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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如摇头,“二王子会送我回长安,如果我顺利拿到诏书。”
  “他是个疯子,他的话不能信!难道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吗?”李佑城眉头蹙在一起,声音也不再稳沉。
  云娘瞧着他着急的样子,不禁失笑:“你急什么,你越急,她越不依你!”
  像是被说中,清如一下子脸红,捧着茶盏,一时不知道看向哪里。
  李佑城愣怔,怎么也猜不出其中缘由。
  只见云娘自斟自饮,谈笑风生:“许娘子不光是想着回长安吧,你回去算什么呢?谁会可怜一个侥幸存活的和亲公主?你手里没点重要东西,怕是回去也不会长命的。若许娘子不嫌弃,本祭司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清如不语,她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是敌是友。不禁瞥了眼李佑城,他的神色颇为自然,像是事先与大祭司商量好了。
  云娘明了她心中所想,凑到她耳畔,轻声道:“许娘子,我接下来的话句句属实,你可听好:我的本名叫萧云霁,是邕王母亲萧清城的胞妹。”
  清如惊愣,这层关系如一道惊雷让她猛然清醒。
  “我阿姐被郑氏陷害,蒙冤而死,本来她可以平顺地走完一生,邕王也会顺利娶你入府,只是……世事蹉跎,无辜的人却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真是可笑可悲……”
  “您是说,萧太子妃是被滇王……害死的?”
  云娘点头,“郑墨司要称王,要夺权,总得师出有名,而更为重要的是,手里得有兵权,但诏国的军队臣服于白蛮王,哪会听从于郑墨司,所以他想到要从大顺借兵。既要借兵,郑氏总得拿出足以诱惑对方的东西来,如此人家才会借兵给他,而他给出的诱惑就是铲除邕王,助那人离皇权更近一点。”
  五年前那场惨烈的征伐诏国的战役,不仅让整个大顺王朝掏掉半个国库,还使得朝廷势力分野重新洗牌,邕王一党几乎悉数被踢出朝政。
  “我记得,邕王死后,领兵讨伐诏国的是……舒王。”清如不会忘记,邕王的死让她总是下意识地去关心庙堂之事。
  云娘继续道:“权力争夺总是关涉太多,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很难分清孰是孰非,但我始终明确的一点,就是要为我阿姐正名。而随着事态发展,我发现,若要成就此事,就必然颠覆一个王朝,杀死无数帮凶,我思前想后,倒不如……”她忽然停顿,抬手迎来一只大仙鶲。
  “倒不如把网织好,让这些恶贯满盈的虫子们自投罗网。”
  清如眼神坚毅,她的回答也让云娘惊讶,她面露喜色,才知原来两人的目的是相通的。
  云娘喜笑颜开,胳膊一扬,让仙鶲飞上云霄,道:“你知道为何今年的大仙鶲这么多,不去缅地过冬,全都赖在王宫不走了?”
  “这些鸟儿不是您亲自养的吗?”李佑城仿佛置身事外,他已站起来,踱着步子,赏着花。
  云娘摇头,“热海之地的一座火山去年喷发了,虽只一瞬,可破坏力极强,生者皆灭,烟消云散。今年地气尤为暖和,仙鶲是候鸟,却始终不肯南去,我猜定是有火山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如此境况,倒逼人心。流亡热海的白蛮王族已经做好了回来的准备,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拼尽全力,向死而生。”
  一语点破机关,清如放下茶盏,双膝跪地,伏首道:“是清如眼拙,请大祭司赐教!事发突然,清如自己做的决断,不想连累别人,可清如还没活够,所以请大祭司垂怜,给我指一条明路,清如定不相负!”
  李佑城见状,左右不是,忙蹲下身来,扶住她双肩,又怕地上的湿露凉了她的双膝,慌神对云娘道:“既然说到这里,我们好好商议一番便是,快别让她跪着了。”
  云娘弯唇一笑,无辜道:“玉安说笑了,是她自己非要跪着,我何时难为她了?”
  李佑城扶她坐回座位,云娘让她说出想法。
  “二王子确实不可靠,且有神花教暗中捣鬼,所以他们定不会帮我。我原是打算取得滇王信任后,将二王子出卖,让神花教滚出去,一石二鸟。”
  “嗯……”云娘点头,“有想法,很好。还可以再大胆一点。”
  李佑城再次起身,声音微颤,却还是极力克制,对云娘道:“她只是一介女子,既不会防身,也没有人在身侧时时守护,能服侍滇王已经是虎口求生,所以……”
  “所以什么?”云娘反问:“李校尉要明白,不是所有事情你都能替她做决断的,再说了,你是她什么人?”
  “我……”李佑城抖了下嘴唇,头一次被逼问到无话,可又不敢轻易说出想法,看了眼清如,只好闷闷回道:“我答应过,要护她平安。”
  云娘轻声一叹,让他坐下来稍安毋躁,只问清如:“许娘子若愿意与我达成一致,你我可互相成全。”
  “清如愿意一试。”
  李佑城闭眼,为何两位与自己最亲近的女人都是如此固执?
  一阵爽风送来花香,几声鸟语盈满庭院。
  如此和谐闲雅的景色,却是吞没滇王宫的一个黑洞。
  由此处开始,一张大网逐渐铺开,而能否顺利补到猎物,就看许清如这个诱饵是否足够诱人。
  这日午后,李佑城再次拜会大祭司,自己的姨母,云娘萧云霁。
  他直言不讳:“我们不应该把她卷进漩涡中来。”
  “怎么,心疼了?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且自她踏上和亲这条路,就已经卷进来了。”云娘坦言:“自广陵王入主东宫,舒王就如喉中鲠刺,不得不除。三年前,他差人送密信给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且就在滇地,我便明了,他用意为何。明澈,我们别无选择,我暗中助你,能与你相认,为的就是复仇,只有复仇,才能重生。”
  李佑城看着这位与自己母妃样貌神似的姨母,不禁感叹命运无常,母妃那夜惨死的场景已成为梦魇,时刻提醒自己,隐忍,复仇,终有一天,他会让她安魂九泉。
  “你若真想与她共度余生,那就相信她,让她放手去做,而不是掣肘其间。况且……”
  云娘侧身,仰着头仔细端详李佑城的脸,玩笑般叹息:“她真心喜欢的,是邕王,不是你呀!”
  这话听得李佑城血脉jsg沸腾,欢喜中交杂着忧郁。
  不禁问道:“若她知道我就是邕王,会不会喜欢上我?”
  “不好说。”云娘撇撇嘴,拢了拢云鬓,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
  李佑城跟上,不死心问:“我哪点比邕王差了?”
  云娘回过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得李佑城头皮发麻,问:“那你不如仔细想想,邕王活着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事,让她如此难以忘怀?难道真的如你所说,她只见了邕王一次背影,就爱上了?我看这许清如不是如此草率之人。”
  日光微微偏斜,将他影子拉长,也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五年前某天,皇宫的清心水榭旁。
  他绕过围墙,见到躲在芍药花丛下瑟瑟发抖、愁容满面的许清如,那时,他还不懂情爱为何物,只是好奇她笑时,会是什么样子。
  春雨细碎落下,点到水面,泛起涟漪,无数漩涡让他的执念越陷越深。
  后来,这种好奇变成了她书肆里的名贵字画,杏花酒楼席间的时令佳馔和丝竹琵琶,曲江池边用银纱包裹的新折花枝,王公贵眷马球赛事的请柬……
  每一场合,她的出现,邕王用心备好的礼物便紧随其后,他为她打上了“邕王专属”的标记,像封印一般,如影随形。
  他一次又一次,在暗处看见了她笑的样子,美好的面容,满足了他最原始的冲动。
  直到,噩耗传来,他终于明白,再见她实在是太奢侈的一件事。
  从那以后,他唯一所愿,便是不再与她相见。
  他甚至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邕王,还是成了她的负担。
  第27章 027. 三郎
  长安城春明门外,西郊垂柳林。
  白色骏马的马鞍上,玉石宝珠鲜亮的色泽在秋日阳光里灼得人眼疼,风一吹,悬挂下来的金银流苏叮当作响。
  马上的人锦衣斑斓,绶带上系了各色香包环佩,就连玄色幞头也是颇有质感的蓬莱府绸。
  他垂眼盯着跪在马下的蓬头垢面的男子,仔细听他说话。
  数日奔波,男子已经筋疲力尽,浑浊的双眼和嘶哑的声线仿佛都在告诉马上的主人,他所言句句属实。
  马上男人攥紧缰绳,目光流露惊喜:“你是说,阿如她还活着?”
  “小人不敢欺瞒郎君,出了劫匪一事,小人自知性命难保,便大着胆子远远跟随昭安公主,哪知……哪知公主命悬一线之际,被一军爷救下!小人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连走了十日,这才赶到长安啊!路上的盘缠早都花光了……”
  “你可曾看清那人模样?可否记得他旗号?”
  男子点头,又马上摇头:“小人只看个大概,隐约记得他身形伟壮,轮廓分明……对公主倒也客气,公主脚受了伤,那人与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将公主抱上军马……”
  “不是让你说这些!”马上的人急了,瞪眼道:“旗号,旗号呢?”
  “旗号……滇?”男子摸了摸蓬乱的鬓发,“军马铠甲上有个‘滇’字。”
  “阿如脚怎么伤的?你们是怎么看顾的……”
  还没等男子回答,骑在另一匹稍矮马上的厮役唯唯诺诺道:“三郎,时候不早了,家主今日设宴会客,您可千万别再耽搁了……”
  三郎陆简祥仰天长叹一声,不似悲戚,倒像欢欣,随即让厮役给了男子赏钱,便高声策马,兴高采烈往城内而去。
  马蹄卷起一地薄黄柳叶,恣意翩然,正如骑马的少年郎。
  行至崇仁坊附近,道路变得拥挤起来。入秋后,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平康坊一带被来自全国各地等待科考的举子们塞满,白衣书生熙熙攘攘混迹在达官显贵的住处,满心希望自己所写的诗文能得到哪个高官贵戚的青眼。
  陆简祥虽心情急迫,但架不住街上人多车杂,只好放慢步伐,跟着人群徐徐前进。
  忽然,前方一熟悉身影让他起了兴致,于是偏了路线,朝那人而去,小厮拗不过,只好默默跟随。
  “哟!这不是荣义郡主吗?”陆简祥纵身下马,轻快利落走到那人面前。
  荣义郡主周若水是舒王妃的外甥女,自小养在舒王府,骄横跋扈得很。
  只听得她冷哼一声,别过身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位兵部侍郎家的陆三公子。在她眼里,这可是位名副其实的混不吝。不学无术,门荫入仕,在礼部谋了个闲职,整天无所事事吃着皇粮,实乃国之蠹虫。
  更可气的是,此人竟还是个情种,迷恋商贾之女、书肆老板许清如,比人家小了将近三岁不说,更为要紧的是,陆家根本不会接纳许氏之女。可他却痴迷人家五年之久,就算许清如婚配给了邕王,后又去和亲,他竟还是不离不弃。
  而这个许清如,正是她最恨的女人。
  想到这,周若水皮笑肉不笑,拉着长音,回头讽刺道:“陆公子闲来无事,还是少在崇仁坊附近晃荡,此处少长贤集,都是为了大顺奉献才学的儒士,你一闲杂之人来这里做什么?本郡主奉劝你,还是去西市卖杂书破烂儿的地脚溜达去吧!也算给自己找个念想!”
  陆简祥与她过过几次招,深知她刻薄逼人,也不恼怒,只讥嘲道:“我瞧着马车仆人都跟在身后,啧啧,看样子,荣义郡主是刚从崇仁坊出来吧?若我没猜错的话,郡主应是又去邕王府睹物思人?”
  被他说中,周若水瞪了瞪眼,“小心你的嘴!邕王是你这小散官随意议论的吗?”
  “我说什么了?”陆简祥故作不可思议:“听说再过些日子,郡主就要定亲了,家父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呢!所以郡主啊,咱们还是要往前看,况且,就算邕王在世,娶的人也不是你呀!”
  “你放肆!”周若水手抖着指他:“小心我告诉姨夫,让你陆家在朝廷无立锥之地!”
  陆简祥走近,低声笑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既然舒王那么有本事,周家跟着权势熏天,那你们将圣上、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
  周若水气得跺脚,再怎么说,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日子过惯了,朝廷上的事也是偶尔听姨母讲几句,她的认知范围只在舒王府中的闺阁里,哪能架得住陆简祥这样的官场老江湖激将?
  “这长安,这整个中原,哪里出了问题,遇了险情,不都是姨夫派人为圣上理事吗,夙兴夜寐,姨夫奔波数年,才保住了大顺基业……”
  陆简祥就这样瞅着这位妙龄女子一步步掉进陷阱。周围的白衣儒生越聚越多,津津有味地听着她赞颂舒王的美德。
  有人终于禁不住问:“我记得当年先帝是属意舒王的,只可惜……”那人摇了摇头,不敢往下说。
  周若水清清嗓子,道:“苍天自有安排,如今圣上一病不起,朝中老臣新贵,哪个不来舒王府献殷勤,就连太子也……”
  话没说完,一旁的侍女扯了扯她衣袖,胆怯着提醒她慎言,却被她反手扇了个耳光。
  周若水早就厌倦了言语的拘束,若不是当年她听了姨母的话,不去置喙邕王婚事,也许嫁与邕王的就是自己了,邕王也就不用死。
  果然,周围的人一听圣上一病不起,便开始议论纷纷。有说冬季科考是否会有变动,有说太子得早点监国,还有说圣上仁厚,推行新政累病了龙体……
  周若水不屑地瞅了眼陆简祥,见他欲翻身上马,忙讽刺道:“你休要说本郡主,告诉你吧,趁早死了对那个贱商之女的念想!她这一去,有去无回,尸骨无存!你就祈祷下一世再重逢吧!”
  听她这么一说,舒王府是知道清如遇险一事,那就怪了,此消息刚到皇城不久,他的人也是才连夜赶路将消息带过来,此事还未宣扬开,可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舒王府的人自和亲之前就知道,这是一条必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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