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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重。
  有东西压在身上。
  想要呼吸,呼吸道却被挤压,吸不入氧气。
  无法使自己的胸腔与腹部起伏,胃也是。躯干肌肉涌上一股纤维被撕裂的痛感,你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了。
  但这也比被乔可拉特肢解好受太多。
  强忍当下的疼痛与一时间感知上的回溯,完成任务的念头碾压过这些,你尽全力睁开眼,眼皮湿黏黏,睫毛糊在了一起,辨不清外界。
  幸运a会将你抛至合适的位置,可这是在哪呢……漆漆黑下着雨,耳畔只能听闻歇斯底里的雨踏声。
  里苏特……
  你记得要找到里苏特来着。
  “睁开眼!快睁开眼!”荒木的呐喊穿越雨点,“里苏特路过你了!快向他求助!”
  你努力伸出手,指尖碰到那个即将要踩上来的黑色皮鞋。
  对方停止半空的脚步,脚底从你手上移开。
  “对!就是他!快求助!现在的他会帮助你的!”荒木喊完,又小声嘟囔一句,“……大概。”
  连原作者都不确定他会不会救……
  缺少氧气,意识就快要不清。
  嘴里发不出声,不断有液体从喉咙里往外流,只有自己的手还坚持接触他的鞋与袜,不可以停。
  他终于动了。
  身上的重物被挪开,你抓紧时间呼吸,再不呼吸就要玩完了——结果一口把血倒吸进鼻腔。
  这算哪门子幸运a?!
  “别昏!别昏!”
  荒木飞吕彦的叫喊还在你脑边叭叭叭——
  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医院的消毒水气还是那么重,又有沿海岸的湿咸,与欧洲病人发酵几百天似的浓厚体味。
  你不喜欢医院。
  用意大利语沟通很麻烦、开药要花很多钱、不喜欢服用硬灌或生吞的苦涩又副作用极大的药。
  这些都不是令你难受到下意识回避的理由。
  管子插在咽喉里,下面也是。就和那时的一样。
  讨厌管子,讨厌身体被莫名其妙的外物入侵。稍微动弹一下,就很痛。
  你一点也不想痛。
  睁开眼,眼前还是模糊。恍惚的一片白,隐约分出几道白光中的投影,你下意识以为是他们——
  这一点也不好,你应该下意识认为那是医生和护士,而不是他们。
  不应该把他们的陪伴当作理所当然。
  不可以习惯他们在自己身边这回事。
  想忘掉他们,可他们的身影却在四处盘旋,过去早该遗忘的记忆再一次、不知第多少次纠缠起你。
  福葛趴在床边,握着你的手,乔鲁诺在另一边看着吊瓶,米斯达与布加拉提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福葛可能是在愧疚,其余你什么都不懂。
  他们为什么要陪你呢。
  为什么非要拉你出去玩呢。
  这些都没有意义不是吗。
  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快点忘掉他们,记住他们对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好处。
  远离他们、离他们越远越好。反正还是会结束,那么重新相识有什么意义呢!
  而后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你在想他们,不会知道你现在有多么痛。
  眼泪不断地往外流,你感觉现在的自己好矫情,这样的矫情好没有用。
  别再想了,什么都别想。
  疼痛笼罩之下,你闭上眼,渐渐昏睡过去。
  昏昏沉沉,睡睡醒醒,醒来之时就断断续续地痛,周围的言语听不懂,也不知是谁在说。
  总有一个与纯白不一样的黑白身影,黑与白的交错,恍惚间忆起是布加拉提,可那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他,不应当是他。
  你不想是他。
  不想再见到他了。
  视野还是模糊,但慢慢能分得清。
  这道影子是有规律的黑白,横排的一道一道,与雨滴状波点的纹样不同,是符合刻板印象里的理科图形。
  你记得暗杀小队队长里苏特就是穿着黑白条纹的裤子。
  荒木飞吕彦早与这边断联,你又要开始一个人应对这些。
  再度昏睡几次,在你彻底清醒的时刻,拔出胃管。你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去。
  想吐,但是没办法吐。
  天至黄昏,那个黑白相交的人就来了。
  与动漫相同的特征,哲学气息浓厚的皮带装,好似束缚衣,你还以为他在搞艾斯爱慕。垂着金属球的兜帽下是银白色的短发,醒目的黑色眼白,与红色的瞳仁。
  护士与他道几句,他只点了头,没讲话。
  你对暗杀队的角色都不了解,只记得是反派、给主角团送经验的。里苏特死于与老板的对决之战,印象里是个冷静理智的角色。
  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意大利语你全听不懂了。
  英语还是懂的,汉语也没问题,唯独新学的意大利语,大脑仿佛被挖去一块。
  是掌管语言的功能区出问题了吗?还是这是降低理智值的副作用。
  没再出现奇怪的幻觉,反而是意大利语丢失了。
  岂不是要重新学意大利语?不要啊——
  里苏特听得懂英语吗?你的包呢?你好像没放进去现金来买英意词典,怎么办?怎么办?
  你包呢?包呢?
  正当你张皇失措、脑袋一团乱、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几名护士围上你,掀开你身下的被子。
  又是拔管子。
  然而这一次,你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睁大着眼,生理性泪水自眼眶不停流。
  疼。
  你疼过很多次,每天晚上都在疼,比这要痛得多,可再拔一次,你还是会感到疼。
  你不想经历相同的事。
  相同的无用、相同的疼痛、相同的苦。
  手背上的留置针插在血管很痛,吊瓶里的液体通过长长的软管与粗针管流入体内。
  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白华华一片。仅有一张床、一个人、一架吊瓶,与插在手上的针。
  这些都没有用。
  感知没有用,心情没有用,这些都对任务没有帮助,你的这些感受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都消失。
  飘旋的意识回归现实,你冷漠地躺在病床上,漠然地放任眼眶里的泪流。
  你的心情什么也没有。
  每日傍晚,那个黑与白交错的人都会来看你。他就站在门旁注目你片刻,有时为你喂饭的护士正巧在,会对他说几句,有时没有,他只待几分钟,便离开。
  但是他每天都会来。
  你不懂杀手,杀了人的人会在意别人的生命吗?你也不懂别人为什么要帮你,实际上所有人都可以不理睬你,任随你生死。
  你只能片面地以为他们是好人。
  那么,救了你的里苏特算是好人吗?
  你疑惑着,等到你身体康复,他去办出院手续、付完所有的医药费,你此时确信,他就是个好人。
  不然你想象不出他救完你还帮你付钱的理由。
  “bag……”你追随里苏特的脚步,手背轻触他的衣袖,“did?you?see?my?schoolbag?”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骨折能这么快好,你姑且认为是体内黄金体验的力量在起效。
  里苏特转头看你,你手里比比划划,大致这么大,“a?traveling?bag.”
  “……”
  里苏特保持着面无表情(你目前只见过他这一种表情),几秒过后,他皱起眉。
  “对、对不起……”
  你放开对他衣服的接触,那只手慌张之余挡在了嘴前。
  他看上去非常不耐烦,你不清楚自己的面部识别功能有没有辨认错。他是任务关键目标又是个杀手,你不想招惹到他。
  终于懂了日本人为什么非要斯密马赛,不管怎样先道个歉,至少自己心里过得去。
  他应该听不懂中文,你换成英语。
  结果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could?you?understand?english?”你又问他。
  “i?know.”
  里苏特那金贵的嘴唇与喉咙终于发了声。
  谢天谢地,能沟通。
  和动画里听到的声线没区别,非常低沉独特,沉到地底岩浆的那种低音炮,尾音的金属音质比较强。但不会给人燥热或者烦躁感,只很冷静。这是哪位声优,你好像没听过他的其它作品。
  里苏特说见过你的包,但是在车底,当时他只把你送去了医院,现在过去大半月,包和里面的东西应该早就被人瓜分完了。
  啊?
  你傻眼。
  不是,你金手指没了???
  什么破烂开局,被车碾压重伤,金手指还没了,你哪记得那么多剧情,关键情报全在笔记上!
  甚至现在说起里苏特,你对他其余的印象就只有他的替身是一群伢牙乐,万圣节主题的那种。
  你现在的崩溃不亚于当初小组作业组员写完稿子交给你,读完一遍发现对方写的是一坨精致的粑粑,而你第二天就要登台生动形象地诠释这团精雕细琢过的粑粑。
  死吧,杀了你吧,结束吧,谢谢。
  你呆滞地自动跟随在里苏特身后,等回神,里苏特已经停下,背包就躺在你们面前的马路。
  咦?没被人拿走啊。
  稀奇到诡异,依你对意大利街头风气的了解,在你被送去医院后就应该有人过来找包并把它卖了。
  面不改色的里苏特也感到惊奇(可能只有一点),平静地讲那个包是在你手下突然出现的。
  你∶?
  难道说,离开你之后包包是隐身状态,所以才不会被人夺走?
  这样的金手指还差不多。
  你检查背包,里面该在的东西都在,没问题。
  里苏特转身就走,你跟上他,鼓起勇气询问一些基础现状。
  现在是1992年,对照时间表,就是里苏特为侄子报仇的那一年。
  问着问着,路过一个小巷,里苏特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你茫然在原地,站了一会,明白他这是在人少的地方使用了替身能力,将他自己隐身。
  里苏特的替身能力在加入热情组织之后才拥有,本该在1995年,时间线提前了。
  他是想甩掉你吗?
  不论里苏特如何打算,你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然平白浪费自己的san值。
  你的理智值还能撑几轮?
  不知道。
  低头打开平板找动画里暗杀队据点的建筑样貌,同时根据网友实地考察找到的相似的地方,寻到疑似暗杀队的住址。可敲了门,里面是别的住户。
  不是这里,你继续找。
  没有钱买饭吃,行走消耗体内的能量,你早就饥肠辘辘,但你没办法。只能继续寻找,直至落日夕阳,天上降下两轮太阳。
  又出幻觉了。
  眼前浮现一层层摇荡的波浪,波纹扰乱视觉中的空气,一切变得模糊而透明。这其中出现了光的影子,赤日于波浪中淌下一条连贯的红色丝线,如同rpg游戏中才会呈现的指引。
  你跟随这条红线,抵达一扇门前。
  线与波纹的幻象消失,太阳也彻底坠落。你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好饿,胃好痛。你是去力气,蹲了下去,幻觉与饥饿下的寻路已经将你的体力与精神掏空。
  黑夜里,除了门口被灯光照耀的那一小块,你什么也看不到。你蜷缩在门与台阶的旁边,脑袋枕着手臂,犯起迷糊。
  下一步,你就要睡了,也可能是饿昏。
  “che?ci?fai?seduto?qui?tutto?questo?tempo?”
  里苏特的声音。
  你听不懂,抬起头,请求他给你点吃的。
  你看不清他什么反应,总之他放你进去了。与动画差不多的客厅布局,你撑在黑皮沙发上,很快就瘫软。里苏特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包三明治,丢到你面前的桌上,你拿起来吃。
  太冰凉,胃很不舒服,但你不敢对他要求什么,更不可能提出让他帮你烧开水。
  勉强填饱肚子,你请求他收留你。
  『我可以为你做饭,之前我一直在餐厅和面包店工作,吃过的都说好。』你说,『我也可以打扫卫生。』
  里苏特坐在你对面,沉默一阵。
  他没有回应你的这个请求,反而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你说跟着一条红色的线。
  听起来这个回答很精神病,但他没再问,只盯了你几秒,叫你伸出手,一边就行。
  你在他面前摊开自己的左手,他抓过你的手腕。
  紧接着,手掌皮肤下渐起沉重的痛感,逐步变得尖锐。你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抓上自己的脸。这让你想起布加拉提有用替身试探你,不过布加拉提没有真正打上来,里苏特可不会像布加拉提那样温柔。
  这才像个真正的黑手党。
  刀片突破皮肤的屏障而出,手心敏感而纤薄的皮层被由替身能力变出的刀片分割,刀片就半插在皮肤与肉里,你浑身都在抖。
  眼泪与呻吟声都不会令他停止,你也没想过会因自己表现得软弱而让里苏特停。他不可能停,否则不可能成为暗杀者们的组长。
  『你看到了什么?』他仍捏着你的手腕,语气平稳地问你。
  『有一块刀片……插在里面……』你颤抖着说。
  『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他接着问你。
  『魔法……超能力……』你回答。
  接着,便是无言的沉默。他始终用他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盯着你,你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在观察你、辨别你,但你只想着这样的疼痛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终于,里苏特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纸巾盒推给你,又去拿来了医疗用品,把刀片拔出去,给你处理伤口。
  就算是用碘伏也很痛,你控制不住泪水,又不敢吵着他,只无声地哭。缝合也不给你打麻醉,中途你就趴到桌子上,全身都在抽搐。
  他给你打了针,又给你丢来几盒药,让你吃一片。你半晕不晕,倒桌上摆烂,他没管你,转头去干他自己的事。
  你很快就痛昏,一觉醒来,眼睛干涩。抖着手拨来药盒,意大利文看不懂,许是消炎药一类。
  里苏特不至于给你下毒,下毒你也没辙,重开呗。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你顺水吞下去药,继续趴桌。
  睡过去,醒过来,自己躺在一间卧室的床上。里苏特不在,你四处找一遍,有好几间卧室,只有这一间有布置,这就是里苏特的房间。
  好巧不巧,正有九间。这里是迪亚波罗派发的员工宿舍?迪亚波罗就是想要一组九人小队?
  你觉得这种想法说得通,不然为什么恰好有九间房。
  手心的伤口还在疼,没有那么剧烈。昨晚好好睡了一觉,现在的精神清醒一些。
  里苏特没答应让你留下来,昨晚那个举动,应该是在试探你,或是测试。他给你疗伤,也许是你通过了的意思?
  不知道。
  手上的伤让你没办法做任何需要双手配合的事,你也没厉害到能单手做饭,还是在忍受疼痛的情况下。
  无事可做,忍痛也需要力气,你吃完他留下来的三明治(怎么又是三明治),躺沙发上刷平板,打两局《保卫萝卜》,很快又睡了。
  你是饿醒的。里苏特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斜对角的单座沙发,手里拿着报纸。他见你醒来,昂首示意桌上的晚餐。
  又是三明治。
  虽说你不贪口欲,但你并不想顿顿都冷待自己的胃,迫切地希望自己的手好,好大做一顿。
  平板放没电了,吃完三明治,喝了水,你问他哪里有插座。拿出充电线给他看双头插头,他指向电视机旁边,你过去,在后面找到一排插座。
  『说说你的情况。』
  等你插完,里苏特才开口。
  又到了面试环节,你脑袋还有点懵,没睡醒,想到什么说什么。异世界穿越、时间回溯、保护、拯救世界、san值……听得里苏特直皱眉头。
  平板充了会电,开机,你给他看未来科技。
  智能手机给他耍,当然没有网络,他看不到什么,反而看了一堆你的个人隐私。
  你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人扒光了站在别人面前被别人审视。这与普遍意义上的“扒光”不一样,仅仅脱去衣物裸体,你倒是还好,但是挖出心脏就是另一回事。
  肉体只是肉体,一层物理层面的保护壳,在层层迭迭的壳子之下,才是真实的你。
  里苏特放下手机,没多大反应。
  『你还有事隐瞒没说。』
  他仅道了这一句。
  你略有苦恼。
  万一你给他剧透完,他直奔迪亚波罗那送死怎么办?有这个可能。
  『就是,你们小队死完了,我就被甩回来,要救你们。』你努力回忆,慢腾腾道,『这个时候的你比较好说服?所以我才会回到这一年,之前我只是回到了1999。』
  “……”
  里苏特只看着你,你看不出他有任何反应。
  『继续。』他说。
  『就我一睁眼就被压车底下了,我猜可能是因为那样能激发你的同情心。』你持续瞎猜,『如果是1999年,我感觉你噶了我的可能性大,虽然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
  “嗯……”
  里苏特本人没别的反应,仅从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不知是赞同还是怎样的语气词。
  『继续。』
  见你也没反应,他重复。
  你呆。
  继续啥子呀?
  突然懂得布妈咪你问我答式盘问的好了。
  『你问我答吧。』咸鱼鱼你表示很头秃。
  他终于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转而平复原本的表情,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能说的女人。
  意大利人均社交恐怖分子是吧。
  你无意识抠抠裤子,这裤子还是里苏特当时去医院给你送的,因为睡裙烂掉了,病员服医院要收回去。
  多好的人呐,掏了医药费还赠你一身衣服。
  总之,他问什么你答什么。除了他们怎么死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你犹犹豫豫没有答,其余你都说了。
  『你想让我收留你,相互合作到世界末日的那一日,解决世界末日。』里苏特一句话总结你的需求。
  你点头点头。
  他说可以。
  这里的房间你暂时选一间住,他会向老板暂时隐瞒你的存在,等队员到齐,你就搬出去。如果你钱不够,他可以帮你找住处。
  不过他不养废物,既然住在这里,就履行你之前提出的条件,家务由你负责,生病的时候可以休息,需要多少钱找他报备,还有你隐瞒的事,最好早点与他坦明。
  可以。你点头,等你想清楚了就会告知他。
  十八岁的里苏特看起来唬人,实际上很好说话。
  『可不可以换家店买?』你单手拿今日份三明治,愁眉苦脸,『这真的不好吃。』
  里苏特惊讶于你能凭口尝出来同一家店,点了头,问你想吃什么,你点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晚上他回来,都给你捎来了。
  你看着面前桌上堆积的零食小山,震撼不已。
  『你说的那个牌子的火腿没买到。』里苏特给你讲,『路过的那家超市已经售空了。』
  大好人呐!
  你捂脸眼泪汪汪,不愧是幸运a,每场开局都能遇到大好人!
  『……你哭什么。』里苏特微微撑大了眼。
  『呜呜呜你人好好啊。』你泪流成黄果树瀑布,『给我付医药费还给我衣服还买这么多吃的,等我以后赚大钱,我就去庙里给你塑金身供奉。』
  “……”
  你哔哩吧啦一通,沉默的里苏特更是沉默。
  里苏特看了眼你被他弄伤还疼到发颤的手,又看了眼你,表情不变,转身就走。
  他肯定没有在心里说你有病。
  里苏特不像某一位布妈咪总管你,这样一对比,布妈咪的掌控欲似乎有点强——不让你干这不让你干那,逼你起床逼你出门,搞得你再也不想和他同居了。
  里苏特就完全不管你。
  手伤没好什么也干不了,洗澡也很麻烦,你基本上就瘫着刷手机刷平板、刷着刷着睡去,头痒得不得了才去洗,每次洗澡,都会让手再度受伤。
  碰着、磕着或是渗进去水,疼得你好几个小时缓不过来,总要疼到大半夜。
  里苏特洗澡比你勤,因为他每次回来,要么风尘仆仆,要么沾上血。他洗完澡身上甜甜的,你路过他,都会停下闻一闻。
  你以前不会注意这个,但前两年血腥气闻多了,这么清新的香味就想多感受片刻。
  怀念福葛老师和乔鲁诺身上的香气,奶香奶香。
  『你在闻什么?』他问你。
  『甜。』你答,『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液?』
  『沐浴露。』他答。
  『什么味的?』你好奇。
  『柑橘。』里苏特回。
  你∶?
  柑橘哪有这么甜?
  『不一个味啊。』你皱眉,相信自己的鼻子。
  “……”他看着你,『那就是荷尔蒙。』
  你∶?
  还有激素味的沐浴露?激素什么味?激素有味???
  在你的究极迷思中,里苏特转身走了。
  如果是福葛老师或是爱学习的乔鲁诺,又或是布妈咪,肯定会给你解答。
  时而里苏特工作闲暇之余,也会自己做饭,叫醒你去吃。他做的比他从外边买的好。
  家常饭就是不一样。
  『你的手怎么还在抖?』里苏特停下手里的叉子,『还在疼?』
  他突然这么一问,你有点愣。
  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你无辜地望他,轻轻点头。
  『忍受不了就告诉我。』他忽的起身,去别的地方,又折返回来,朝这边丢来一盒药,『吃一片。』
  药盒上的标识还是看不懂,你吞一片,接着吃饭。吃完饭过一阵,伤口不痛了。
  是止痛药。
  里苏特在刷碗,你跑过去,说谢谢。他侧头看你一眼,嗯一声。
  你看他在厨房忙活,犹豫片刻,还是去沙发上瘫了。
  以后的家务活多得是,现在能不干就不干。
  里苏特和布加拉提挺不一样,布加拉提像家长,管这管那,里苏特更符合室友,和平共处互不打扰。
  像室友的室友才是好室友。
  就这么瘫一个月,《保卫萝卜》、《愤怒的小鸟》、《小鳄鱼爱洗澡》和《割绳子》都通关,你彻底无所事事。现在不工作也没法打游戏,都不知道怎么消耗时间。
  几乎十年的时间。到了2012,就要近二十年。
  一旦闲下来,就又开始想他们。
  控制不住。别想了,别想了。你摇摇头,可不管怎么给自己洗脑,都控制不住。
  夜里,又是乔可拉特与死掉的阿帕基。你原以为自己已经跨过那道坎了,结果他们又出现在梦里。
  手心的伤口更是发痛,左腿的关节伤也再次复发。
  冰凉腐败的血肉浸泡的感觉让你想吐,口腔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球,它们又开始了,嘻嘻哈哈蹦跳着,要往你的咽喉、你的胃里钻。
  不想再经历那些,不想要再回忆。只要和人类接触,那些初出苗头的幻象就都会消失。
  你急需要一个人类。
  一个活着的人类,让你知道自己还在真实的世界里,让你还保有人类的认知。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真的是外星人吗?真的是一条鱼?不管是什么,那些似乎都没有意义。
  你不敢去深想任何东西。你一开始什么都不深想,是福葛老师逼你的。二十年、二十年,你今年已经多大了?等到了2012,你就快要五十岁。如果这一次失败,你又要等待将近二十年。你的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你受不了,你不敢想。
  长寿的人活到一百岁,也只有五个二十年。再也见不到包容自己的家人,回不到“比奇堡”,吃不到妈咪室友做的草莓蛋糕与新学的布朗尼,苏小怜吃火锅时说的那些对未来的憧憬,你一个也达不成。你连新游戏都等不到,那些系列的后续,你的《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还未通关。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所有一切的未来都与你无关。
  别想了!不要再说了!别再叫了!
  你想把自己的脑仁挖出来,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撞自己的头。只要把脑子挖出来,你就什么也不用再想了。
  “呜……嗯……”
  你跑去唯一人类的房间,用手砸他的门,胳膊也好痛,你用力砸。恍惚间稍微恢复了点理性,你扭转它的门手,门被打开。
  掀开他的被子,砸到他身上。你感到自己很硬,自己成了一件物品,没生命的外壳。你想把自己那层玻璃质地坚硬的外壳砸烂,让里面的透明液体流淌而出。
  『你干什么?』
  他被你砸醒了,你肯定砸了他满头包。他要推开你,但你使出八爪鱼绝招,死命攀在他身上,他要是使力扒下你,你就拿牙咬他。
  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动。紧贴着活着的人,是活着的人类。他的身体很热,有皮肤与肌肉的柔软,跟你的一点也不相同。
  『你睡。』你发抖着说。
  他捂住自己的额头,『你这样要我怎么睡。』
  你不吱声。
  冰凉的空气里都是你的喘息,偶尔颤抖的吸气,以及不止的泪。因为疼痛而使劲扒他的身,每吸一口都是赤裸裸的血腥,那些血气仿佛成了一根根小钩子,钩进你的内脏,钩得你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只有流血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还活着的生命。
  “who?are?you?”你问他,急迫地问,“who?are?you?”
  ——risotto?nero.
  他回应你。
  你进入到一个奇妙的场地。
  身体如婴儿般蜷缩,浸泡在湿润的血里,却很是温暖。你的精神是站立着的。后方是散放暖光的房屋,窗口有一个男孩向你挥手。前方是没有道路的野地,郁郁葱葱,左边飞着装载魔法师的热气球,右边伸向幽谧深暗的丛林,一只怀揣钟表的白兔正朝那里跑去。
  “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白兔的叫喊愈来愈响,正如同催促死亡的钟。你拔腿就跑,赶着白兔的背影,朝不明目的地的前方狂奔。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你绊了一跤,膝盖蹭破了,你爬起来,继续跑。自己在恐惧,你怕自己赶不上。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赶什么。
  “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身后的房屋愈渐矮小,最终被郁郁葱葱的野地吞没,直至望不见。你把一切都抛去脑后,身为同学的布加拉提与阿帕基,不学无术的亲戚米斯达与乔鲁诺,最后仍向你挥手的纳兰迦。布加拉提总会帮你,可他总是要走;阿帕基想当人民警察,可他迟早要走;米斯达想要找你,可他还是走了。
  你也会走的,你和他们不处于同一条时间线。你感觉对不起纳兰迦,他把你当好朋友,他对你那么好,可你还是把他丢了。
  头顶金灿灿的太阳变为了乔鲁诺金灿灿的脑袋。
  他一句话也不说,他能渗透一切的目光就让你恐惧。
  “不要看我!”你朝他大喊,嗓子撕扯到很痛,“不要看着我——!”
  “为什么要走?”
  乔鲁诺亮闪闪的脸庞流下几滴亮闪闪的光,金色的光变得哀伤,“我们都很想念你。”
  “闭嘴!”你尖叫,“闭嘴闭嘴闭嘴!我不要听!!!”
  你不想听,你不想看。
  跑进前方幽深的丛林,树木枝叶高耸茂密,将那恐怖的白光挡在绿顶之外。
  你趴到一根粗壮的树桩上干呕,呕到内脏都要吐出来,而这具身体里什么也没有。
  白兔不知跑去了哪,这里只有歪歪曲曲的土路。方才的叫喊与干呕让你头晕、通体发麻,你抹一把因情绪激动而自动流出来的泪,站起身往前走。
  只有一条路,你就顺着它走。还没走几步,眼前从树沟沟里蹦出来一盘东西。
  一盘墨鱼汁烩饭。
  “risotto?nero.”低沉的嗓音幽幽说着,“risotto?nero.”
  这个你知道,墨鱼汁烩饭。
  它啧一声,仿佛厌弃于你心中的想法,重复道∶“risotto?nero.”
  墨鱼汁烩饭。
  “risotto?nero.”
  墨鱼汁烩饭。
  “……”
  “……”
  你们二者沉默以对,谁也不愿意让谁。
  饭就是拿来吃的。
  你的手里出现一柄勺,正要挖它,它匆匆转身,蹦跳蹦跳着跑了。
  “啪嗒”一声,你睁开眼,自己歪七扭八地摊在床铺,刚刚把一旁的里苏特一脚踹下去。
  昨夜被你当抱枕的大活人从地板上坐起身,乱糟糟的银白头发不知被谁(别问了就是被你)搞成了鸡窝,里苏特手臂撑上掉了大半的被褥,用那双看不出情绪、只存在于二次元的黑红眼睛盯你。
  “i'm?so?sorry.”你自知理亏,道个歉先。
  『你最好是。』
  他嘴角抽了下,面部肌肉似乎也在抽动,你终于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瞧出几分情绪。
  这人居然没骂你耶。
  『你生气了?』你问。
  『看出来了还问?』他反问。
  你瞄着里苏特额角的一块青,略有心虚。
  『你不骂我吗?』
  “……?”里苏特皱起眉,些微张了下嘴,又闭上,再度开口,『我不是那种素质低下的烂人。』
  你“哦”。
  没话再说了,里苏特与你对视几秒,就起身去卫生间,你在床上瘫着,可他门还没进,你就被昨晚的恐惧所掌控。
  你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四周都是眩晕,幻觉又来了,一只漆黑的巨爪攥紧体内的心脏,只有离活人近一些,它才远离你。
  “?”
  里苏特回头看扒在他后背上的你。
  你松开手,惊恐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怎么办,和里苏特又没有关系,自己这样会影响他。
  他进去洗漱,你蹲在门口,等他出来,你又跟着他。
  没有再贴着他,但你跟得很近。
  一直跟到厨房,里苏特回头,『你不去洗漱?』
  你已经被不知从哪来的恐惧搞傻了,只惊恐又呆滞地看他,缓了一会,你让他陪。
  明眼看出他的困惑,可是他不走,你脚下一步也挪不了。
  『你就站在门口……』你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保持一点点距离就好。』
  他虽然觉得你莫名其妙,但还是陪你了。里苏特站在门边看你在牙刷上挤上牙膏,你又受不了他的视线,叫他不要看你。
  “……”
  他转过头,但他的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单手刷牙洗脸,又关上门解决生理需求,急匆匆洗完手,打开门,他还在门口,你心下放松了些。
  『行了吧?』他问你,你点头。
  整个早晨你都跟着他,稍微离远点,你就眼前昏花,止不住地发抖喘气,心跳极速到几乎将要衰竭,恐惧,又想哭。
  真实的你纳闷至极。
  他做饭刷碗你就在后边看着,他换衣服你也要钻进他的屋,顶多捂上眼睛,他去卫生间你也要在门旁候着,里苏特出来,看待蹲地上你的目光逐渐难以言喻。
  最后他出门,你的脚步停在阴影处的门框边,他没有直接走掉,而是回头。
  他好像想了什么。
  你觉得人类一旦反常,就一定是想了些什么。
  而你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在想什么。
  『我晚上就回来。』他道一句,『你有想要我带回来的东西吗?』
  你保持惊恐状地摇头。
  里苏特又盯了你几秒,才走掉。
  门没有关,你低头注目地面在阳光下愈渐遥远的影子,脚尖往白光稍微试探一下,都被烫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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