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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杜德日记 第52节</h1>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泽尔文终于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坐在黛莉寝宫的小花园里,而她和他的父亲一起站在二楼的房间里,隔着透光的玻璃,看见黛莉为他戴上了花环。
  “为什么要画我?”泽尔文问。
  “我喜欢那顶花环。”温芙说道。
  泽尔文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扣住了她的手指,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黛莉用什么花编织了那顶花环?”
  温芙一时语塞,在她沉默的那几秒钟里,她仿佛听见了一旁的人传来的低笑声。
  泽尔文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当他抬起眼看她的时候,英俊的五官在这一刻简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承认吧,你的画比你更早认清了你的心。”
  因为得罪了山羊公社,温芙很快就重新面临再没有人找她画画的困境。
  那些批评家们诋毁她的画,认为她的画里充满了恐怖怪诞的意向,他们认为她是一个异教徒,于是希里维亚的教堂拒绝再找她绘制壁画,而那些有钱的资助人们对于一位杜德来的女画家显然也心存疑虑。
  好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不被山羊公社所接纳的“异教徒”,筹备了几个月后,里昂准备重新在希里维亚开办画室。
  尽管人们早就听说了他回来的消息,但是这段时间,里昂始终非常低调,他没有接触任何一位对他的画表现出兴趣的资助人,也没有接下任何一个大型的公共壁画订单。
  直到昨天,据说他已经向市政厅的负责人提交了部分画稿,最令山羊公社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里昂·卡普特列尔将加入这次为圣教堂绘制壁画的竞争。
  这天,当温芙跟着雷诺先生走进里昂的新画室时,发现已经有其他客人比她先到一步。
  里昂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人似乎刚刚进行了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里昂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神情冷漠地抬手请面前的人出去。而费文则不甘心地站在他的对面,当看见温芙的身影出现在画室的时候,费文的脸色明显变得更糟糕了。
  “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费文诚恳地劝说道,“我已经认识到了五年前那个幼稚的行为带来了怎样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换取您的原谅。”
  面对他真诚的忏悔,里昂发出了一声冷笑:“别再玩这种孩子的把戏了,你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我也了解你。如果你曾真的感到过后悔,那一定是因为五年前你没有料到杜德公爵会向我发出邀请。”
  他说完这句话后,费文果然哑口无言。
  里昂再不耐烦和他多说半句,他冷冷地看向雷诺,身为他的助手,雷诺立即上前一步,将这位冒昧造访的客人请出了画室。
  大约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场,费文总算保持了基本的体面,他一言不发地跟着雷诺走出了画室的阀门,临走之前,还不忘阴恻恻地瞪了温芙一眼。
  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显然破坏了里昂一整天的心情,他背对着她在他的工作台前站了一会儿。温芙很熟悉他这会儿的样子,一般在鸢尾公馆的时候,画室里的所有学生都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离他远点。因为通常这时,里昂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你在那儿站着干什么,我是来请你当画室模特的吗?”果然几分钟后,里昂转过身,语气不善地问道。
  温芙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我以为您会希望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的确如此。”里昂说,“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准备竞争圣教堂壁画负责人的工作。”
  温芙立即从这句话中抓住了重点:“我们?”
  面对她的质疑,里昂瞥了她一眼:“没错,我们。我听说你得罪了山羊公社的那群人?”
  温芙:“……”
  里昂冷笑一声:“布鲁斯·希尔的心胸不会比针眼更大,看来他是忘了五年前我还在这儿的时候,他只能勉强从我手里捡到一些所剩无几的订单。于其让他们整天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我会抢走他们的工作,不如就满足他们的心愿。”
  温芙突然有些理解山羊公社的那群人为什么这样抵触里昂重新回到他们口中的艺术圈了,这个人的报复心与暴躁恶劣的性格有目共睹。很难想像,他在希里维亚最风光的那段时间,又该是多么的张扬跋扈。
  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没错,布鲁斯·希尔是个小心眼的画家,她已经彻底得罪了他。如果她还想在希里维亚画画,或许赢下圣教堂的壁画工作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么我该以什么身份与您一起接受这份工作呢?”温芙不动声色地问道。
  里昂瞥了她一眼,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狡猾的心思,他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别担心,作为我的合作者,圣教堂的墙壁上会有你的名字。”
  第75章
  伯德三世准备送一批出色的艺术家前往瑟尔特尼亚参与到圣教堂的建成工作中去,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吸引了很多人。市政厅收到了雪花般的自荐信,最后他们选择了其中最出色的一批画家前往太阳宫,接受国王陛下的接见。
  泽尔文在二楼的阳台上,目送着温芙坐上马车出发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套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奥利普已经等在了外面。
  “您有什么不高兴的吗?”奥利普对他说。
  “我感觉自己像是要去和人偷情。”泽尔文冷冷地自嘲道。
  奥利普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这都是因为您至今没有告诉温芙小姐您准备去见伯德三世的原故。”
  泽尔文不置可否,他们两个沿着楼梯往走下楼,路上奥利普善意地规劝道:“您应该也很清楚,告别的时间取决于瑟尔特尼亚的军队已经到了哪里,而不是您什么时候开口。”
  “我再清楚不过了。”泽尔文不太爱听,他一条腿蹬上马车,一边对奥利普说道,“我可不希望你突然间多了一个好为人师的毛病。”
  奥利普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和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
  伯德三世的太阳宫是一座拱顶设计的宫殿,位于城内最高的一座小山坡上。
  温芙跟着里昂走进太阳宫的正厅,发现今天伯德三世邀请了不少人。山羊公社的那些画家们坐在一起,另外也不有一些小画室的独立画家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当他们看见里昂和她两个一块走进来的时候,众人表现各异。有人直接扭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有人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还有人流露出热切的神情像是想要上前攀谈……
  可是里昂昂着头,旁若无人地从这些视线中穿过,径直走进大厅,没有为任何人停步驻足,仿佛这一屋子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都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似的。相较之下,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温芙,谦虚低调地如同他不起眼的助手。
  尽管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外界传言王室与里昂的关系有些紧张,但是侍者依然为他安排了一个最靠近伯德三世的位置。里昂心安理得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令众人十分眼红。
  不知是不是温芙的错觉,她总感觉自从他们走进大厅之后,这里的气氛就变得沉闷了起来。所有人都放弃了交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等待伯德三世出现。
  可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国王依然没有现身。过了一会儿,有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走进大厅,抱歉地对所有人说:“就在刚刚,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到访,国王陛下不得不先去接见那位贵客,因此需要几位在此稍候。”
  一位突如其来的访客,却能叫国王将这座城市最出色的画家们晾在一旁,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贵客的身份。
  温芙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转头朝窗外看去,隐约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过花园的长廊,消失在另一头的紫藤花架后。
  ·
  泽尔文走进伯德三世的书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希里维亚的主人。伯德三世与他的父亲差不多年纪,不过相比于扎克罗,他看起来要显得更加谨小慎微也更加严肃。
  伯德三世坐在他那把金碧辉煌的椅子上,目光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意有所指地问道:“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泽尔文·艾尔吉诺亦或是杜德公爵。”
  “我想您不会接受一个平民的来访,而我也早已失去了公爵的权柄。”泽尔文说,“但是您可以称呼我为艾尔吉诺,这是我光辉的姓氏。”
  他优雅得体的谈吐为他赢得了伯德三世的好感,国王脸上的表情变得缓和了一些。他邀请泽尔文在他的对面坐下,随后询问他的来意:“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到希里维亚?”
  泽尔文也并不掩饰他的目的:“想必您已经听说了瑟尔特尼亚向杜德宣战的消息,我来到这儿,是想请您成为杜德的朋友,联手抵抗教廷无止境扩张的野心。”
  伯德三世:“希里维亚与教廷并没有明面上的冲突。”
  泽尔文:“或许现在还没有,但是我想很快就不再如此了。”
  伯德三世:“你认为瑟尔特尼亚下一步将对希里维亚发兵?”
  泽尔文:“我不相信您对此一无所觉,一直以来瑟尔特尼亚都以联姻或征服两种手段,不断扩充着自己的领土。我听说您准备送一批艺术家前往瑟尔特尼亚帮助教廷修建圣教堂,但我并不认为这种表面上的讨好就能满足教廷的野心。当杜德成为下一个厄普,希里维亚就会是下一个杜德。”
  他尖锐的毫不掩饰的大胆言论激怒了伯德三世。
  “大胆!”国王怒气冲冲地大声呵斥道,“是谁让你来到这里挑唆教廷与希里维亚的关系?”
  泽尔文并没有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而受到威吓:“请相信我的诚意,如果您还记得我的祖父与我的父亲在时,杜德与希里维亚之间曾经有过怎样深厚的友谊,那么请您相信,艾尔吉诺绝不会背叛他的朋友。”
  贝克·艾尔吉诺与扎克罗·艾尔吉诺在位时,与各个公国之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而平衡的关系。如果说他的祖父是一只狡猾老练的狐狸,他的父亲是一匹温驯忠诚的马,那么眼前的年轻人则更像是一头伪装成猫咪的狮子。他用漂亮的鬃毛藏起他野心勃勃的目光,温顺地塌下他的脊梁,收起锋利的爪子。可是一旦被他找到机会,伯德三世相信,他绝不会对侵占领地的敌人手软。
  一个非典型的艾尔吉诺家的孩子。
  伯德三世想起那些有关他身世的传言,听说他是个私生子,并且由他的祖母——那个丽佳博特家的女人抚养长大,这倒是很好的解释了他身上充满矛盾的特性。
  伯德三世静静地审视着他,像是在考虑他提出的建议。泽尔文平静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唯有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微微收紧暴露出他此刻的紧张,和眼前这位经历过王朝更迭的君王相比,他唯一的不足之处或许就是太过年轻。
  是否相比于瑟尔特尼亚那群年老的红衣主教,眼前的年轻人或许会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伯德三世的确正在思考,不过他思考的是:他可以选择此刻向杜德伸出援手,那么希里维亚将会得到一个更年轻的盟友,但是谁能保证三十年后,杜德不会是下一个瑟尔特尼亚?
  许久之后,伯德三世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遗憾地对他说道:“你说得或许很有道理,但是相比于未来不可预知的战争,我更珍视眼前的和平。”
  他拒绝了泽尔文的提议,希里维亚不会阻止瑟尔特尼亚的军队踏进杜德的土地。
  泽尔文感到无比的失望,尽管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预想到了这种结果。可是当得到这样明确的拒绝之后,还是令他的一颗心无限地沉了下去。
  他维持着最后的一点体面,缓缓地站了起来。在离开前,他向对方致意:“我完全理解您的担忧,但我还是想对您说,假如有一天您改变了心意,那个时候,杜德依然欢迎它的朋友。”
  ·
  与此同时,太阳宫的正厅里,在经过将近半个小时的等待之后,里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厅内的侍者愣了一愣上前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里昂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国王陛下今天没有时间,我想我们可以下一次再来,毕竟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大厅里的其他人都被他的这番话震惊了,大约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个敢因为国王的迟到而直接离席的人。布鲁斯对此却似乎已经十分习以为常,他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在鸦雀无声的空旷大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嗤笑声引来里昂的侧目:“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不,我没什么要说的。”布鲁斯叼着嘴里的烟斗说道,“我认为你现在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能够保持住最后的一点体面。”
  里昂默不作声地冷眼看着他,大约在等他后面的解释。
  “还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吗?”布鲁斯说,“与其在竞争中落选,现在主动退出,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里昂冷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梦话?你认为我会输给你们?”
  布鲁斯不急不慢地说:“如果你不担心这点,为什么要让你的学生来公社偷看我们的画稿?”
  他说完这话,不单是里昂,温芙也不禁愣了一下。四周的其他人个个闷不做声,实际上都悄悄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一听事情的经过。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温芙站出来澄清道,“我从没偷看过你们的画稿。”
  布鲁斯从容不迫地说:“那天在落日酒馆,你难道没有看过从班森先生手里接过的画?”
  落日酒馆……画稿……教会故事……
  温芙怔住了,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她这一瞬间的神情,这仿佛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里昂的脸色黑了下来,布鲁斯则发出一声轻笑:“看来你想起来了,不过就算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相信那天在酒馆有很多人都可以为我的话做出证明。”
  “我的确看到了几张画稿,但那是班森先生递给我的,我那时候也并不知道这些画稿的作用。”温芙紧锁着眉头辩驳道。
  布鲁斯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可是在当天班森先生就告诉了你那些画稿的作用,并且紧接着你就与里昂先生一起向市政厅提交了参加选拔的申请。那么在之后的画展中,我想很难保证你们不会抄袭我们的设计。”
  “你觉得我会抄袭你们的画稿?”里昂的脸色如乌云压境,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布鲁斯,像是怒极反笑道,“你们加在一起都找不出一个值得我多看一眼的亮点。毫无灵魂的人物,刻意献媚的主题!我保证,要毁掉一座教堂最好的方法,就是请你去为四周画上壁画。”
  他这一连串刻薄的言语攻击,一个再好涵养的人听后也忍不住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布鲁斯也是如此,他捏着椅子的扶手像是随时都要跳起来和他对骂,不过为了人前的风度,他忍住了。
  “随你怎么说吧,”布鲁斯忍气吞声地重重吐出一口气,“除非你不准备在壁画上绘制人物,否则我都有理由相信是你抄袭了我的构思。”
  此时,温芙已经明白,从她收到那封邀请信开始,就已经是一场设计好了的阴谋。从她踏进落日酒馆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两种结局:她答应成为山羊公社的说客,劝里昂回到公社;她拒绝成为他们的说客,他们就可以以她看过画稿为理由,污蔑她的老师,以此逼里昂退出这场竞争。
  “我会向市政厅提出抗议。”里昂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你认为那有用的话。”布鲁斯发出了一声嘲弄,“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放弃那些刻意献媚的主题。”
  教堂的壁画围绕着宗教的主题,无论是天使报喜还是圣母子都早已被历代艺术家重现过无数次。只要是同一个故事,必定会有相同的元素,温芙甚至都不记得她那天看到的画稿上都画了些什么,但是现在,他们却要为他们栽赃上抄袭的污名。而且,从布鲁斯的语气中看得出来,他非常有自信里昂的申诉并不会得到正面的回应。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默许了他的行为,甚至那个人或许才是这场阴谋背后的主谋。这种荒谬的诬陷对其他人来说未必有用,但是对里昂来说,一个早已成就斐然的画家,绝不可能忍受这种抄袭的污名,尤其是被人诬陷抄袭了某个他丝毫都看不上眼的画师的作品。
  里昂似乎也已经想通了这点,在片刻后他仿佛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冷冷地当众宣布道:“如你所愿,我会退出这场圣教堂的壁画竞争。”
  在布鲁斯虚伪的微笑中,他又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说道:“不过接下去看来你的余生只能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千方百计地阻止我继续画画。否则,你只能永远活在输给我的恐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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