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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沈宗良披着衣服去关窗户,浓密的水汽从缝隙里扑来,沾湿了袖子。
  他回过头,问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真的不要回家?”
  “我都跟妈妈说了是明天的航班了。下着雨呢,你现在要我起来,我会着凉的。”且惠翻过身,用被子盖住自己。
  沈宗良无奈地笑了下,他留下床头那盏铜灯,掀开被子躺进去,且惠很快就爬上来,手和脚把他压得动弹不得。
  他把她的手拿起来看了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且惠说:“做自己。我今晚就在你身上睡觉。”
  沈宗良枕着头说:“装也不装一下了吗?”
  “哼,我从小到大也没有装过,打你第一天来华江,我就没有要装的意思。是你喜欢摆架子,叫我什么小钟主任,老里老气的,真亏你叫出来了。”且惠至今说起来仍想吐舌头,一副要呕的样子。
  他别过她一头长发,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你不知道吗?人年纪大了,这是避免不了的。”
  且惠不懂:“避免不了什么?”
  沈宗良在黑暗里闭上眼,他轻声说:“猜疑,反复掂量,不自信,感到力不从心。”
  对他而言,袒露自己的脆弱,一直都是比袒露自己的身体,要更难的一件事。
  但沈宗良现在有了更深的忌讳。经历了这么些事,他很怕一两句话没说开,又要和小惠生出龃龉,她长大了一些,但阅历还是不够,思想上难免有偏差。
  因此,在他们成家、确定关系之前,沈宗良想,都不可以再出任何岔子了,他禁不起,也熬不住了。
  且惠说:“哼,真不知道你在不自信什么?难道你叫我一句小惠,我还会不答应你?我只怕要抱住你不撒手呢。”
  是哪个讲的,说钟且惠整天就是气他。
  真是胡说,世上再也没有比她说话更好听的了。
  沈宗良隔着真丝睡裙大力揉她,“我的心肝儿,我的心肝儿。”
  他的手掌很大,干爽的,粗糙的触感令她起了反应。
  “别呀。”且惠轻喘着推开,“你这样我又要出一身汗了。”
  沈宗良抱着她平息了一会儿。
  风雨声里,他又听见且惠问:“徐懋朝的葬礼你去了吗?”
  他说:“没有。当时情况复杂,我和他爸爸公开闹了意见,已多有不和,不再方便过去了。”
  那个时候,沈徐两家各自划了阵营,等于是站在了对立面,尽管沈宗良对徐懋朝的死,感到极为惋惜和同情,到底叫了他那么多年叔叔。
  头七那晚,他让隋姨在巷口点了一整夜的灯,免得叫小男孩看不清回家的路。
  “嗯。”且惠知道他肯定有他的考虑,“我那会儿在香港,每天都很担心你。”
  沈宗良俯下身,蹭了蹭她的鼻尖:“是吗?怎么不见你给我打个电话?”
  且惠说:“我哪里敢呀?走的时候把话说的那么死,早知道就不那么讲了。我还想......还想......”
  他把她那点心思都抖了出来:“还想我能最好能因为讨厌,就从那一天开始把你忘了。早点结婚,过恩爱日子,是不是?”
  她说:“嗯,我那么一点死脑筋,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沈宗良哭笑不得地说:“这位小姐,你单方面的高尚和自我感动,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正相反,这是最残忍的戕害。既害了你也害了我,让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你胡闹,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我也是个凡人,不会立刻就掌握每件事的来龙去脉,明白吗?”
  当时不明白的事,现在吃了一番苦头,全都了悟了。
  且惠用下巴蹭他的胸口:“明白的,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沈宗良重新把她的手拿上来,“好了,抱着我,我拍你睡觉。”
  “要拍满一百下哦。”且惠把她的头在他手臂上摆好,许愿说。
  “好,就一百下。”
  且惠打车到小区门口,推着行李箱刚走了两步,就碰到王秉文。他坐在花坛边,一棵粗壮的樟树底下,开口叫她:“且惠。”
  她咦的一声,“王秉文,你怎么在这里?”
  王秉文说:“董老师叫我来吃饭,她说你今天出差回来,烧了很多菜。”
  且惠心里拧出一道结,她妈对这个学生,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嘴上说着谈不成就拉倒,还是一次次的叫过来见面。
  她笑了笑,行李箱也往后退了退,不好让他帮忙。且惠说:“其实你不用理我妈妈。她请,你也不一定要来,可以说你有事情啊。”
  “但是我想来。”王秉文已经不由分说的,大力拉过了她的箱子,“不是因为老师热情,我其实是想来看看你,钟小姐的时间太难约了,我不知道排到了几号。”
  且惠觉得他今天很怪。眼神怪,说话怪,脾气也怪起来。看他那个架势,仿佛不把行李箱脱手给他,他还要来抢。
  他们一道进了电梯,她轻声说:“王秉文,你不用总是约我的,我跟你说过了,去看看别的女孩子也好。”
  王秉文讥诮地笑:“别的女孩子未必有你这样的水准。”
  “我有什么水准?”且惠莫名,对着他实话实说:“不过得到一张家长喜欢的全优成绩单,那有什么用?”
  他说:“认识你之前,我date过二十来个女生,依我看,她们个个不如你。”
  王秉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从来没出过什么错,在国外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演开朗、扮纯情也得心应手。
  大概是看见了沈宗良吧。
  传言他饱览春色,在把玩女人这件事上没有人好比,只不过是他派头足、有威严,从未流出过一点风言风语。想想也知道,他家那么样鼎盛的权势,这算得了什么?
  王秉文想,如果且惠是喜欢这种的,那么他也打万花丛中过来,怎么就不可以了?
  但且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晓得美国是什么风土人情,在伦敦,date一般不超过三次,要么沦为朋友,要么确定关系。这是最为微妙的一个阶段,你情我愿,暧昧上头,发生什么都不足称奇,牵手、拥抱甚至接吻或上床。
  真看不出来王秉文还是个老手。因为从没想过和他有进一步的发展,且惠对他的了解也很少。又一转念,搞科研、泡在实验室的男研究员都闷骚,这是国际共识。
  刚进门,且惠就闻见厨房飘来的香气。
  一个系着围裙,六十上下的男人走出来,笑着说:“且惠出差回来了?坐一下,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哎,好。”且惠扶着玄关柜,礼貌地点了下头:“谢谢......葛伯伯。”
  在妈妈家被招呼的感觉,蛮奇特的。
  葛珲是董玉书的校友,在二附医院上班,自从董玉书摔伤手住院,两人取得了联系后,这三两年间走动的很勤。
  早在十五年前,葛主任就离了婚,太太带着儿子改嫁了洛杉矶的富商,已经拿了绿卡,和这边的亲戚都不来往了。他一个人过了很久,今年也快退休了。
  他又去关照王秉文,“小王,茶都给你泡好了,坐吧。”
  “谢谢,我正好渴了。”王秉文说。
  趁着他们俩在说话,且惠进了厨房洗手,她说:“妈,怎么又把王秉文叫来了?不是说了......”
  董玉书打断她说:“和你没关系,是我要请他吃饭的。上次人家出差回来,送了那么多燕窝山参,我总归要表示一下。”
  “表示完这一次就算了,别再叫他了好不好?”且惠说到末尾加重了语气,快着急死了。
  董玉书翻着锅里的菜,“我不叫他,你倒是......”
  她还没说完,葛珲就进来了,笑眯眯地说:“娘俩儿聊得挺高兴的,这葱油鸡快烧好了吧?我来。”
  且惠擦干净了手,问候说:“伯伯,今天医院不忙啊?”
  葛珲换下了董玉书,他独居惯了的,铲子舞得十分流利:“周六呀,我今天不上班。现在老了,也不怎么上手术台了,平时带带学生,做点行政工作。”
  她在一旁笑:“蛮好的,我还以为医院跟打仗一样,救死扶伤的,天天忙个不停呢。”
  董玉书拱了女儿一下,“这里地方小,你去客厅里陪陪秉文。”
  且惠小声说:“我看葛伯伯挺好,您就别抻着了。”
  “我......”趁着妈妈的巴掌还没下来,且惠赶紧跑了。
  吃完饭,且惠回了房间收拾东西,是董玉书送客人走的。
  她陪着王秉文走了一段。
  董玉书抱歉地说:“且惠刚回来,一大堆事情没做,不能下楼送你了。”
  王秉文笑了下:“我不会怪她的,老师。您也不用替她解释,就算没事情,她也不怎么喜欢送我,她讨厌我。”
  她赶紧说:“你千万别这么想。她就是这么个性格,和人熟悉起来比较慢,多接触就好了。你常和她聊聊天,她会喜欢你的。”
  “您知道她现在的领导是谁吗?”王秉文突然看着她问,“我这么说吧,当年且惠读大学的时候,您晓不晓得,都是谁在照料她啊?”
  温热的夏风天里,董玉书的脸色一下就冷了。
  她面上僵了僵,“读大学的时候......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也许就是她那两个要好的朋友吧,他们一起长大的。”
  王秉文说:“看来老师也不知道。我高中就去美国了,不在京里读书,不清楚这些。也是最近听别人说的。”
  他昨晚回家以后,就找到一起读研的哥们儿问了问,对方也有一些家世,偶尔和那帮子弟能见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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