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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哪里是怕惹人侧目,明明就是怕她不要这物罢,所以借了旁人的手来送,还各个房都送了,这样她再不想要都只能要。
  这给个巴掌又来颗蜜饯的手段不要来得太明显!
  沈南宝怒腾腾地绕开冰鉴,坐在杌子上很为自己挽尊地摇着扇,“他好大的手笔,各屋都送一个。”
  她轻轻地嗤笑,浓睫下的那片风景里含着夷然。
  风月望过来,没见着她眼底的冷嘲热讽,只见着她迭迭打扇的姿态,眨了眨眼,“姐儿,您别扇了,这七轮扇能比你打十个扇子送的风都多。”
  沈南宝一顿,看着风月那舍不得从七轮扇挪开的视线,不好声气地道:“七轮扇那么好看,你那么喜欢,干脆把你眼珠子嵌上去罢。”
  转过头,看了看方官,嘴唇蠕了蠕却没说话,只罢了扇,踅到书案,抻出白纸,准备画样。
  神情虽瞧着还是淡然的,但那一下一下往砚台里磋墨的动作足够让风月心惊胆颤,又直顾搔脑袋,不晓得自个儿哪里说错了话,只能献殷勤地去转那七轮扇的轴。
  风,输送出来,拂在风月的脸上,愈发喟出荡气回肠的声儿,“姐儿,可是凉快不?”
  风确实清爽,但对于心头有耿介的沈南宝来说,可不能像风月那样品咂出妙趣,甚至还抬起那张被纸映得泛白了的脸。
  她并没说话,但那划来的冷冽眼波,却瞧得风月心头栗栗,讪讪嘀咕着,“看来是不大凉快。”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直忙忙转了头,朝着那正从廊下走过的绿葵和倚湘,诶诶地叫唤过来,“你们合力把这屋里各处的竹帘垂下来,免得这凉风透出去。”
  绿葵怔忪着,倚湘朝内睇了一眼笑,“前先时候眼瞧着姐儿热得厉害,小的们有心无力,如今好了,托二姑娘的福,姐儿能凉凉爽爽过个夏,小的立马就去办!”
  那笑貌如鱼跃出水,在风月眼际一晃而过,却惊起了她的疑惑,“托二姑娘的福?怎得是托二姑娘的福?这不是那……送的嘛?”
  她这个婢子就这样。
  偶尔灵光,偶尔木讷,但细想想还是木讷的时候多,不然方才方官说得那么清晰的一句话,她都当没听见。
  沈南宝笑,“所以我说得没错,不止你这眼珠子,就是你这耳朵也嵌到七轮扇上,反正摆哪里不是装饰?”
  眼瞧着她羞窘起来,方官也将视线凝了过来。
  沈南宝瞧了一眼外面,见各自都专心着手上的活计,心头怒火蓬蓬地燃烧,声音却愈发低了起来。
  “托二姑娘的福,不便是这物是梁公子送的么?不然谁能那么合情合理地送这样顶贵的冰鉴到沈府?本来二姐姐这亲事当初就来得那么巧妙,怹又自来在席间就和梁公子同往,怎么让人瞧不出来其中的渊源?”
  一道一道帘子垂下来,筛进一棱一棱的光线,屋里屋外便成了两个世界,屋外明日朗朗,嘲哳不歇,有一种蹈在火海的感觉,屋内清风徐徐,沉水缠绵,沉淀出一股浩然的静谧。
  沈南宝就在这样的静谧里,暗暗搓了牙花子。
  先前知州通判家捎信有意结亲时,她并没多想,只以为赶巧罢了。
  后来,明明是沈南宛的相看,却叫了她一路,那梁越见着萧逸宸的姿态也是一副熟稔,这才叫她不得不留心。
  一留心,便发现诸多蹊跷。
  不过蹊跷归蹊跷。
  就如那些空穴而来的风,总不能摞到明面上来。
  但今个儿这青铜冰鉴倒赤裸裸佐证了她先前那些猜想。
  更叫她惊惧的意识到,原来萧逸宸早早的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她祖母和爹爹往里头跳呢。
  想到这里,失败感像蛇一样缓缓盘踞在沈南宝的心头。
  她总以为自己占据着先预的优势,又多了十几年的经历,至少能抗衡一下萧逸宸。
  没想,如蚍蜉撼大树,根本奈何不了他。
  只能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这叫她怎么不憋屈,怎么能瞧得这冰鉴顺眼?
  沈南宝狠狠捏紧笔,墨汁就含在笔尖那里,要坠不坠。
  风月听着这串长篇大论,静默了半晌,反应过来,舌头都打起了绞,“这,这……是要做什么?是要报仇么?”
  沈南宝一怔,那滴墨啪嗒了下来,绽在她刚刚画好的样上,溅得那海棠花纹一塌糊涂,丝丝的凉意就这么从嘴角晕染开。
  方官见状连忙跪了下来,“姐儿,您莫要想多了,怹是为了您才找的知州通判家,并没有其他意思。”
  沈南宝睨向她,对于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遂点了点头,只把漂亮的话往明面上撂,“怹自有成算,我守好自己的一寸天地便是。”
  说着,团了那纸,并着胸中的郁气一霎奋力扔进书箧。
  罢了,总归也就是被他赏了点脸,但玉佩给出去了,有了消暑的器皿,还有人随她一道对付祖母他们,她作气什么呢!
  她该开心才是。
  更何况人活着本来就要遭那么多难事,何必再这么自苦?
  这么想着,沈南宝也不再气闷了,关在屋内一面享受这喟人的清风,一面介忙着绣样不听方官说话,就这么般捱了两日,便听到前面院子传来的消息,说是容小娘的母亲申老太太来了,一并来的还有所谓容氏的表侄女,容淇漪。
  “听说长得人如其名,不晓得是不是真那么好看。”
  风月走在回廊下,张着一双好奇的眼探向愈发靠近的厅堂。
  沈南宝抬起头,看向天边渐次升起来的红日,那双汪着清泉的眸子有着窥洞世明的机巧,“若真能人如其名便好了。”
  但要真如此,世上那么多将心愿倾注在名字上的父母怎么会失意?
  沈南宝这么想着,一径踏上了石阶。
  候着申老太太与漪姐儿的偏厅挂着石楠木嵌金丝的竹帘,从窗户到槅扇都叫人垂了下来,叫人瞧不见里内的动静,却能听到沈南伊尖利的声音。
  “虽说你同二妹妹沾亲带故,但你我还是第一次见面,便还是客气点,称呼我为大姑娘罢!”
  另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大姑娘,您尽可松松心,我门清自个儿只有一个将将及笄又将将出嫁的姐姐。”
  太阳光打在涂了蜡似的细墁上,泛得满世界都是白晃晃的光,要不是那一蓬蓬升腾起来的热气,沈南宝倒宁愿忍着这晕眩的场景,在外听个快意。
  奈何夏暑的余威太大,晒得人心慌,沈南宝不得不打了帘子迈进去,暂停了这场好戏。
  方才的争执便像一霎盖上的蒸笼,所有的声响都揣到了内子里,只露出沉寂的表象,静静看着沈南宝走上前。
  “祖母。”
  殷老太太坐在官帽椅上,招手将她拢了过来,指着一旁身着紫色直领对襟褙子,将满头银发冠在额帕里的老太太,“这是容小娘的母亲,你叫她老太君便是。”
  沈南宝便在步步锦的地毯上屈了膝,“老太君。”
  她低眉顺眼又礼数周敬,不似那大姑娘沈南伊自进来便拿鼻孔瞧人,遂申老太太待她便比沈南伊亲和几分。
  “我先前儿逢人听说过四姑娘,倒是貌美才深,原以为是囫囵嘴夸赞罢了,毕竟小娘生养的能端稳到哪里?不曾想,还真是如此,瞧瞧这不可挑拣的行止。”
  沈南伊听着这一通明夸暗啐,脸沉了下来,坐在位子上便是一阵哼哼冷笑,“老太君到底是做了经年的私媒,这眼光便是毒辣,既这么着,我这四妹妹日后的说嫁便劳老太君多担待了?”
  这话要是论到从前,殷老太太必是要好生呲嗒一番,但而今申老太太领着这漪姐儿来,摆明是来打秋风的,便遂了沈南伊的心快,叫她说得二人拂不开面才好。
  但申老太太到底是同那么多户人家打交道的,受过多少冷脸子、冷眼子,就沈南伊这些,譬如小孩子的拌嘴,根本扎不进她的耳朵里去,遂打起扇,连连颔首笑。
  “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四姑娘模样好,到哪家都是香饽饽。”
  申老太太上了年纪,脸上纵横着纹路,使她看上去慈睦端和,但一双眼见识了太多人情冷漠,早就被洗礼得只剩锐芒,就这么一眼望过来,能叫人矮上那么一头。
  沈南伊刚刚还嚣张的气焰,视线迎上申老太太笑眯的眼就跟兜头来了一盆凉水,只剩嗫嗫戚戚的声儿,“说得轻巧罢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容淇漪见状不由嗤笑,“大姑娘说得是,毕竟有你这个先例,谁家不提着灯来看。”
  沈南伊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申老太太却叱道:“你快莫说话了!捂着嘴巴好好受规矩罢!好歹同你说话的这人是沈家的嫡女,你妹妹的大姐姐!怎么这点分寸都没有?活该说不出去亲!”
  兜兜转转,还是叫申老太太说到了这处,殷老太太不免乏神,强牵了嘴角来笑,“小孩子拌嘴常有的事,拌着拌着感情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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