最终可是要赔付三倍定金,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可阿媛也不想这个时候叫颜青竹越发自责,只能装作平静。
  两人睡下,一时都有心事,辗转反侧。
  另一边,于记木材行二层卧房里,于大郎也辗转反侧。
  李幼蝉睡在他旁边,忍不住啐了一句,“你烙饼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于大郎抿了抿唇,终于问道:“蝉儿,那批紫竹……是不是你改了单子?”
  李幼蝉蓦地睁开了眼,虽然在黑夜里她也看不到什么。
  “你说什么呢?”李幼蝉装作迷迷糊糊还没清醒的样子。
  于是,于大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昨晚上,那些单子我都好好夹着的……是不是蝉儿你看过后,改动了什么?”
  李幼蝉冷哼了一声,决定不隐瞒他,“是我改的?又怎么样?”
  “你——”于大郎颤着声音从床上坐了起来,“蝉儿,你干嘛这么做?这叫我在颜兄弟面前失了信誉!”
  于大郎的声音难得有些不悦,这叫李幼蝉生出了莫名的火气。
  “我还没说你呢,荣兴伞行给的价钱公道,还有加急费,你为什么不卖给荣兴伞行?非要卖给那个一分钱没给的颜记伞坊?要不是我发现了这两张单据,你可得害了咱家店铺少赚一大笔钱,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呀你!”
  李幼蝉伸手戳了下于大郎。
  若是平时,于大郎只当李幼蝉在向他撒娇,这会儿却觉得自己媳妇儿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于大郎只当她确实只是想多赚钱,心里又有些责备自己无能,若是每月能多些进项,蝉儿就不用着眼于这些小事了,他暗下决心,道:“既然是我媳妇儿做了手脚,那等同于我做了手脚。这样不行,这跟定钱多少没有关系,颜兄弟的货是在荣兴伞坊前面定的,虽说只有口头约定,但我是开了单据的,只是这单据遗失了,也未给他,但我不能装作不知道。我明日就去告诉颜兄弟,没按时出货,这事情我有连带责任,若是因此让他伞坊亏损了,我也该做出赔付!”
  他说是遗失,其实心里明白,单据一定是被媳妇儿收起来或毁去了,偏偏他不忍心开口责怪她。
  李幼蝉真想一个大耳刮子给于大郎扇过去,终于还是捏紧了衣角忍住了。
  “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脑袋里缺根弦啊!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欠他什么了,你要赔付?他没交定钱,你没开单据,就算到监市铺去说,也是他没道理。你还争着抢着要给他赔付,你以为咱们家里很多钱吗?由得你去跟个下九流的人讲道义!”
  于大郎被她一句句说得脑中嗡嗡作响,却也明白自己的身家根本没本事逞这个强,去帮人家赔付。
  他一时愤懑,又不知这事该怪谁,只得使劲一拍身下床褥,震得镂空的床板发出闷响。
  李幼蝉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恼恨自己,做气给自己看的。她平时虽对于大郎呼来唤去,但从没见过于大郎这个样子,一时倒不敢再说什么话刺激他,只轻哼了一声,缩进被窝里。
  第二日,颜记伞坊的工人都去了附近搜寻紫竹,到得傍晚才到百工村集合。
  竹子倒是寻来了不少,可经过颜青竹的仔细查看,发现可堪用的不多。
  很多竹子还未长出紫斑,更不谈在阳光下产生绚丽的紫光,因着年限不足,不仅颜色不好,连韧性也是不够的。
  堪用的,不过够做几十把伞而已。
  一个工人道出了实情。原来近来除了做伞用到紫竹,家具,茶具,竹笛等也风行用紫竹做材料,枕水镇一带的紫竹所剩无几。
  颜青竹心道不妙,为了稳住工人心绪,却只能强做镇定,让他们第二日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
  第二日,工人们又去了更远处的一些竹林茂密的村落,辛辛苦苦又运回了一批竹子。
  颜青竹看了看成色,挑选了一些可用的出来,可距离制造三百把伞的数量还差很远。
  这日,于大郎也亲自来了一次,让人运来了一些紫竹。颜青竹见他十分愧疚,倒不像是虚情假意。
  可即使加上于大郎运来的竹子,也就够做一百把伞左右。
  颜青竹与那京城商人签订的契约,是三百把伞。到时候人家来点货,哪怕是二百九十九把伞,不把缺的一把补上,仍旧是违约,要赔付三倍定金。更何况现在只做得出一百把伞,缺的两百把,如何能补上。
  时间过得很快,工人们每天去寻找紫竹,没有开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很容易让他们产生焦躁情绪,甚至怀疑颜记伞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会不会今后跨掉,让他们又得另寻东家,和那些新来的外乡人抢饭吃?
  颜青竹怕他们乱了心思,便罢了让工人们出去寻找紫竹的事,恢复了按时上工,这才让人心安定下来。
  寻找紫竹已不是一个好办法,颜青竹知道,那些紫竹的货源,都在他的同行那里。
  伐不到紫竹,干脆向同行那里批发一些“楚腰”回来,只要将手柄上的刻印换成自家伞坊的刻印,也没人认得出是哪家伞坊出来的货。
  以批发价向同行买,再以批发价卖给那位京城商人,可以说,这是不赚钱了,可毕竟是免了赔付三倍定金,倒也是不算下策了。
  颜青竹如此想着,便着手去做。可他没想到,愿意批发“楚腰”给他的,只有从前的旧相识付老板和柳家伞行的掌柜,而且他们的存货都不多,大多也是卖给去往京城的商人了。
  其余伞坊知道业内有颜青竹这号人,在镇上崛起的速度奇快,听说他要批货,竟都找了各种理由推脱。明明看到仓库里有闲货,就是偏偏不批给他。
  颜青竹苦叹摇头,知道这些伞坊都巴不得抵死一家是一家,哪会愿意帮忙呢?想起阿媛那晚上说的话,说他们是不是富得太快了,太顺利了?
  是啊,或许就是如此,所以如今的不顺利都来了。
  颜青竹见他们如此,心想他们不批货给自己,难道还不批给别人?便让自家伞坊里几个面生的工人扮作商人去各家批货。可这些伞坊仍旧是不愿意批货。
  原来“楚腰”伞卖得越发紧俏,紫竹的缺货导致已无法大量生产,规模不大的伞坊都选择囤伞零售来获取单个利益。
  若派人一把一把去买回将近二百把伞,这也不是做不到,可若以零售价格买回,再以批发价卖出,那可铁定是亏本生意,比起赔付三倍定金,也不相上下了。
  颜青竹霎时没了主意。
  这些烦心事情,颜青竹也不愿压在心里,晚间回家都与阿媛说了,又道:“我看,赔付三倍定金,咱们是跑不掉了,你心头得有个准备。阿媛,对不起,这次确实是我思量不足,贪图那一笔加急费,害得如此下场。”
  阿媛抚了抚他的背,虽也为此事难过,仍旧安慰道:“没关系,就算真的要赔,咱们也赔得起。”
  颜青竹点点头,苦笑一声,道:“可是,答应你搬个新地方,如今看来,暂时不可想了。”
  阿媛笑道:“这个倒不急,再说……未必不可想。”
  颜青竹好奇地抬眼看她,“如何想得?”难道自己的小娘子也学了哄人手段?只可惜他现在还真是笑不出来。
  阿媛走到妆台前,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走到他面前,拿给他看。
  铜沙弥?——颜青竹看着锈出一片青黑的东西,实在不知道有何玄机。
  阿媛道:“这东西小偷都看不上,没想到内里大有文章呢!”
  阿媛指着铜沙弥上一处破损向颜青竹示意,“你看,这处脱落是那天小偷把东西摔地上的时候磕掉的。”
  颜青竹接过铜沙弥细看,见磕落的地方,露出的颜色有异,忙道:“里面不是铜?”
  阿媛面有喜色,道:“这也算因祸得福,若不是着了小偷,我只把这东西当做念想,却不能明白娘的真正意思。我找师傅问过了,这是铜包金,十多年前,镇上的有钱人家都把金子做成不起眼的样子藏起来,为的就是防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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