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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查喉结无声的滚动一下,僵直着脖颈,被这样的威压骇得说不出话。
  在僵持中,一只白软的小手圈在宋谏之负在身后的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
  当事人害怕不害怕不知道,反正撄宁是害怕了。
  她垂着脑袋瓜儿想说句什么,又担心自己成事不足反拖了晋王殿下的后腿,嘴唇动了动,极小声的说了句:“你…你杀得也忒顺手了些。”
  宋谏之偏头望着她,眼尾稍稍一扬,显出两分邪肆来。
  撄宁挪步往他身后凑了凑,略显刻意的压低声音:“都是为何家办事的,他也是谨慎为上,虽然没什么眼力劲儿,但罪不至死。”
  她虽然不清楚何行琰是何人,但猜也猜得出,多半是盐井的管事,被她顺手牵了腰牌的那位,大约还是何家哪家分支的亲眷。
  京中派晋王来查泸州盐政司,盐行总商又要押送捐输,正是个多事的当口,那管事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承认自己腰牌丢了。
  这个巡查明显是说得上两句话的,要是活阎王一时起了杀心,怕是免不了麻烦。
  撄宁手脚不算利索,但胜在有自知之明,两拨人真要打起来,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破绽。
  宋谏之面色冷淡,声音跟着放轻了,却令人毛骨悚然:“没听出来么?这位是何行琰的忠仆,主子死了,他自然是要去陪葬的。”
  这出戏转的太快,撄宁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抬头望着他,良久,才小小得点了下头,思忖道:“有道理。”
  她脑袋转不过弯的时候,格外的乖,说话慢,表情呆。
  宋谏之看她一副傻不愣登的小模样,突然轻笑了下。
  刚笑出声,手指头便就被她捏住了,软乎乎的力道,装摸做样的逞凶。
  宋谏之只觉身后跟了只没长齐牙的小狗,没头没脑的咬了他一下。
  他没作声,只抬眼看向对面人,手腕一翻,短刃抵在他衣衫上擦拭两下,两抹斑驳的红尽数落在上面。
  “你若是嫌自己命长,我就替阎王收了。”
  宋谏之长眸轻垂,在巡查将将松了口气时,手中银光一转,漫不经心的掠过他搏动的血管,留下道极细的血痕。
  巡查察觉到脖颈一凉,随即便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嘴角轻轻抽动,眸中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颤声道:“还望大人说明白些。”
  “何行琰自戕了,就在昨夜,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泸溪查问。”宋谏之睨他一眼,面色冷淡,负在身后的攥住了撄宁那两根想往后逃的指头,捻在掌心,冷声道:“只是现在,别耽误我的时辰。”
  “何……何管事他为何自戕?”
  “办事不力,漏了马脚。”
  他不慌不忙的攥住了掌中那只微凉的小手,毫不客气的反客为主,任撄宁使劲浑身解数变着法的挣脱都不肯松手,面上却一派正经,继续道:“三位总商动身赴京,泸州的账目却是一团乱麻,我今晚就要去南城楼子传信,还不让路吗?”
  撄宁挣不出手,自暴自弃的吁了口气,而后鼓圆眼睛,自以为有气势的剜了晋王一眼。
  她这点暗搓搓的小脾气不仅没把宋谏之惹恼,反倒刺的他浑身舒畅。
  “大人请随我来。”
  巡查略一犹豫,面上露出几分挣扎,最后眼神落在那柄短刃上,侧身让出路来。
  借着往前走当口,撄宁狠狠的挣回左手,因着动作太大惹人注意,她又恭敬有加的给那厮理了理衣袖。
  而后仰脸一笑,眼里藏了光,好似偷了蜜的小耗子:“大人衣袖乱了。”
  “我倒是没注意,还是你心细。”宋谏之薄唇勾出一点弧度,话中是明晃晃的戏谑之意。
  除了打头的那个,其他巡查皆留在原地并未跟来,那人又被晋王殿下吓了个够呛,哪里敢抬头看。
  撄宁也不心虚,挺着胸脯厚着脸皮接下这番夸赞:“奴婢分内的事,大人谬赞。”
  她梳着小丫鬟的双髻,鼓着脸,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映出一点微光,额际几根胎毛不安分的卷翘着,一板一眼的演着她贴身婢女的戏。
  殊不知,哪家的贴身婢女这般大胆,敢直愣着圆脑袋同主子说话。
  宋谏之眼中闪过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他有条不紊的将到人收回鞘中,随后抬起了手。
  撄宁对着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再熟悉不过,只见他一抬手,便知道这两根骨节分明的指头马上就要拧在自个脸上了。
  头一回摸老虎屁股约莫会害怕,摸习惯便不当回事了。
  她余光瞥着身后的巡查,在那只手伸过来时,往前一凑,张开了嘴,眼看就要狠狠咬住那两根作恶的指头,只见晋王殿下手腕微转,转而掐住了她的两颊,连带着尖尖的小下巴也被人托在掌心。
  宋谏之手上用了点力,逼迫她微微启唇,诚实的袒露出柔软的舌尖。
  他漂亮到近乎凌厉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十一眼观鼻鼻观心的当个哑巴,权当没看见自家主子逗人玩儿。
  撄宁却害怕了,一边不断瞄着身后的巡查,一边急切的两只手同时上阵,掰开他指头。
  地上的影子都要缠在一起了。
  不等撄宁发脾气,宋谏之轻轻揪了一把她鼓得跟软包子似的脸蛋,无声的开口:“安分点。”
  臭不要脸!
  倒打一耙!
  撄宁根本说不过他,被占了便宜不说,嘴上还落了下风,只能气鼓鼓的瞪着土路上的杂草,将它当成了黑心眼的活阎王,下脚的力道都重了,只恨不能把地面跺两个窟窿出来。
  她憋着气,闷头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竟领先了宋谏之两步。
  只听后面传来一句冷淡淡的询问。
  “盐场劳工里有个中州人,姓李,带着个孩子?”
  撄宁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她方才还在生气呢,如今听见这话,就忘性大的抛到了脑后,竖着耳朵认真听。
  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习惯性地轻拍肚子安抚自己。
  如今自己肚子里装的糖炒栗子核桃酥,都是花他的银子,怎么算都不亏。
  这般爱逞嘴舌之快的小气鬼,她才懒得同他置气。
  巡查回答的本分,语气中却仍藏着一丝试探:“回大人,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可是有何问题?要将他提出去杀了吗?”
  宋谏之怎会中他的套,没首肯也没反驳,漫不经心的接道:“他儿子李岁,前些日子被你们扔到了乱葬岗,但人没死透,逃到了泸溪,现在晋王手中。”
  他一句‘没死透’说得四平八稳,那股拿人命不当回事的凉气儿,直往人毛孔里钻。
  却正到好处的拿取了巡查的信任。
  心眼多的人更多疑,容易钻死牛角尖,话不用挑明,稍一引导就能自己给自己吓个半死。
  撄宁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那人低着头,轻抽了口气,多半是把宋谏之这两句话同何行琰自戕想到了一处,一叠声告罪道:“小人该死,小人办事不力,此事该如何是好?”
  宋谏之没有接话,眼尾微抬,给身侧支愣着耳朵的撄宁递了个眼神。
  撄宁同他演了小半年的贼夫妇,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十分自然地接过话茬:“听闻那孩子年纪尚幼,不知是否识路,巡查认为,此事还能补救吗?”
  巡查抬眼正对上她清棱棱的眼神,只觉头皮一麻,脚步都僵硬了起来。
  撄宁恰到好处的轻叹口气:“事到如今,只怕没什么东西能堵住他的嘴了。”
  “他不敢!”
  话音刚落,巡查好似被刀抵住了脖子,满头细密的汗珠,脑筋飞速的转,竭力抓住撄宁暗暗递来的提示,急切道:“他不敢!小人记起来了,那孩子极孝顺,是为了给他患有咳疾的阿爹多讨一碗汤水,偷偷拍了两次队才挨的鞭子,他阿爹还在盐井,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只要将他阿爹好好留着,自然就拿住了他的把柄。”
  他说完,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身前人。
  撄宁却已经转回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语气冷冰冰的,辨不出情绪:“巡查心中有数便好。”
  第73章七十三
  这一通盘问敲打下来,巡查的后襟早已湿透,原先的七分警惕也被打了个稀碎,满门心思只琢磨着如何应对眼前二人。
  撄宁却丝毫没有被当作‘大难题’的自觉。
  她是打心眼里愤慨,牙关咬紧,反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随着一行人离盐井腹地越近,这份横冲直撞的情绪便越凶猛,连晋王殿下的眼刀刮了她两下都没意识到。
  建昌一带依山傍水,虽匿于村野,却也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去处。但盐井周边不同,大片过度碱渍的荒地,地面斑驳如一张张裂开要吃人的嘴。
  旱柳架起的盐井台,几乎是迎着日头建的。
  苦力们穿着腌臜到看不出本色的裤子,大多数人打着赤膊,身上是累累鞭痕。
  他们几人是跟着巡查翻过矮岭才到这里,盐井正前方就是泸州湖,矮岭成了天然的屏障,将此处见不得人的罪恶悉数掩藏。
  山路难行,饶是撄宁腿脚利索,中途也不免滑了跤,险些摔个脸着地。
  幸亏同行的阎王爷眼力好,一把拽住了她的后领子,提溜猫儿似的挟着她走过那块地儿。
  撄宁陡然脚下一空,害怕得挥舞了两下胳膊,最后胆大包天的反手拽紧宋谏之衣裳。
  他腿长身量又高,衬得撄宁好似挂在麻绳上风干咸鱼,风一吹还要荡悠两下的那种。
  话说回来,宋谏之提溜人这么顺手,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撄宁中蛊时,简直粘人虫转世,谁都不认,只认宋谏之。
  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喊‘夫君’,人只要离开她视线超过半刻钟,就要掉不值钱的金豆子。
  全然不怕晋王殿下的冷脸,在屋里要粘着,出门要跟着。
  偏生她当小尾巴也不安分,碰到糕点铺子就拔不动腿,遇上耍杂技的就往人堆里钻。
  宋谏之整日将人提过来抱过去的,早就成了习惯。
  可撄宁没有那段时日的记忆。
  等人把她放下,她才回过神,用余光偷偷瞄宋谏之脸色,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了眨,小小声道:“多谢。”
  十分的客气。
  结果只换来了晋王殿下一句尖酸刻薄的评价:“腿短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往前窜什么?”
  撄宁:“……”
  管他耐不耐烦,反正是帮了自己一把,她撄小宁向来是恩怨分明就事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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