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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落银没有印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看着系统纪录的时间,也没有有关那一天的任何印象。
  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
  系统纪录为这是一次输错密码的行为,并且记录了林水程输错的那一次的内容——系统会纪录与本来密码相差过大的密码内容,以提防盗窃和破解行为的发生。
  傅落银低声念:“23070312。”
  苏瑜听到声音回过头,疑惑地问他:“负二,你在说什么?”
  傅落银喃喃地重复了一遍:“23070312,生日。”
  苏瑜严重怀疑傅落银已经精神错乱了:“你清醒一点,你生日不是23090927吗?”
  “我知道。”傅落银抬起眼,惨笑道,“这是我哥的生日。”
  话已出口,不仅苏瑜,连董朔夜都愣了。
  苏瑜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跑去查看的时候,傅落银就猛地一拳砸在了主控板上!
  玻璃飞溅,电子信息版立刻飘出了大片的马赛克,细碎的玻璃渣嵌入皮肉和骨骼,温热的血汩汩流出。
  傅落银平静了一天的表情终于崩破了,他双眼血红,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喃喃地说:“我要杀了他。”
  苏瑜快吓哭了,他努力抱住傅落银往回拖:“你冷静!冷静!”
  傅落银重复了一遍:“我要杀了他,我一定……把他抓回来,千刀万剐。”
  第91章 风暴04
  楚时寒案件详细公布的当天下午,联盟航天局发布了针对林水程的通缉令,并认定林水程为楚时寒一案的第一嫌疑人。
  国安九处仍然没有解除对傅凯的关押和指控,而这次实行追查和通缉的直接就是另一批人,禾木雅在航天局的手下,其余的是警务处人员。
  “林水程目前销毁了他身边所有发信设备,但是还带着国安九处的权限认证u盘和权限卡,这两样东西都是可以直接定位他的位置的,不过他自己本身精通这些东西,设置了相应的反追踪程序进行干扰,但是很奇怪的,他好像没有进行比较彻底的反追踪,只是设置了比较基础的程序来拖延时间,我们离破解他的精准定位大概是十二小时。”
  “他想用这十二个小时干什么?”
  警务处,警员发来的断断续续的信号追踪显示在屏幕上,坐标显示林水程一路南下,没有任何波动。
  董朔夜低声说:“冬桐市,机场和空间车都因为风暴天气关闭了,道路也封锁了,立刻去排查这段时间还在营业的黑车私家车,还有调取所有的路段监控。”
  干员小声问:“发……发给航天局?”
  董朔夜抬起眼:“发给傅副处长。”
  干员立刻不敢说话了,回头专心做事。
  林水程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中途因为封路,还下车走了一段路,等另一边的司机接应。
  这个时候,还坐黑车的大部分都是赶着要回家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风暴原因被拦到了现在。越是小的地方年味儿越浓,离冬桐市越近,就能看到路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盘山公路上结了冰,被过往车辆压出了两道深灰色的脏兮兮的印痕,冰雪脏兮兮的夹杂着鲜红的鞭炮皮。
  林水程已经六年没有回过冬桐市。
  高中毕业时林等和林望出事之后,他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上坟也不曾回来,只是拜托认识的邻居爷爷每年帮忙打点照料。
  每一年的过年,他都呆在林等的医院。
  林等在icu里面,他在外面,icu层不允许带任何熟食进去,林水程每年就会买两份巧克力,一份消毒后放在林等床头,另一份自己带在身边,等待新年第一声鞭炮响的时候开启,吃一口,甜蜜又苦涩,可可脂的香气在唇边绽开。
  他们家的那个小区院落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大部分地方已经空置下来等待拆迁。
  林水程走到院门前,碰了碰生满铁锈的栏杆,接着借力往上爬——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他们家的院门不上锁,不仅因为邻里关系安和放心,更因为房子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连小偷也不会光顾。每天晚上,林水程和林等会象征性地给院子的铁门上个锁,但是他们俩都知道,这个门任何人都能翻进来。
  他走进庭院里。
  杂草没有他想象中的多,最荒芜的地方大概只有他爷爷的荷花池,里面漆黑一潭,已经变成了沉沉死水。
  屋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林水程咳嗽了几下,在储物间里找到了以前洗好晾干的抹布。他打开id卡给家里交了水电,接着把所有的地方都打扫了一遍。
  家里什么都没有,林水程出门找了找,在小区拐角找到了一个老破小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包泡面。
  他的时间应该只够一包泡面了。
  林水程回到家,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然后泡上泡面,坐在他和林等的房间里启动电脑。
  家里空荡荡的吓人,破败空洞,透着久久无人居住的气息。但是他却在这个地方找到了某种片刻的心安,如同梦回孩提时代,如同下一秒林等就会跑进来扑到他身上,他爷爷会唱着京戏腔叫他们两个吃饭,林望坐在客厅,目不转睛地看着时政新闻。
  权限卡刚刚插入,页面就弹出了几个字:“您已被全联盟范围内通缉,请立即自首!联盟军方将采取行动!”
  林水程点掉了这个页面,接着运行他的模型。
  他调出了楚时寒一案系统中有关他的全部运算数据,所有运算进程加起来接近50t。
  这么多条目数据,这么多参照系,他要怎么找到促使他成了第一嫌疑人的那个异常数据?
  虽然如此,林水程依然明白,出问题的地方可能并不在他的模型里,他的模型经过了无数次的调试和优化,一直到楚时寒一案之前,它的正确率都是100%。
  时至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傅凯的意思,为什么他要抹去他在楚时寒生命中的轨迹,为什么要把他拦在真相之外。因为那也是他要探寻的价值之一,傅凯没有说谎,他一直都在保护他。
  如今这层保护网消失了,也被他亲手做出来的系统拔下,不知道是否也是一种命运的暗示。
  林水程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傅凯”两个字,没有发现新的相关消息。
  林水程发了一会儿呆,又搜索“傅落银”三个字,依然没有新消息。倒是看到了警务处公开的楚时寒一案的细节,和针对他的通缉令。
  他没来得及告诉傅落银的真相,到底还是会通过这样惨烈的方式被他知晓。
  这一刹那,他分神想了一下——傅落银应该非常生气吧?
  林水程吃完了泡面,把碗洗了。
  天已经黑尽,林水程关闭了笔记本电脑,随后动身出门。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仅仅拿了一口袋的冥币纸钱——四年前买了多的没有用掉的,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多少会在清明回来祭奠,却没有想到之后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他没有吃药,连日的奔波劳累让他体力消耗很大,但是他就是这样走着。从家里徒步到冬桐市的烈士墓园。
  他走了整整两个小时,几次中途要停下来休息,冰冷的风雪直接灌进喉咙里,林水程浑身上下都冻僵了。
  林望的墓碑前很干净,没有杂草灰尘,却也没有祭奠的痕迹。
  从前带林水程参加化学竞赛的老师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去世之后,老师的子女家人曾经联系过他,但是他依然没有来得及看一看。
  林水程在坟前坐了下来,盘腿坐下,就像林望还在的时候,他们父子俩经常进行的“男人间的对话”,林望坐在沙发上,他盘腿听着,怀里一般都会抱着一本习题书。
  “爸爸。”林水程发觉第一声念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喉头就已经哽住了,之后的话都凝涩在了胸口,嘶哑异常,“这么久没回家,我来看看您。”
  他用冻得发白的手聚拢纸钱,慢慢点燃,火光明灭,照得他的眼底非常非常亮,带着发红的水痕。
  “您和爷爷要是还在就好了。”林水程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没能让你们骄傲。我没有做到我想做的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种时刻他仅剩的想法只有“回家”。
  他这已被风霜摧折的避风港,已经物是人非的窝巢,他学会爱和悲欢喜怒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着气,胸腔因为过度激烈的情绪波动而有些痉挛的疼痛。
  ——他应该怎么做?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应该做第一,应该努力背负起这个家的担子。林望是警官,但是对孩子们很温吞。林水程记得林望对他唯一一次发火,是因为发现他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背书,因为那样会破坏视力。
  他很清楚林望不要求他成为多厉害的人物,拿到多高的名次,林望反复对他们说过:“你们两个孩子,只要走正道,以后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日子,就好。”
  但是他依然想当第一。
  年少时刻立下的誓言依然鲜活如初,让他爱的人们骄傲,这个愿望是这样光明而简单。
  可是当他爱的人们都离开了他,那他应该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林水程神情没有很大的波动,但是眼泪不断地掉出来,声音哽咽,“你们都不在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爸爸,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很累。要是你们还在就好了。但是等等还在,我没有办法去找你们。”
  “等等他很好,医生说他的脑神经区域活动加强了,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了。六年了,等等出来可以直接念大学了,他自己肯定还反应不过来。”林水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我想等到那一天,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
  “爸,对不起,这么多年没有来看你和爷爷。原本我打算之后回来的,或许会带一个人一起,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林水程低声说,“对不起。”
  远方传来直升机的声音,还有仿佛惊雷一样的对地广播,从空中滚过朦胧的警示的话语,仿佛要惊动一整个墓园的亡灵。
  林水程不再说话,他把剩下的纸钱都投入了火堆中,默默注视着它们烧完。泛黄的纸钱仿佛要跟着火焰一起升腾,热气撩着人的眼睛,眼底的泪痕蒸干后,只剩下干干的、灼热的疼痛。
  等到那一点零星的火焰熄灭之后,他站起身来。
  “林水程,这里是航天局与警务处向你说话,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立刻举手走到主干路上!”直升机上空的声音依然如同滚雷阵阵。
  刺眼的灯光扫过来,林水程伸手挡了挡,他用眼角余光看到,直升机上喷涂的标志的确是警务处和航天局的。
  他哑着声音问:“国安九处呢?”
  风雪声中,他的声音都淹没在嘈杂的直升机声音里。
  林水程转身快步跑了起来。
  “站住!林水程,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抵抗!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林水程不再理会,他用尽全力往墓园深处奔跑着,穿过各种各样高大或低矮的墓碑。烈士墓园地方阔大,四面环山,墓碑群里更是错综复杂,直升机没有降落的地方,只能下绳梯让人搜捕。
  直升机的光束追着他,越来越多的飞行噪声充斥着陵园上空,探照灯照白了半边天。
  林水程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只是随机挑选着方向奔跑着,尽量躲避他们的视线。刺耳的广播声让他的心脏沉沉跳动了起来,耳鸣声一阵一阵,鼓膜疼得仿佛要炸开。
  没有吃药的后遗症偏偏在这个时候浮现了,林水程开始看不清路,他一睁眼,眼前全是虚浮无意义的幻象和声音。他的思路一下子断了,仿佛天地空茫,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要往哪里去,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断掉了电源的机器人,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正好是雪天,雪地湿滑,林水程这一下没站稳,随后因为惯性直接摔了出去!
  还没有落地,林水程感到一双手稳固有力的把他接住了,随后把他整个人捞到了怀里。
  薄荷香气飘散。
  林水程睁大眼往上看,傅落银也正好垂下眼打量他。
  林水程一身狼狈,南方的雪天刺骨寒凉,他浑身都冷得像冰,只有一双眼是红热的、哭过的,眼底带着他最爱的潋滟水痕,活像一只被欺负的流浪猫。
  ——明明仅仅是时隔一天不见,傅落银却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他难以解释这一刹那上涌的情绪——愤怒,无措,强烈的恨,还有深不见底的欲望,摧毁眼前这个人的欲望。
  他想,得杀了这个人才行。
  得亲手杀了他,这样至少林水程生命的一部分,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这部分不属于背叛和谎言,也不属于误会与矛盾,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而他如今还剩下什么?
  也只剩下了从小到大基于习惯和自护养成的理智。正是同样的一份理智告诉他,得不到的,就不必再去争取,因为不是他不值得,而是离开他的那些人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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