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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位于上京城五十里外的东北侧,坐西朝东,重峦叠嶂,巍峨险峻,一条溪流穿山而过,在燕山脚下圈出一块世外之地。
  燕王行宫依山势而建,掩映在山林野木中,亭台楼阁齐备,再以九曲长廊合抱连接,从最高的主殿往下望,行宫面有北一处极辽阔的草场,而东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两处合在一起,便是大名鼎鼎的燕山围场。
  各朝天子素来钟爱在此秋猎,武德帝登基之初也来过,不过当初天下动荡,秋猎形式重于实际,祭拜天地后不久便打道回宫,随行官员也不过是礼部几位官员。
  可这次不同,武德帝动身那日定在九月初九,而在九月初七这日,宫里内监带着口谕来了靖国公府。
  为首内监笑眯眯躬身,客气道:“陛下有旨,命国公秋猎那日携家眷同往,也好君臣同乐。”
  姜静行眉头一皱,燕山秋猎此行注定要见血,她根本没打算带姜绾和姜璇去,可武德帝特意让她带着家眷,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
  她问内监:“别的大臣府上呢?”
  内监恭敬道:“也是如此,陛下说出宫一趟不容易了,当君臣同乐才好,便下旨五品以上的朝臣皆可携家眷同往,只是二品以下官眷不让住在行宫里头。”
  说着谄媚笑笑,又道:“可陛下看重国公,特许您带人住在燕山行宫内苑呢。”
  姜静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陛下有心。”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若拒绝,便有些不合常理,难免会让人多想,姜静行转念一想,便让人去叫姜绾和姜璇出来谢恩,等内监走后,姜璇忙不迭地拉着姜静行询问怎么回事。
  姜静行见一向沉稳的人面露兴奋,便知她是真心想去,笑了笑道:“此次燕王秋猎,陛下准许朝臣携家眷同往,算是君臣同乐。”
  姜璇一听便笑了,准头对身边的姜绾道:“上回去泰安山,你爹说要带绾儿去打猎,结果下雨没去成,这回去了燕山,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儿一玩儿了,听说那燕上平时都围着,根本不许百姓进,山里时常有黑熊出没,还有人在山脚见过白鹿和黑狐的。”
  姜绾听得也有几分意动,不过一提到泰安山,她便想到那晚的事,心里那点儿开心也就散了大半,只面上笑容不变:“燕山的确是个好地方。”
  姜静行见二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泼冷水,只嘱咐道:“虽说有羽林卫守卫,可山林多野兽,保不准有饿极的冲进围场里,就像你说的黑熊,那可是吃人的,到时候一定不能乱跑,知道吗?”
  姜璇闻言嗔了她一眼,“你当我三岁孩童不成。”
  姜静行笑笑不说话,只在姜璇走后,带着姜绾去了书房。
  圣驾出城定在九月九这日的辰时,宫里消息一传出,各处随行大臣的府邸便紧锣密鼓准备起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靖国公府住在燕山行宫里,若不想夜里睡帐篷,那便只能在山脚下置办别院。
  万幸都不是寻常人家,花些金银便能安置妥善。
  武德帝动身前一夜,姜静行亲自去了一趟直卫亲军大营,将一封密令交给自己的心腹。
  而这心腹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被姜静行打了几十军棍的容通。
  容通此人虽有些不讲理,但骨子里还是个讲义气的军汉,上回被姜静行打了一顿,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事后年鸣英查明真相,确实是没冤枉他侄子,得知此事后,容通暗恨一面侄子不争气,同时吓出一身冷汗,若是当初姜静行没阻止他,眼下他怕是早已罢官被贬,之后运作一番,他将侄子由死刑改判流放,算是尽了叔父恩情,随后又找到姜静行,只道万事听她吩咐。
  此时容通看着手中的密信吸了口凉气,召来副将商议一番后,连夜整顿军械,以备燕山不时之需。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九月九天亮,辰时已至。
  羽林左军留守京都,五千羽林右军护卫銮驾从太和门出城,浩浩荡荡往燕山行进。
  陆执徐独坐在太子銮驾里,手持一卷古籍打发行路的时光,章云彻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自然也就没发现他手中的书卷迟迟未翻动。
  护卫在车架右侧的霍鉴琦靠近车身,小声道:“殿下,前头陛下召见了靖国公。”
  陆执徐嗯了一声,合上书卷闭目养神,只道:“时刻警戒。”
  霍鉴琦也知这几日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因而格外警觉,时刻不敢懈怠,当即应道:“殿下安心,燕山北侧是密林,东西是守卫森严的羽林卫,若寒衣教真计划在燕山造反,那便只能藏身在北侧密林,届时派人在密林口埋伏,便能将所有贼人一网打尽。”
  陆执徐想的没他那么乐观,韩妃在宫里隐藏多年,秘密发展寒衣教到今天的地步,岂非泛泛之辈,换错他,若想一举取胜,必将动用手里所有底牌。
  而这些底牌都有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下棋的规则不正在此处,你一子我一子,总要有人先动手才好。
  除了某个输了便掀棋盘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执徐突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武德帝的车架极为宽敞,四周挂了帷帐,一角摆着桌案香炉,角落里还跪着手捧茶盏糕点的宫女太监。
  姜静行进来按规矩行了个礼,还没弯腰便听头顶说了声坐,她也就顺势坐下了。
  谁知一抬头看见武德帝,她竟然晃了下神。
  今日武德帝作为君王要开猎,礼部给他准备的是一身玄红甲衣,只在衣角袖口上用金线绣了飞龙祥云,比寻常铠甲华丽许多,可看着还是个将军模样,如果忽视鬓角染上的霜色,仿佛眼前人还是姜静行记忆里的陆奕炳。
  姜静行一瞬的愣神被武德帝看在眼里,他看着桌上一把黑木长箭,笑道:“许久没和你比试过箭术,一会儿祭告过天地后,你和朕比一场。”
  姜静行掩下眼中怅然,垂首道:“臣遵旨。”
  武德帝见她神色恭谨,突觉物是人非,也不知从时候开始,姜静行便很少在他面前笑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过是两三年的时光。
  他还记得武德八年春日,姜静行大胜归京时的那次召见,也就是那次见面,他按捺不住心思,打破了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将他那些欲望摆在了人前,只可惜包括第一次在内,他每次得到的都是拒绝。
  姜静行不知武德帝为何望着自己出神,不由轻声道:“陛下。”
  武德帝回神,望着桌上长弓突然道:“你还是那么年轻,朕却慢慢老了,前几日,礼部尚书来问朕生辰如何安排,朕这才想起,今年竟然是朕四十六岁生辰,今早望着镜中的人影,朕都险些认不出来自己,让人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他的目光在姜静行一如往昔的年轻面容上停留片刻,虽是笑着,眼底却藏着些不甘,“可你呢,十年如一日的青春正健,哪里像个快四十的人,仿佛是吃了什么仙丹一样。”
  说完,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武德帝竟自顾自笑起来。
  “臣竟不知陛下也会开玩笑。”
  她实际年龄才三十出头,当然年轻。
  姜静行勾了勾唇角,心脏却忍不知往下沉,虽然武德帝只说了几句话,听起来也像开玩笑,可她却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自古以来,多少君王沉迷丹药,又有多少明君因丹药晚年昏聩,最终害人害己。
  她顺着武德帝的话说道:“臣长得年轻,不过是因为万事不盈心,而陛下这些年专于国事,几乎是日夜操劳,长久以往,身上累,心里也累,自然面容衰老的快,只需找块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上一阵,保准还是三十多岁。”
  武德帝听得失笑,可刚笑了两声,脸上的笑容很快便转淡了。
  姜静行笑着沉默,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轻易放权给太子。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未时末,羽林卫终于护送一众皇亲贵胄来到燕山。下了马车,宫人女眷先行前往行宫安置,武德帝稍作停歇,便带着皇子和朝臣们径直来到礼部早安排好的祭台前。
  秋风习习,不远处的燕江水奔流而去。
  祭台前,文武百官分列两队,陆执徐作为太子立于人前,冷眼瞧着武德帝驾马而来,只在看到他身后的姜静行时,眼底多了些晦涩。
  时刻跟随左右,是多怕人驾崩了。
  姜静行哪能想到,自己就是随意一站,竟还惹出来小情郎这般多思。
  她看着眼前银甲裹身的太子殿下轻啧了声,见到这副模样的陆执徐她也是第一次,一身玄色的精干骑装,显出人肩宽腰细的身材,下摆也是绣着暗纹的纯黑,云纹金边的皂靴勾勒出线条流畅的小腿,雅致和威势完美结合,往那一站,便让人眼前一亮。
  看完大美人,姜静行连带着又扫了两眼他身后的皇子们,都是十九岁的少年郎,个个英姿勃发,玉冠骑服,都想着一会儿在百官和皇帝面前露露脸。
  谁知人群里安王突然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姜静行神色不变,揣袖颔首笑了笑,见此,安王也只好露出个温润的笑容来,随后握紧手中弓箭,不留痕迹地退到一群宗室子弟里。
  姜静行错开视线,站到百官的位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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