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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回复原来长相的同时,也能带回那一段如梦般的岁月,那也该有多好!可惜白日做梦,也没有这等美法。幸而我本就不是活在梦中的人。信兰突然问道:“这样擦下去,就能看到真正的你吗?”
  “是啊。”“那…你照着镜子不好弄,我来帮你好不好?”“随便你好了…不过事先提醒你,万一我长得象妖怪,你可不要害怕。”又被瞪了…虽然不明白信兰眼中那抹奇特的热切,我仍是依言把绢布递给他。
  信兰把我手上的镜子交给剑琴,捧住我的脸,以一种我并不能理解的热情仔细擦着,由上而下,先是额头,接着是鼻子,再来是嘴唇,下颌,脸上传来清凉的感觉,信兰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对,小嘴张得大大的,脸上不断的冒出细汗,脖子上的颜色还没有擦完,他手上的绢布倒突然掉了下来,被我快手快脚的接过来。
  “信兰?”“…”“…你还好吧?”“…”“…?”这…这是什么状况?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都不象一个男人,但是也还不至于有这么夸张吧?竟能把聪明的小信兰迷成这个样子?…如果这么好用的话,以后都不易容,岂不是要他端饭,他不能递水,要他买酒,他不能送茶,我可以大大的开展懒人生涯了?
  光是用想的我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身边突然又传来“啪”的一声,却是剑琴身里面的镜子掉在地上了。
  “剑琴…你…?”我苦起脸,要论美人,剑琴见的绝不会比我少,什么时候他也有兴趣跟信兰玩这种夸张表现的游戏了?
  信兰在我这一唤之下却象是突然回过神了,侧过身挡住剑琴看我的目光,一把抢过我手边的那些个瓶瓶罐罐,沉着脸冷声说道:“这些就是你易容用的东西吗?”“…是。”
  “你要化妆成什么样,还不快点重新画上?!”“…”信兰的眼睛开始莫名其妙的冒火,伸手又把那堆刚抢过去的战利品又一股脑塞回我手中,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只觉得他真是能折腾。
  为什么现在徒弟都可以这么欺负师父?!就算是一报还一报,当年我做别人徒弟时,可也没有这么嚣张过。
  伸手拣起掉在地上的镜子,火苗一窜一窜的闪得出神,依稀能看出来,我跟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这些都是我原本要做的事情,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突然明白,原来信兰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我却是终于碰到比师兄们还要夸张的人了!
  把要用的东西依次摆好,山风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大了起来,冷风入骨,在黑夜中听起来更是好象鬼哭神号,不知怎么就带出了一股莫名的抑郁压制之气,我倾耳细听:“剑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一种奇特的不安,似乎危险就在身边一样,我曾仔细看过身后,暂时并没有被跟踪的迹象,这种沈闷的压迫感,又是从何而来?信兰皱了皱眉,也侧起了耳朵:“…好象没有什么动静…不管怎样,你还是快点化上妆吧…”
  森林里除了风声,也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了…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可是…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冰刃剑猛的出鞘,同时我用袖风扇灭篝火,左手牢牢的抓住威远信兰剑琴三个人的袖子,我悄声说道:“这里不对劲,咱们走,先换一个地方再说。”***
  我的话音未落,树林里蓦的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外族的腔调,似乎只在我们几十丈外:“你们此时再走,已然迟了!”
  火堆被我扑灭,林中本是一片漆黑,随着一声清啸,一股浓郁的油脂气味传过来,如同唤起了古老的符咒,无数支火把突然同时亮了起来,蜿蜒向京城的方面,连绵数里,竟是看不到边际。
  声音传来的地方,更是被照得亮如白昼。整座森林,竟是布满了数不清的士兵!这许多士兵,竟也能在我周围潜伏的如此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色的铠甲,容貌粗犷,表情凶恶,有的人脖子上还戴着一大串人骨头穿成的项链,站在后排的人手中的大刀长枪灼灼的闪着寒光,仔细看过去,上面隐隐的还附有擦不掉的血迹。
  如此大的阵势,如此高明的手段,如此强的阵容,这样的军队,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虽然我极不愿承认,但是来人的身份还是无法改变,他们是…蛮族…无论是迁都还是守城,都已经为时过晚,足以给京城带来血与火的蛮族!
  蛮族的纪律天下闻名,火光一闪之下,周围却猛然响起了齐齐的抽气声,离我们最近的一大圈士兵手里的火把蓦地都掉在了地上,与初冬坚冷的地面一接触,亮光又变得森暗,忽明忽暗的照过来,这许多人看上去却有点象是庙里的木雕泥塑。
  低沉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其中隐含着一丝丝的不悦,声音虽低,却已足以使这些出神的士兵回过神来,手忙脚步乱的拣起火把,凶神恶煞一样的人看起来却都象是遇到了天敌的猛兽。
  火光一下子又变得明亮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的走了出来,浅棕色的皮肤,刀削一样的脸,身上佩着一柄大剑,看上去冷酷英俊:“只不过是一个稍微漂亮一点的人,就值得你们这么…的…”
  他的语声却突然顿住,象是突然看到了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中盛满了惊讶与愕然,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空气滞在这一瞬间,在这短短的对视里,我却只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杀气与血腥,眼前的这个人,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原本只该是地狱里的修罗。
  久久,他似乎才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你是谁?名字!”“楚…无忧。”寄名无忧谷,我只愿无忧而不可得。“…男人?”“…当然。”紧张时刻,回答这样话的挫败感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眼前的人沉默下来,也不过一会儿功夫,眼中却又已闪过了释然,用手比了比自己,庄重的神色不掩其狂傲:“做我的人吧。
  我是北蛮王拓邑,是你…也将是你们所有中原人的…王!”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象是一座山,沉沉的投射到我们四个人的身上。对于拓邑的提议,我只觉得屈辱,可是眼前却不是能够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不答反问,我急于知道他们如何能够无声无息就来到这里。拓邑的眼睛紧紧的盯住我,一瞬不瞬,倒是很乐意为我解惑:“中原人太笨,要想瞒过你们的耳目来到这里,实在是容易之极,只不过以前的北蛮王都没有想到罢了。”
  淡淡的语气里满含对自己的自信与对别人的嘲讽:“如果,把守住进京的道路,那么凌关被破的消息就不会太早的传过来,如果,走的只是山间小路,那么看到我们的人一定不会太多…”
  他眼里的残忍突然加重,疯狂的感觉蓦然席卷了我的全身“如果,杀掉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那么,当然就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曾经…来过!”
  “你们杀了所有见过你们的人!”荒野小村,世外桃源,人不会多,可也不会太少,为何林子中会有这许多的阴森鬼气?那必然是紧随他们而来的不散冤魂。
  拓邑大笑起来,象是对待胆小的宠物一样,语气亲呢又无奈:“死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楚无忧,明天我才能让你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人,把你手里的玩具收起来,乖乖的过来吧,不然,就算是你这样的天姿国色,我也不会手软,舍不得同他们一起放在城门上,我总还舍得挂在我自己的寝宫里!”
  威远信兰剑琴三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得更加白了,我身后的马匹突然长声嘶叫起来,我要逃亡,带出来的自然是千里良驹,没想到这样的宝马,能抵得住变故骤生,光明乍现,却挡不住拓邑的一身杀气与凶残,远方山谷中隐隐约约的跟着传出几声马嘶声,来的,也并不仅仅是蛮族的步兵!
  而这里,却已是京城近郊…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所能想到的却只是刚刚卖糖葫芦的小姑娘,甜腻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只是在耳边回荡:“几位走好哦…几位走好哦…几位走…好…”红红的小袄,不知道沾上血之后又会染出什么颜色?那种颜色,可是叫做死亡?我曾天真的估算过,当暴风过后京城里那许多的灯火还会剩下多少,却没有发现,原来当一艘行驶在海里的大船进水沉没的时候,无论这艘船曾经亮过多少盏灯,最后剩下的都只会是海市蜃楼。
  沉静只不过是一个聪明阴险过头的人,却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面对着这样的蛮族,这样的突击,他也注定要就此跟着京城一起走向毁灭,这样一来,我的仇倒也算是报了,只是面对这样的一切,我真的能就这么放开,从此跟威远信兰剑琴就此远走天涯,无愧于心吗?!
  答案很简单,也只有一个:我、不、能。我可以不在乎荣华富贵,我可以走出师兄们惨死的阴影,我甚至可以放下对沉静的仇恨,但是要我真的就这样对着滚滚红尘,生灵涂炭只做一个旁观者,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是真的…无法做到…首先,要保的,是剑琴三个人的性命。直视拓邑,我改用蛮族语跟他说话“如果我跟你走,你能放走我的朋友们吗?”“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给我你的答案。”“无忧,你能活着,已算是侥幸,你不该要求太多。”拓邑的语气轻柔,象是在劝慰一个贪心的孩子,我却知道,只要我再迟疑一下,信兰几个人的人头可能就要不保。
  “给我你的答案。”语调不变,冰刃直接比向了自己的喉头。“把剑放下,不然连你我也不会留!”拓邑的眉头略略打了一个小褶,面对我这样反抗他而他又不想下手的人,他表现得明显烦恼。
  “…”直视着他,我的姿势不变,表情不变,眼神也没有变,心中却感觉到一丝喜悦。拓邑的反应预言了他的失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
  “…”“给我你的答案。”剑尖离我的咽喉越来越近,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拓邑终于叹了一口气“楚无忧,不要以为你总有这样的运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笑了一笑“北蛮王一诺,不知能否值得千金?”拓邑的脸色略微一变,还没有说话,冰刃已经被我抛在地上:“不管怎样,我相信你。”
  从刚刚到现在,我都只是在赌,赌拓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这样一个有趣的玩具。赌注则是我所曾下过最大的一个,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剑琴这几个我最重要的人的命!
  转身背对拓邑,我拉过剑琴的手,把一块玉佩交给他,悄悄说道:“你们先走,我先挡他们一下,你拿着这块玉,向东直走到森州卫家庄找庄主卫展亭,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们,还有…信兰和威远,就都交给你了…”
  剑琴一把握住我的手:“楚寒,你要干什么?!”“只要你们先走,我一个人脱身就容易得多。”我深知做起来的艰难,说得却是轻松自在,而且,我想要做的,也并不仅仅只是逃走这么简单。
  “…”剑琴愣愣的望着我,眸深如海,突然咬了咬唇说道:“你放心,楚寒,我必不负你所托!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信兰给打断了,信兰从拓邑等人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虽然脸色铁青,但还是很镇定,这时突然也伸手拽住我的手,声音虽小,其意却坚:“楚寒,你瞒得了吴先生,却瞒不了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突如其来,我愣了一下“信兰,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的武功人还信不过么?只要你们能平安无事,我要脱身自然容易。”
  信兰痴痴的看着我,眼里却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楚寒,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等我长大?!”
  他闭上眼睛,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一直淌到尖尖的下颌,滴到地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答应我,好不好?”抬手拭去信兰脸上的泪,我心里感动,却不想让他再来操心,因此答得爽快:“好。我答应你。”
  “…你说的话能信吗?!”信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你敢说,这场战争,你真的会一点儿都不插足,就这么放手?别人的事,永远都比你自己重要,你要是真能就这么放开一切,那你也就不是我所…我所…”
  信兰的大眼睛望着我,语气激烈,却又突然迟疑起来,而后停下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拓邑,满脸挣扎不甘,终于跺了跺脚说道:“不管怎样,记住你的承诺!”
  他想要说什么?我并不知道;却是蓦然惊觉,我欠信兰,良多。先是沉静,后是拓邑,放弃了王爵,背叛了一切,抛家舍父,只为了能够帮我,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我担心…区区一个楚寒,哪里就值得你付出这许多呢?
  比起师徒,我与他之间倒是更象父子,知己,既然家人之间,并不需要彼此说抱歉。那么,我只要认真体会他带给我温暖,似乎也就足够了。
  “好,我答应你。”慎重的把我的承诺重复一遍,这是此生我最想要守护的一个诺言,信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一瞬间,我告诉自己,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能有他再见一面这个理由,楚寒都要努力活下去…虽然我并不能保证,到了最后自己会不会是食言而肥的那一个人。
  看了眼呆立在一边不说话的威远,我把这对双生子的手拉在一起,这孩子,拓邑还没出来之前就一直在一边呆呆的看着我发愣,一点心机都没有的样子,已经被信兰制得死死的,整件事中,反倒是最为无辜的那一个人。
  “信兰,虽然你才是弟弟,但你可不要太欺负威远哦。”威远这才回过神,笑得…应该算是很真吧…?“信兰那么柔弱,怎么会欺负我呢?楚…先生,你也多…保重…”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魂灵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信兰拉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轻轻说道:“哥,咱们该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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