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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
  第一堂课,老师问:“咱们的飞机全是苏联造,知道设计师的名字吗?”
  教鞭随便一指:“你说。”那人起立,答:“斯大林。”老师问全班:“对吗?”
  “对!”几十条喉咙很肯定。“不对!”教鞭指向赵德安:“你说。”“是,是列
  宁。”“对吗?”“对!”几十个喉咙改得快。教鞭把黑板抽得啪啪响:“全不
  对,记住,是米高扬。跟我念,米——高——扬。”赵德安在肚里小声嘟囔:
  “什么‘米糕’、‘绵羊’的,人家只听说苏联有斯大林、列宁这两人么,你
  怪谁?”速成班刚刚摘了文盲帽,就进航校学“现代化”,等于逼着三年级
  小学生去啃大学的课本,尤其那些曲里拐弯的洋字码,天书似的,一念就头
  疼。在战场挺机灵的小鬼赵德安,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笨”。别人登上了
  “喷气式”,只剩下他还在一架老掉牙的“螺旋桨”上练。别人放了飞,给
  他的任务是蹲在跑道边看着陆飞机是否放下了起落架。某教官对他横竖瞧不
  上眼:“赵德安,你咋这么笨!多少天啦?就是头驴也该会了!”死活要将他
  除名遣送原部队。幸亏碰上一个好政委,慧眼识珠,坚持让他再试试。山东
  汉子的倔性劲上来了,十头犟牛也拉不回,给自己两耳刮发了狠:妈个×,
  别人也是两个球,没谁比你多一个,他们能行你为啥不行!
  于是,苦学苦练,死学硬练,学不会不睡觉,练不成不吃饭,“那精力
  体力耗费的,决不比当今什么世界冠军什么马家军差”,终于,歪歪斜斜放
  了单飞。落下来人们朝他拍手笑。他不拍也不笑,依然在心里边咬牙发狠:
  哼,看我把敌机火烧油炸了给你们看!
  机会来了。紧盯住前面的F-84 不眨眼,像猎犬狠命追赶狂奔的野兔。
  机关炮上下左右梅花枪似地罩住打。F-84 掉不得头扭不得身,开足加力向
  香港启德机场俯冲。香港暗语称“狼窝”。喊着请示:“敌机钻狼窝啦,打不
  打?”地面回答:“不许打,返航!”再看,F-84 正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简
  直是再好不过的“地靶”了,只消一个点射,十拿九稳,让它变成“狼窝”
  里的“烤狼崽”。遗憾,一架国际班机也在滑行。香喷喷的嘴边肉不敢吃哟,
  搞不好就是他妈国际麻烦。冲已经停住的F-84 骂一嗓:操你个奶奶,下回
  别再撞上老子!悻悻返航。
  甭管F-84 是怎么下来的,这回板上钉钉是它孬了种。山东大汉赵德
  安终于呲牙乐了,他以实战证明了自己确实“不比别人少个球”,证明了当
  初把他看成“笨驴不如”的人绝对是头“瞎眼驴”。松开安全带,并没有马
  上从座舱内站起来,他想再体味一下头一遭才有的感觉——在万里长空确立
  了自己位置、一屁股坐稳了驾驶舱内这把交椅的那份自信与自豪。
  ※※※※※三年之后,7 月29 日,四架米格17 在跑道头一字排开,驾
  驶舱内,“头雁”赵德安不时低头看表抬头望天,满脸的焦躁外溢着更高层
  次的自信与自豪——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天蒸锅般闷热,周身每一个汗毛孔都是一口旺盛的泉眼,汗水汩汩而
  出将征衣淋个精透。地勤轮流爬上来服务,掏手绢揩汗,喂西瓜摘扇,不懂
  诗文的赵德安突然间就来了诗兴,文采横流,脱口成章:“乌云罩头赛锅盖,
  跨进座舱汗满怀。天热哪有心头热,击落敌机风自来。”不想念者无意听者
  有心,几天后“大作”竟于某报配照片发表,题头介绍:上天飞将军,下地
  武秀才。赵老说:胡诌八扯的事,狗屁秀才吧。我现在念给你听,请别见笑,
  当时就是这么一个心情。
  终于熬到天空绽开三朵绿色信号弹,发动、滑跑、升空。二十分钟后,
  返航、下降、着陆。带回一个激动人心的“三比○”。麻利的,就像《三国
  演义》里的关云长“温酒斩华雄”。
  战后总结,赢在了几个“正确”上:地面指挥正确。“这可是全体公认,
  没半点拍林师长马屁的意思。林虎的起飞时机、地面引导确实没的说。一句
  简短的‘敌人就四架,放开打’,我就再不担心自己的屁股了。摊上一个‘好
  地面’不容易,有的人根本不懂天空,拿着话筒哇哇乱叫,他那里差一度,
  我在天空上下差出几千米、左右偏出几公里。林虎这个人,水平高、能力强,
  平常就没废话车轮辘话,往塔台一站,句句夯在点子上。”编队方式正确。“这
  个功劳属于我,也没的说。按常规动作,长、僚机应分15°夹角爬升,到云
  上集结。我一看不行,你想,出了云,四机相距各数千米,再靠拢集结,多
  耽误功夫,敌人早跑个屁了。我就在云下编队,高度一百五,瞅个云窟窿再
  钻上去,既隐蔽了自己,又节约了大概十几二十秒吧,刚好打F-84 一个措
  手不及。有人说我灵活机动,有人说我会抓战机,我说,马克思讲‘时间就
  是军队就是胜利’,我是按老祖宗的教导办事,活学活用,立竿见影。”进入
  角度正确。“那天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上,那么多有利条件如果还
  打不上,下来真得把脸面掖裤档里走路了。中午11 点,太阳130°的样子,
  我们顺光他逆光,敌人不容易看到我们,我们看他很清楚,最近时,刘景泉
  戴着氧气面罩眯着一对小眼,真真切切。另外,一般空战谁占高度谁优势,
  可那天接敌时,他高度2000,我才1200,偏偏是我主动。因为敌我双方飞
  机都涂了草绿色迷彩,刚好海面有轻雾,海水是墨绿色,从上往下看,飞机
  颜色与海水差不多,不易发现目标。
  从下往上看就不一样了,天像一块一尘不染的蓝玻璃,敌机橡四只嗡
  嗡飞过的绿苍蝇,要多清楚有多清楚。所以,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一成
  不变的东西,事物都有局限性、相对性,战场上,有时你变换战术,违背常
  理,反而能收奇兵之效。”进攻战术正确。“其实,与其说我方正确,还不如
  说对方失误。当我发现敌机时,他在我右侧5000-6000 米稍前一点位置,
  飞行行话叫做小距离(前后纵向)大间隔(左方横向)。此刻,如果敌机向
  右作小于90°转弯,间隔变成了距离,我们攻击就相当困难了。谁知,他偏
  偏向右作180°转弯,正好给我们造成切半径攻击的有利条件,这是敌人战
  术上犯的第一个兵家大忌。很可惜,高长吉大概太激动,一串长射没打上,
  给了他们一次生的机会。敌人也乱了方寸丁,一看我们切半径攻击,又赶紧
  向左转,这是他们最致命的错误,等于把自己的背侧完全暴露了,使被弹面
  增大。训练中都难找这么好的角度,高长吉、张以林饿虎扑食,真是猛、稳、
  狠、准啊,一人干掉一架。我还记得,回来判读胶卷,高长吉击中射击距离
  是169。5 米,张以林是151。59 米。这么近,鸟枪也得把他打下来。”正确中
  也有不正确。“我是距离敌机366。66 米时开的火,六六大顺,这本来是一个
  挺吉利的数字嘛,也看见敌机身冒着火花往下掉,我以为他完蛋了,太高兴
  太激动吧,一楞神,妈的,兔崽子没栽下去,超低空擦着海面跑了。把我懊
  恼后悔难过的呀,没法说啦。飞行员逮住一次击落敌机的机会很不容易,如
  果你把握不住流星一样闪一闪就没影的战机,就像奥运会上运动员临场失手
  一样,对不起,金牌四年以后再见吧。遗憾,这之后我又飞了两个四年,命
  中注定,这辈子再没有将敌机击落的机会啦。”有时,命运是一位崇拜英雄
  的美人,她在英雄面前洒满鲜花,铺出一条没有飞机也可直上青云的通衢大
  道。几年间,赵德安由副团长而团长,副师长而师长,而且,那路似乎还有
  继续伸展延长之趋势。谈不上心花怒放,不等于没有雄心勃勃,赵德安玩命
  工作的宗旨就是一个:在有生之年,圆了亲手将敌机击落的梦。退一步讲,
  也要以自己团队击落更多的敌机来补偿。
  有时,命运又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被捧上了天的英雄千万留神,稍
  不小心,满目姹紫嫣红就变成了一片荆棘丛生。空战够眼花缭乱吧,但比起
  “文化大革命”,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关键是,空战再乱乎,你也一下子就
  能分出敌我来,而身处“史无前例”中,所有的人都是“一颗五星头上戴,
  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赵德安还没修炼出火眼金睛,脑袋瓜就更显得不够使
  了。事情逻辑就是这样,吴法宪是空军司令;空军司令讲林立果可以调动一
  切指挥一切;“两个一切”大驾光临,谁敢怠慢,吃饭、喝酒,三杯下肚,
  糊涂出口,就讲了些诸如“坚决服从指挥、调遣”一类当时看没啥日后看了
  不得的昏话;温都尔汗一声爆炸,广空成了“重灾区”,“英雄”在九天之上
  摔了个仰八叉,跌落尘埃,“比被敌机打下来还惨”;先审查,审来审去没有
  啥,又到干校劳动,又到工厂劳动,别人整天垂头丧气哀声叹气,他照吃照
  睡照锻炼,“想一想小时最大的理想是吃饱饭,不论咋样我都知足了,知足
  者常乐”;熬了一个“八年抗战”,盼来十一届三中全会,重新审查,结论“一
  般认识问题”,于是苦尽甘来,官复原职;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两年后——1983 年正式离休,由飞机场直接退到了门球场;十年间,以当
  年学飞般的刻苦和勤奋钻研门球,球技已至炉火纯青,“除非刮大风下大雨,
  不论上午下午,礼拜天节假日,你都能在这个球场上找到我。”该谈的都谈
  了,我已无话可说,最后,没话找话地问了两个不着边际的傻问题,为何如
  此愚笨拙劣,我也弄不清。
  第一问:您对建设现代化的中国空军有何想法吗?答:没想过,整天
  都想门球了。这么说吧,反正我们那时的飞行员好得很,很单纯,艰苦不怕,
  党叫干啥就干啥,心里只有毛泽东思想。现在什么都是金钱了,不知将来打
  仗打下一架飞机来是不是也要给钱?党、国家、军队,叫我说,千万别离开
  毛泽东思想,离开不行的。现在的飞行员,住的像豪华宾馆样,空调、电视,
  操他妈,不得了呀。。第二问:您干嘛这么专心致志持之以恒地打门球呢?
  答:个人爱好,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不是吹牛,他奥运会敢分年龄段设门
  球项目,六十岁以上组的冠军,就是我这个队!
  已经道过“再见”,我还是远远站定,看老人们打球。显然,是赵德安
  的队再次获胜,他像孩子一样把击锤抛向空中,接住,绕着场地,跑、跳、
  笑。
  我也笑,为了老人欢乐而幸福的晚年。但,笑得多少有点干涩和勉强,
  因为,我读到了一部英雄史诗能够使人微笑却不再使人激情的末章。
  真的,现在在世界体育竞技场特别是奥运会上拿奖牌最时髦最英雄了。
  萨马兰奇先生为什么不设门球项目呢?不然,六十岁以上这面金牌肯定是咱
  中国的:或许,到了那时,人们会重新想起“赵德安”。
  9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气朗天清,风和日丽,一架来自香港的大型客机
  在北京首都机场徐徐降落。旅客中,有一位年近七旬,华发斑驳的长者,在
  入境处,他双手向验证小姐恭敬递上“台湾同胞返乡探亲证”。小姐熟练轻
  灵地盖上准予通关的印章。那双布满褶皱、青筋暴露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
  抖动。
  证书显示,持有人名姓:汪梦泉。
  汪老先生在北京航空联谊会几位老熟人老同事的陪同下,爬长城、观
  故宫、泛舟昆明湖、闲逛王府井,重游了一回故国,了却了一桩宿愿,无拘
  无束,开怀恬然。
  数日之后,与友人互道珍重,依依惜别,沿来时之路,打道回府。
  我得知汪老先生到大陆省亲叙旧的消息迟了一步,这一边,还傻乎乎
  做登门造访的准备,那一边,老先生已在向南飞去的归途之中了。未能谋面,
  遗憾之至。
  凭想象,我以为,当老先生的视线透过舷窗追随那移动着的云山雾海
  之时,心情一定与其他乘客迥然有异。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固定的大舞台,他
  曾经在上面扮演过身份完全不同的角色:同日本飞机格斗时,他是这片天空
  的捍卫者;徒劳无益向解放大军炸射时,他是这片天空的肆虐者;隔海寻隙
  企图闯入时,他是这片天空的鄙弃者;而此时此刻,他又是这片天空的什么
  呢?主人?还谈不上。客人?亦不大对。姑且算作身份未定者吧。但不论怎
  么说,四十年过去,这片天空已不再拒绝他,而是向他伸出了热忱欢迎的双
  臂。。我顺着自己的思路固执地想象下去:这时候,汪老先生一定会下意识
  地用右手轻抚左手的伤疤,祈盼舷窗外的天空,永远永远,都是这般的亮丽、
  宁静。
  ※※※※※在一本空军政治部于六十年代编辑已经卷边发黄的《蒋空
  军人物小传》上,我查到:汪梦泉,蒋空军五大队上校副大队长。别名汪尚
  略。四川简阳县三义坝高子堰人。1919 年生。家庭出身官僚地主。
  1938 年初考入蒋空军军官学校第十二期,蒋空军指挥参谋大学及美国
  航校毕业。
  大兄汪连锋,原蒋军第四十七军中将军长,淮海战役被俘,1963 年在
  抚顺战犯管理所。
  汪以往对蒋帮的统治有些不满,1948 年曾对其兄汪连锋说:“蒋介石任
  用私人,孔、宋家族大肆贪污,滥发纸币,使物价高涨,民不聊生。如果不
  改善,总有一天要垮台。”汪作战经验多,指挥沉着谨慎,能夜航。1961 年
  飞行时间达三千多小时。抗战时期曾参加对日作战。解放战争时期在华东战
  场多次对我作战。
  先后获勋奖章二十余枚。1958 年8 月7 日在福建上空率领一个中队与
  我机作战,被我击伤,逃台后曾说:“打得很惨啊,差一点就完了。”喜跳舞,
  赌博。
  汪梦泉老先生当然镂骨铭心,1958 年8 月7 日,海峡两岸空军二度过
  招,F-86 与米格17 再次交锋,他乃主角之一。是日清晨7 时30 分,汪上
  校领队,四架F-86 从台湾新竹起飞,在海面盘旋数遭后,突由金门以东飞
  临晋江上空,实施威力侦察。
  五大队乃国民党空军主力,汪上校又为其中资深高手,他不避危难,
  亲闯“虎穴”,表明了此时此刻台湾高层的焦虑心态:连日来,共军飞机成
  群结队进入福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企图究竟何在?7 时56 分,漳州
  刘玉堤的空九师紧急起飞拦截应战。晋江——漳州空域,四架F-86 与八架
  米格17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衔颈咬尾扭缠撕打。一场谁也没有把谁搞掉的
  空战,就像一场双方均未破门的足球赛,尽管热闹非凡,也失却了详述全过
  程的价值,唯有大陆“新秀”岳崇新对台湾“王牌”汪上校的斗智斗勇,仍
  不失为九天之上的“门前大战”,精彩片段已铸成空战的典范。
  今天,汪老先生或许会问,岳祟新究竟何许人物?很巧,我在一份1958
  年大陆空军“空战总结”中,查到汪先生这位冤家对头的小传,摘录如下,
  以释疑惑:岳崇新同志今年29 岁,中农出身,文化程度初小毕业,16 岁以
  前在家种地,17 岁入伍,19 岁复员,20 岁又在家种田,21 岁1951 年8 月
  又入伍,12 月到空军,1956 年6 月从十二航校毕业到二十五团(空九师),
  今年3 月到6 月参加整风停飞,6 月26 日由二十五团调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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