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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不知多久后。
  陈玉楼缓缓停下动作,将刻刀拍在桌上,吹了口气,红木条桌上的玉石碎屑瞬间哗啦啦扬起洒落。
  一枚骨牌大小的玉符。
  也随之在玉屑中显露出来。
  白皙细腻,通透温润,隐隐还能从玉符上看到一个阴刻的古篆镇字。
  赫然就是一枚镇字符。
  不说效用如何,单是这一手雕工,便足以称之为师了。
  陈家就有不少雕刻师傅。
  尤其是坐镇搬金楼那位大朝奉,据说就是前朝宫庭出身。
  鉴宝、修复、玉雕,一身手艺多的惊人。
  陈玉楼自小接触百艺。
  就曾追随他学过两三年。
  本以为根本用不上,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反而大有用处。
  而这半年来,他都记不清究竟用了多少料子上手,废去六成,剩下四成虽然成品,但其中又有八成不入流。
  只剩下几枚还算像样。
  被他留了下来。
  也就是桌角那几块。
  不过……
  比起眼下这枚,无论雕工、品相还是质地,都能将那些吊起来打。
  最为关键的是。
  这枚镇字符,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停顿,完全是一气呵成。
  轻轻摊开手掌,借着头顶灯火,凝神看去,玉符上光泽如水,符中更是隐隐透着一缕缕淡淡的金光。
  仿佛有一条金线嵌在其中。
  饶是见过无数珍稀宝物的他,此刻心头都忍不住嘭嘭跳动。
  也难怪和阗玉,自古便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质地之细腻,种水之透彻,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天生灵物。
  手指轻轻摩挲而过,细细感受着阴刻的古篆字,陈玉楼心神都跟着宁静下来。
  制符第一步。
  算是走出去了。
  但接下来,才是至关重要。
  作为十三云箓祖符之一,镇字符在他手中其实早已经运用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但驱动祖符与制符之间,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眼下他所作所为。
  其实和李树国销器异曲同工。
  销制的符箓,以灵气催动,便能激发使用。
  纵是不懂符文的灵,到时候也能动用。
  前者是术,后者为器。
  两者可谓天差地别。
  之所以说方才走出第一步,就如烧瓷,从泥土到瓷器,看似简单,实则中间蕴藏的步骤极为繁杂。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让玉符有灵。
  没有急着动手,靠在太师椅上,陈玉楼手握玉符,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青木长生功中记载的制符之法。
  直到每一处细节都烙印在他脑海之中。
  他方才重新坐直身形。
  心神一动。
  刹那间,气海深处,一缕细微却异常醇厚的青木灵气,越过丹田内景、奇经八脉,一直出现在掌心之内。
  就如一蓬无形的火焰。
  在他神识操控下,一点点渡入玉符之中。
  渐渐地。
  那道阴刻的镇字,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给人一种道韵天成之感。
  整枚玉符,更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缕难以形容的意境。
  与之前的一气呵成不同。
  眼下他却是能慢就慢。
  毕竟是第一次制符,自然要尽可能小心谨慎。
  万事万物,都是熟能生巧。
  一回生两回熟。
  就当是积攒经验。
  而且,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也无需担心灵气会消耗过度,按照眼下的进程,足以支撑数月之功。
  足足数个时辰后。
  玉符之内,一道道雾气缓缓流动,而那缕金丝犹如龙蛇,在雾气中来回翻涌。
  见状,陈玉楼紧皱着的眉头间,也终于多出了几分惊喜之色。
  按照符箓一道记载。
  凡是符中见雾,形如流水,便应照着符文已成。
  就如李树国炉中炼器,一旦出现青白二气,龙吟虎啸之象,也就意味着可以开炉取物了。
  同样的道理。
  陈玉楼抿着嘴唇,来不及松上一口气。
  掌中一缕灵气,附于玉符之上,好似上了最后一层封印。
  到此,他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手腕一翻,玉符静静地躺在手心内,镇字古篆文若隐若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流转不止。
  “终于成了……”
  低声喃喃了声。
  眸光闪烁,精光浮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破天荒头一次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喜色。
  前后费足足六七个钟头。
  熬了一宿。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这枚镇字符一成,也就意味着他在符箓之道上,自此踏出了第一步。
  “可惜湘阴境内无甚邪煞之物,不然可以拿来试试手。”
  把玩着那枚镇字符。
  陈玉楼能够清晰感受到符箓中那股惊人的镇压之力。
  唯一可惜的是。
  之前盘踞火洞庙多年的那头阴鬼,去年就被他斩杀,如今境内也算是河清海晏,并未听说还有其他邪祟作乱。
  至于湘西那边深山老林里。
  倒是有不少野神山精,偷食香火,但短时间内想要找到却是不易。
  思索片刻,他也只能将冲动压下。
  反手长袖一挥,镇字符瞬间从掌心内消失不见,被他收入气海洞天。
  至于刻刀以及玉石籽料,倒是没有去动。
  他这一回,没他应允,就是鱼叔、拐子和昆仑,都不会贸然下来。
  舒展了下四肢,陈玉楼起身离开书桌。
  不远外的矮几上,那只香炉中的木香仍旧在慢吞吞的燃烧着,一夜过去,却丝毫不见减少。
  而他更是精神奕奕。
  半点也无疲惫困顿之意。
  一路沿着楼梯向上。
  等推开观云楼大门时,才发现,外面天色都已经大亮。
  对面的楼墙下。
  一道身影兜着双手,眼睑低垂,正靠墙晒着太阳。
  不是鱼叔还会是谁?
  听到推门声,他下意识睁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亮色。
  “少掌柜。”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会不懂,他恐怕已经来过数次,只是大门一直不曾开过,便守在此处,静静等待自己醒来。
  实在是这一幕发生过太多次。
  “鱼叔,不是早跟您说过了,不用这么守着。”
  陈玉楼摇头一笑。
  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即便老人家觉少,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左右也无事。”
  鱼叔摆摆手,“晒晒太阳,就当是休息了。”
  “少爷,您看什么时候用餐,我去吩咐厨房那边。”
  “暂时不急。”
  金丹境后,其实便能做到辟谷不食,只不过久在市井中,习惯了烟火气,加上实在戒不了那一口心头好。
  这天下何其之大,行走江湖不食烟火,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虽然忙碌了一夜,但有静神香炉,等于无时无刻都在修行,是以他一点察觉不到饥饿之意。
  “鱼叔,昨夜吩咐的事怎么样了?”
  “回少爷话,一早,我就派了人出去,一支前往玉华山请李掌柜,另一支则是去了鹅头山,这会应该已经到了。”
  作为陈家大管家,这些年里,鱼叔上上下下打理的条理清楚。
  少爷交代的大事。
  他又怎么可能忽略。
  一早就已经吩咐下去。
  “那就好。”
  陈玉楼点点头。
  他家三代卸岭盗魁,倒斗起家,伙计们大都是粗人,即便招了不少账房、教书先生,不过能让他这么放心的,也只有鱼叔和拐子二人了。
  “天气不错。”
  “鱼叔,一起走走?”
  看他佝偻着身子,垂在一旁的手,轻轻敲打着老寒腿,陈玉楼更是忍不住心生歉意。
  他这都是老毛病了。
  按理说,越是这种情况越要多加休息,但老人家不听劝,永远都是当面笑呵呵答应下来,隔天还是一如往常。
  眼下这情况,明显是站久了。
  “好。”
  少爷吩咐,他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沿着城内小巷,并未刻意去往哪一处,就是闲庭信步。
  昨夜时间紧凑,只来得及询问洞庭湖和湘阴境内,如今充裕闲适,话题就多出了不少。
  毕竟这趟远门出了近半年。
  这么久时间,世事变迁,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听他问起,鱼叔则是成竹在胸,毕竟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过手,老爷子心思又细,桩桩件件条理清晰。
  从前到后事无巨细,说的一清二楚。
  路上偶尔遇到伙计。见两人在说事。
  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是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然后便自行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
  两人一路从内城到了城门处。
  和幽静的城内不同,外城所居,几乎都是靠着陈家吃饭的佃户,这些年来,沿着城墙起了无数的房屋小院。
  眼下正是春耕农忙时节。
  一望无尽的田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过几天就是春社了。”
  “少掌柜,今年还是如常?”
  见他摇摇眺望着良田,鱼叔低声询问了一句。
  陈玉楼当即摆手。
  他对农事几乎一无所知,全都是落在鱼叔他们身上,眼下自然也不会插手。
  “这事您来定就好。”
  “好……”
  鱼叔点点头,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间。
  远处青山之间的官道上,一行数人纵马而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咚咚的马蹄声,震的地上烟尘四起。
  “来的好快。”
  鱼叔年纪大了,眼力不如年轻人,还在搭着凉棚眺望时,身侧已经传来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笑声。
  闻言。
  他一下便咂出味来。
  能让少掌柜这么说的,想必十有八九是罗老歪那小子。
  果然。
  静静等了片刻。
  那几道身影已经穿过长路,出现在了城外。
  最前方一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长衫,眼神凶戾,气势彪悍,脸上一道伤疤从鼻间一直横到耳朵根,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不是罗老外还会是谁?
  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年轻人,应该是副官一类。
  至于剩下两人则是一早前往鹅头山送信的陈家伙计。
  远远见到陈玉楼和鱼叔在城门口,罗老歪当即勒马,从马背上滚下,整理好衣衫,这才挤出笑容,一脸恭敬、畏惧的快步小跑上前。
  “老罗拜见陈掌柜。”
  “见过鱼叔。”
  一直到了几步外。
  他才停下脚步,双手抱拳,躬身拜下,脑袋几乎都要垂到了地上。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禁嘴角不由勾了勾。
  这家伙别的不说,表面上的功夫倒是做的足够。
  “行了,好歹也是个人物,这像什么样子,传出去的话,江湖上岂不是要说我陈玉楼太过霸道。”
  “不敢。”
  一听这话。
  罗老歪脑袋垂的更低。
  脸上的畏惧之色也愈发深重。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所见,这位曾经的拜把子兄弟,早已经脱胎换骨,不似世间凡人。
  如今时隔半年再见,隔着数十米,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那股越发如渊如岳的气息。
  只是站在那。
  便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威势,压得他几乎踹不过去。
  他又不是被驴踢了脑袋。
  哪会不懂得进退?
  该伏低做小,就老老实实的站着,要真把往日那些所谓的江湖情义拿出来,才是真正的脑子进了水。
  一早接到消息。
  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当即便命副官带上东西一路赶来陈家庄。
  甚至担心陈掌柜误会,不仅脱掉军服,随身的手枪也被留在了山上。
  和副官两个人轻衣简从。
  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平日基本不会穿的长衫。
  这也是为何眼下两人看上去装束那么古怪的原因。
  “老罗就是靠陈掌故赏口饭吃,哪敢称呼什么人物。”
  “陈掌柜还是莫要捧杀我了。”
  罗老歪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却仍旧不敢抬头,只是佝着身体站着,双手垂下,脸上满是谄媚的笑,连连摇头解释着。
  “好了。”
  陈玉楼懒得听他废话。
  唯一好奇的是,他究竟从铜官山盗出了件什么东西,以至于非要来见自己。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
  “找个地方慢慢聊。”
  听到这话,原本大气都不敢喘的罗老歪,顿时松了口气。
  “是,陈掌柜。”
  从副官手里接过条木皮箱,示意他人在城外等着,罗老歪亲自抱着箱子,一步步飞快跟了上去。
  一直穿过鳞次栉比的建筑。
  到了观云楼外。
  鱼叔上前推开大门。
  深知接下来少掌柜和罗老歪有事要谈,他束手站在一旁。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对他而言,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鱼叔,送一壶茶上来。”
  “您老就去休息吧。”
  陈玉楼也没多言,只是温声吩咐了一句,便径直朝楼上走去。
  罗老歪紧紧抱在怀里的皮箱。
  他虽然不能尽数看透。
  但那股异乎寻常,介于生与死之间的诡异气息波动,却是让他明白,或许正如他所言,还真是件不得了的东西。
  “是,少掌柜。”
  鱼叔目不斜视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去自行做事。
  至于罗老歪,还是躬身跟在背后,这地方他曾经来过不少次,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他仗着陈玉楼拜把子兄弟的身份狐假虎威。
  如今,见识过远超常人的力量后。
  他深知彼此之间的差距。
  “罗帅,进来吧。”
  见他唯唯诺诺,陈玉楼看的一脸无语。
  他可是见过这一位嘴脸的,前倨后恭,实在令人发笑。
  “是,陈掌柜。”
  跟在身后,一步步拾阶而上。
  一直到了四楼会客厅。
  也不知道是箱子太重,还是他这些年被酒色大烟掏空了身子骨,这么一会功夫,他人竟然跟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见……陈掌柜见笑了。”
  “这身体实在是虚了些。”
  似乎察觉到了陈玉楼微微皱眉的情形,罗老歪心思一下沉到了谷底,暗暗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气息平复下去。
  “不急,慢慢来。”
  陈玉楼伸手指了指椅子。
  罗老歪道了声谢,然后才挨着半边身子小心坐下。
  从口袋里掏了条丝巾出来,将额头上汗水擦净,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相好的情人还是窑姐那顺来的,丝巾上透着一股子刺鼻的香味。
  等了片刻。
  鱼叔提着一壶烧沸的茶水上来。
  除此外,还有几样点心。
  明显是担心陈玉楼饿着了。
  “听鱼叔说,我不在庄子这半年里,你来找过我好几次?”
  提起茶盏,陈玉楼轻轻吹去一层浮沫,不动声色的开口道。
  “是。”
  “老罗自从听过陈掌柜教诲,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敢去做打家劫舍、贩烟涉赌的行当。”
  “但陈掌柜您也知道,老罗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想着学陈掌柜您做点土货生意。”
  “之前听江湖上有人传言,铜官山中有座大斗,是那夜郎王的王陵。”
  对于茶水点心,罗老歪碰都不敢碰。
  只是垂着脑袋低声说着。
  听他絮絮叨叨了半天,才总算说到了正文上。
  “你是说,找到了王陵?”
  陈玉楼眉头一挑,手中茶盏轻轻放下,眸光扫过桌子对面。
  这一下,罗老歪顿时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这……”
  “老罗也不敢保证。”
  “不过看那地宫规模,确实不像寻常人能够住的起,老罗见识浅薄,所以特地将其中一件明器带来,请陈掌柜掌眼。”
  说到这。
  罗老歪起身,将放在脚边的条木皮箱打开。
  里头的东西似乎对他而言极为重要。
  不但外面上了锁,里边更是用锦包裹了好几层。
  忙了好一会。
  他才将东西从箱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
  只是……
  看到那东西的一刹那。
  饶是陈玉楼见多识广,瞳孔也忍不住微微一缩。
  那竟然是一株通体如玉,叶色碧绿,折射出幽深光芒的竹子!
  而在那绿叶玉竹之下。
  隐隐还有一道道犹如龙蛇般的雷火游走。
  “这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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