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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暖和的外挂中飘散出一股清冷异香。睁着乏力的眼,他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身影。雪止的室外,银白的月光如瀑流泄,映照在端坐在廊阶的男人身上,光影交错的瞬间,创造出一迷离若幻的景致。
  他默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为什么…带他来日本?寂静中,似乎有个无声的问句正发出。
  自己不能理解的疑惑,或许也是自己不愿理解的疑惑。冰冷的夜里,那说不出口的疑句,却毫无理由地,从遗忘的意识角落里被重新挖掘出来。
  冷漠如昔的身影,背对的男人没有回答,总是这样,没有交流的彼此,注定冰冷地错开,永际的命运不会被更改。
  一度火热起来的身体逐渐冷却,下肢传来阵阵抽疼,沉息在躯内深处的昏痛感也跟着泛动起来。疲乏的眼缓缓阖上,在那股冷香的围绕下,他再次沉入幽深的自我世界中。
  一际的穹天里,冷月高挂。那阵阵寒冽的白光,挟着刀锋般的凌利,冰冷而利落地切割着黑夜的幕帷,在沉深大地中斩出一条银白月华。清冷的光带中,庭院里景影交错,四处堆乱的盈雪漾着白皑,处处映射辉动。
  那淡淡的银色在闇夜里发出一股傲然的优雅气息。全身沐浴在清澈的月光中,沉静坐着的伊藤,那浑然天成的冰冷气质表露无遗。无垠的外界,寂静悄声。──为什么要带男人回国?彷佛有个声音在问着。
  问着自己的奇异坚持,问着自己的无由固执。不断被重复的问题,不断被提出的质疑,已熟悉到不能再为的惑问,却不断地没有答案。
  那或许因为是自己不愿意说出的答案。深庭的远处,几片絮动的雪花正轻轻飘落,错过众合时间的它们,看起来不禁带着几分的寂寥落寞。
  平稳的呼息从身后微弱地传来,他默默谛听着那令人心安的异感。此时此刻里,低贱肮脏的支那强盗,发泄性欲的次代替品,这些标刻在男人身上的印记,似乎都已经变得不重要。
  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只有男人的存在,只有那冒着热气的体温,倔倔生动的眼瞳,彷佛才是被在乎的一切真实。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在那莫名的、难以解释的执着里,伊藤慢慢地阖上眼。
  侧际一方,若水流泻的月色漫生似围。带着欲言又止的自矜,那轻轻洒落一地的银碎袭纱,依旧如常,静静地漾出灿白的冷芒。***
  占地极广的浪沧居里,勃勃的生气正盎然意动着。那依稀可看出构建历史的和式宅邸前,是大片大片苍郁的林园。披上一身鲜翠欲滴的外衣,高耸的树木们重新发出渴望生命的跃动气息,那充满绿意的昂扬活力,象征着更苏的大地里,崭新季年的写实一面。
  近午时刻,一辆名贵的黑色汽车,慢慢驶进这座位在京都的绿满庄园。玄关里众仆躬首,宽阔厅堂内,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入。一边走着,将脱下的外衣交给身后的堀内,伊藤正低声地吩咐着一些事项的同时,不意间,耳际却传来一阵熟悉的调侃嗓音。
  “啧啧啧,我的大少爷,可总算等到你了啊!”望向声音来源的瞬间,伊藤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一个颀瘦身影出现在眼前,及肩的长发散乱地垂落着,那张俊秀的脸上有着惯见的轻佻笑容。
  他劈啪作响地拉着身上的吊带,等得无聊的手中,一只银质的怀表正不断地旋着。带着一身痞雅的懒姿,西园寺彻,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正大剌剌地靠在质色古朴的梁柱上。
  “泉,我说你啊…”在对方碎念着的同时,那双眼眸却视若无睹地敛开,回首交代完堀内之后,他径自穿过那人身旁向更深的里廊走去。
  似乎早对伊藤冷淡的动作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感觉到怪异或难堪的西园寺彻,提起脚旁的提包,带着那如水流般源源不绝的絮语,他也一径跟在伊藤身后走着。
  “我说你可真是难找,好好的家里不住,跑来这么偏僻的别馆干嘛?”“出去这么久,是到参本部去了吗?”
  “喂,泉,难得看见客人来,你好歹也该说句欢迎的话吧?”“你喔,实在是…简直冷得像冰一样!真搞不懂有谁受得了你!”
  一路上话语不断,西园寺彻的嘴巴似乎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刻。直到进入典雅的书室内,那唠叨不休的声音才稍稍缓和下来。
  室内一隅,精巧的唐彩陶马,温润的羊脂玉雕,苍劲有力的书法轴卷,离开支那时军中长官送的琳琅贺礼,被漫意地挂满一壁。
  那一瞬静止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西园寺彻缓缓走近堆乱的书室角落。一会儿,他回过头来望着优雅地坐在软椅中的伊藤。“这就是你们的战利品?”变得低沉的眼神。伊藤没有回答,依旧冷冽的眼眸只轻轻地瞬动。
  “毫无止尽的掠夺,不分穷际的劫取,说什么为了大君而战,说什么为了大和的尊严而出兵,从现实的一切看来,攻城后恣意疯狂的军队,又和那一般路上拦人打劫的强盗有何不同呢?其实真正说起来,我们,也只不过是那披着灿烂外皮在欺骗世人罢了。”
  “战争的本质,既不是光荣,也不是名誉,它就只是纯粹的暴力而已,只是为了满足人类残杀的欲望而已。
  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为何非得用血腥来破坏现有的状态?救人是一个医生身负的职责与光荣,可是被救的人呢,不是继续上战场杀人,就是被杀…我真不明白,这样的战争,这样的对抗,到底有什么意义?”语重心长的口气。
  “这些谈论,是以将校身分发表的?”伊藤看着他,那敛动的眼中有着淡淡的讽意。扁起嘴巴,西园寺彻对他拉长了脸。
  “什么将校!?全是那个老头子搞的鬼好不好!当初要不是他卑鄙地逼我从军,要不是他硬把我塞到陆军医院里去,我现在早就逍遥地下乡去了,哪还在这里跟他苦苦地耗着!”
  每次提起这个话题,西园寺彻总是一副气极的模样。“对了,一讲到那老头子,我就忍不住满肚子的怨气!大概是受到你升职的刺激吧,他这阵子老找我的麻烦!”
  “本来老头子的啰唆也不是一两天的了,可是最近他挑剔得特别厉害,东嫌西嫌的,不管我做什么他都看不过去!整天嘴里就只念着,要有个像泉一郎一样争气的孙子多好!”“所以说,泉,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算是帮帮我吧,那尊唠叨的活化石你可以考虑一下吗?”一连串的抱怨之后,居然是正经八百的送礼口吻。
  “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伊藤冷淡地看着他,紧抿的嘴角里开始有着不耐的痕迹。“…当然不是,不过你就笑一笑会怎样啊?”收起那故作可怜的夸张表情,西园寺彻有些尴尬地扬了扬眉。
  一边从带来的提包中拿出个小包裹,他嘴里还不断地低声碎叨着。目光从书几上的包裹移向对方的脸庞,伊藤无声地要求说明。
  “是先生托我带来的西药,说是滋补血气用的…”说着的同时,西园寺彻显露出异样的神色看着伊藤,他脸上的诡谲微笑正要扩大之际,却马上被打断。“我知道了,”伊藤静静地收下包裹“你可以走了。”
  “嗄?”西园寺彻不敢置信地望着对方眼中明显的送客之意“泉,你也太绝情了吧,我好不容易结束出诊,巴巴地赶到你家,然后又奔波到这里来,绕了我多少路,花了我多少时间,你连一句感谢也没有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撵我走?你也未免太过…”
  伊藤冷冷地看着他耍宝似的言语。“好吧,”清楚地知道对方那冷眸间的意示,西园寺彻识相地住嘴,他肩膀一耸,双手一摊“那么,泉,这几日你有闲吗?樱季快到了,在回支那之前,一块儿去只王园赏都踊舞?”
  “再说吧。”那一脸仍旧的淡漠。“为什么?小只可是每天苦苦地等着你,难得回来了,你就去看看她又如何?”西园寺彻不解地问。伊藤不语。“哼哼,真是个狠心的男人,我还以为你至少有点喜欢她的,没想到这么快…果然!是有了新欢吧?”
  西园寺彻脸上露出暧昧微笑。“啧啧,换女人像换衣服一样,说舍弃就舍弃,说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在对待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就连冬山里的雪娘都比你温情。”
  “不过,也真是奇怪呐,明明是这样绝情的男人,却有一堆女人前仆后继地抢着涌上来,跪着把自己的心捧出来任由践踏,即使成为这种单向爱情下的牺牲者也无所谓…女人,真是不能理解的生物。”
  “唉,结果现在又换了新人,这就是所谓喜新厌旧的通病啊,世界上的男人都一个样子。”西园寺彻调侃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对方。“嘿嘿,用不着再装了啦,从那给女人养身的药方我就知…”闪烁笑意的眼,话还没说完之际却被打断。
  “是男人。”清澈的冷音。“…嗄?”彷佛还在兴头上有点转不过来的大脑,西园寺彻疑惑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是从支那带回来的男人。”笑谑的表情登时敛去,一瞬沉寂下来的气氛,西园寺彻惊愕至极地望着伊藤,后者那冽然的神色却依旧不变。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什么要…?”干涩的喉咙里,西园寺彻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不为什么。”静静地回答着的伊藤,那冷际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绪,彷若一如往常的镇定自若。
  “泉,你不该这么做的。”沉默许久之后,西园寺彻闷声说着,那向来嬉闹的脸上只一片凝重。“不要为一时兴起而毁了自己,你并不是会喜欢男人的人,…你和我是不一样的…自己的同类,我还看的出来。”他半垂着眼说。
  “更何况世伯他们又异常厌恶亚细亚人,自从你爷爷被刺杀之后…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让他们为难的。”
  “如果只是玩玩的话,现在就放弃吧,如果、如果是认真的话…”他犹豫了下,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凝视着表容冷漠的伊藤。“你不可能会认真的。”淡淡的哀伤,从那定然的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来人已去的书室,寂静一片。
  彷如雕像般的男人,一动也不动地端坐着,俊美的脸庞上毫无表情。他凝想似地望向目光所不及的遥远前方。开始被夜色晕染的室内,伊藤站起了身。长长的甬廊之后,他来到了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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