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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影冷冷地笑了两声,“你做梦。”
  沈时晔从她面前退开,对着窗口点了支烟,散开的烟雾氤氲了他的神情,“你不是说要曝光我?那我不能只担一个虚名,却什么也得不到。你这样的,叫做仙人跳。”
  顾影被气得一阵胸闷气短,“你还觉得不够吗,还想得到什么?真是得寸进尺——”
  “我得到什么,取决于你愿意给什么。”他玩够了,这时候又开始装正人君子,耐人寻味地注视着她,“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接受我,或是拒绝我。”
  顾影张了张唇,他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抬手用指腹按住她的唇,“别这么快说拒绝。”
  “凭什么?”她别过脸,一滴眼泪顺着颊侧滑下来,“我讨厌你,为什么不能说?”
  香烟燃烧到尽头,沈时晔没有察觉,因而被烫了指腹。他蹙眉,手指蜷了蜷,指尖在烟蒂上压出掐痕,“你讨厌我,我知道。”另一只手顺着她下颌滑落,他的声音也一起低下去,“但明明一开始我们不是这样,不是吗?”
  “一开始……”顾影咬了舌尖,突然全身发烫,“一开始,我什么也没有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他滚烫的掌心捏住她下巴,命令式的口吻,“好好想。”
  他缓缓贴上来,充满欲.念的呼吸笼住她的鼻尖,顾影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倚在桌沿的一双长腿难耐地紧紧交叠。
  承受不了的,再被他欺负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的防线会不会就这样土崩瓦解。
  顾影幡然惊醒,猝然推开他,跳下桌沿往外走,“我要想很久很久,你不会愿意等。”
  他淡定地站在原地,只在背后问,“你想我等你多久?”
  顾影脚步不停,一只手已经推开了门栓,“对我来说,生活和做研究一样,一个课题的长度永远按年计算。我也许要想一年、两年,难道那样你也等得起?”
  “不是我等不起,只不过我决定来挽回你,也不过用了二十秒钟。”
  顾影后背一僵,脚步也凝住了。
  他走上前,笃定地抓起她的手,直视的目光穿透她的瞳孔,“我不要求你和我一样,一秒太短,一年太长,公平起见,我给你二十个小时。明天早晨,我要听到你的答复。”
  *
  实验室的操作台上面,烧瓶摆得东倒西歪,和食物袋混在一起,被一只纤长的手扶起。
  丽然慢吞吞推上眼罩,看清面前的美貌而冷脸师姐,如临大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师师师姐,你今天就回来了吗?”
  顾影一圈圈解下围巾,“我只走了半个月,你们就没规矩了。”
  她在的时候,这种不符合安全规范的操作是绝对不可容忍的——丽然知道十有八九要挨训,眼珠子一动,机灵地转移话题,“等等……你有客人找,打你电话也不接,人家在办公室里面等好久了。”
  有人推开后面的推拉门,大步走出来。高挑的个子,栗色长发微卷,通身不容错认的不驯气场。
  顾影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腾了两步,“莹云!”
  陆莹云摘下墨镜,朝她张开双手。顾影一米六几的个子,竟被她从原地轻轻松松抱起来,掂了一掂才放下来。
  “瘦了。”陆莹云一只手按着顾影轻薄的脊骨,顺势搂住了她那一把细腰,“看来英国的风水不养人啊……”
  丽然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要不是顾影看上去和这个女人很熟,她都要出去大叫师姐被非礼了。
  顾影虽然熟悉陆莹云腻人的作风,但被她不干不净地摸了一通,身上细嫩处便觉得很痒,僵硬了一整天的眉眼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丝真正的笑意。
  她拽着陆莹云的袖子去自己的工位。无论在哪里,顾博士的桌面都是最整洁最有品的,墙边错落有致贴满她自己手工做的植物标本,书柜上摆着很多不昂贵但形状别致的琥珀石,下面压着几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香味飘出去很远。
  陆莹云仰着鼻尖享受地嗅了嗅,很不客气地在她工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顾影忙前忙后为她冲茉莉香片茶,嘀嘀咕咕地问她,“你这次要在英国待多久?来休假?访学?还是开会?”
  陆莹云手指点着下巴,老神在在,“算是休假吧——我辞职了。”
  顾影提烧没什么情绪,“这条路上出入的都是深石的合作方和员工,你如果不介意被别人看见,那就在这里,我没有异议。”
  顾影瞬间偃旗息鼓,只埋怨地瞪了一眼骆诗曼。骆诗曼双臂环在胸前看天看地看风景,目送着超跑在几秒内提速,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浪,眨眼间消失在雪地里。
  *
  车子沿内部道路驶过两座岗亭,一路驶进地下停车场。
  深石的薪资水平是业内第一梯队的,停车场里面是一溜水的各级别保时捷,沈时晔径直绕过了车辆密集处,开进了空旷僻静的角落里。
  顾影身体贴在门边,冷笑一声,“沈先生究竟要对我说什么,有这么见不得人。”
  沈时晔一脚急刹,“砰”一声甩开车门,大步走到她这边,拽起她往电梯间旁的消防通道走。
  他走得又快又急,顾影被带得脚步错乱踉踉跄跄,被禁锢的那只手像被手铐锁住,甩又甩不开,她皱起脸,“痛!……松手!!”
  通道深处的房间内有一个印度裔的门卫值守,见他们过来,恭敬地起身。
  沈时晔对他道,“getout.”
  门卫一眼也没有多瞥,干脆地领命出去,顺手替他们推上了门。
  他总算松开她。手腕一阵过电似地发麻,顾影疑心自己已经被他捏出淤青来了。做实验的人都爱惜自己的手,她又气又委屈,第一反应就是去揉手腕。
  才刚低头,沈时晔回过身,手臂贴在她腰臀下面,将她托抱而起,推到木桌上面。桌角发出吱呀一声惨叫,顾影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剩下的所有声音被他的吻凶狠地吞了下去。
  那简直不叫吻,是连吮带亲带咬,铁了心地罚她。搅弄的水声和吮.吻的嗞声在空间里无限放大,令人呼吸停滞头皮发麻,但她一星半点躲的机会都没有,双膝顶开,双手手腕反享心路历程,因为知道她能猜到十之八九,只挑了根线头跟她讲,“我爷爷今年过世,所以也没人能逼我继续干下去了。”
  陆老过世的时候业内讣告铺天盖地,顾影远在英国也看到了各种悼念文章,那些哀痛的余波隔了数月还隐隐约约地回荡在陆莹云的眉间。顾影一只手下放在她肩上,无声地给她宽慰。
  茶碗里的茉莉香已经沁得浓密扑鼻,陆莹云自己揭开喝了一口,朝她笑了笑,“没事,我早就好了。”
  “接下来呢,你预备去哪里?”
  “去香港,或者更南边。吃不上肉,总能喝汤,去个三流的研究院还是够的。”陆莹云显然还没有斟酌过这件事,口吻十分地随意。“别只问我,也说说你自己。”
  “我……没什么好说的。”顾影整理着心情。
  见到了珠岛时的故人,难免想起那时候的一些事。奇怪的是,那些歇斯底里的时刻都已经模糊了,度过了某个节点之后,反而豁然开朗,令她回忆起来都很平静。
  她跟陆莹云讲自己到剑桥这两年写了多少文章做了多少项目,讲了一半陆莹云就不肯听了,“谁要听你说这些!我又不是你领导。”
  “我就说没什么好讲的了。”顾影嘟囔。
  “是你藏私不肯讲。”
  顾影刚想说“哪有”,后半句话就截断在陆莹云不怀好意的一句,“——你就讲讲,刚才开玛莎送你回来的男人。”
  “什么、什么男人……”顾影战术喝水,看天看地装淡定,“你看错了,那台玛莎拉蒂可不是他的。”
  “这个男人,我两年前在你家见过,对不对?”
  顾影猝然闭上了嘴,像只警惕的小鸟,只拿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她。
  “原来你真的喜欢这一款。”陆莹云似笑非笑。
  “谁说……”
  陆莹云打断她,“如果不喜欢,怎么会隔了两年,又回头来找?”
  顾影蓦然一僵,像个木偶人被剪断了发条,像故事里坚定的锡兵融化在火焰里,变成了小小的一颗锡心,滚烫得不可名状。
  “我不想输。”她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想就这样输给他,因为……”
  “因为你真的很在意。”陆莹云接过话,轻描淡写地揭露她,“明明他来得比师兄晚,但你还是第一眼就在意了。”
  陆莹云能够看穿她,是因为真的见证过。
  珠岛十年一遇大雨那天,顾影连续十个电话把她叫醒,说有一个伤员大出血濒临休克,而她依然无法实施急救手术。
  她指望陆莹云来救场,但当天全城汛情,城市公路被雨水淹没,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等陆莹云真正赶到时,天已经快亮了。隔着无菌操作间的玻璃门,她口。
  陆莹云安静旁观完这一切不犹豫,也许就在我笑话完她的下一秒。但是令我动容的,并非是那一秒,而是她说——”
  她说,我可以为西泽做任何事。你是西泽的至亲至爱,没有你支撑昨日的他,就不会有人救今日的我,所以,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沈先生,不必你信任我,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壁炉旁边的空气已被火舌烤得滚烫,沈时晔一只手抵住额头,回忆起那种瞬间被汹涌嫉妒心灼烧的感觉。
  “我为你的好运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你能够事事称心如意,为什么你的生命中,能够早早遇到这样一个女人。不过如今我才发现,也许没什么好嫉妒你的。”他直白而残忍地说,“她来的太早,对你来说是祸不是福,所以我这样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有可趁之机。”
  砰地一声,手边的青花梅瓶倾倒在地上,碎成了三四瓣。它是哪一年从拍卖会上拿回来的,有几多价值几多艺术性,已经没人在乎。聂西泽缓缓放下手,向前一步,踏在瓷器碎片上,低哑嗓音像野兽的痛哼,“别说了!”
  但沈时晔的话还未说完。所有的缘起、因果,他要层层剥开来,让聂西泽看清,斩草除根,浇灭所有的余烬。
  他眯了眯眼,眸色黑沉,如商场上击败对手,把药交给顾影之后,婉拒了她留下来喝茶的邀请,走得头也不回,像有鬼在后面追。
  常居南中国沿海城市的人,怎么会不熟悉那一张天潢贵胄的脸?就算不看报纸新闻,也一定会听说过他的祖辈父辈,身边总有这栋楼或那座桥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那么如雷贯耳。
  然而顾影似乎没有意识到那是个多么不容招惹的男人,用一种由衷急于解脱的语气问他,“沈先生,如果你回香港的时候,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第28章
  chapter28
  下雪时分的剑桥寂静无声,沈时晔在叹息桥边停下车,敞着车门抽了两支烟。
  雪花落得急,很快便湿了烟嘴,但他浸透在沉思当中,并没有在意。他本也不是犯了烟瘾,只是要借这两支烟的时间清理刚才的一帧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只凭借冲动和本能做事,不仅把选择权完全拱手让人,她的反应也完全不在他掌控之内。
  理智告诉他自己,这笔交易很烂,但是一潮高过一潮的情绪推着他以身入局、不计后果。
  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水壶的动作顿住,要不是陆莹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开水就要浇到手背上面。她如梦初醒,“你辞了什么职??”
  陆莹云轻描淡写地说,“所长啊,我不干了。”
  因为震惊得过头,顾影有些目眩,扶着椅背缓缓坐下,“这个,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么……”
  陆莹云姓陆,只是这个姓氏就已经意味着许多。她的祖父、父亲是业内传为佳话的泰斗、一门两院士,她本人平生没有亲手写过一篇论文,却拿着两封顶级推荐信入读剑桥,和聂西泽那种统治级别的天才师出同门。靠着这些光环,三十岁就走马上任珠岛生科所的一把手,可谓没有吃过一分学术的苦头。
  两年前顾影能被聂西泽送到珠岛避风头,当然也有她出的一份力。为着这份人情,后来别人讨伐她是“学阀”“混子”的时候,顾影也会为她说话。
  莹云至少不是混子里面最坏的那个,虽然学术做得很烂,但她实在是个无为而治的好领导,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从来不给大家添乱。
  顾影没有想过,作为一位可以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的学阀三代,陆莹云有一天会主动告别顺风顺水的人生。
  陆莹云没怎么跟着双手,以令其回温。动作匀缓优雅,丝毫不见雪地急行几英里后应当有的狼狈,“西泽,如果你记性不坏,就应该记得,这栋房子原本是我的。”
  怎么会不记得?十四岁那年,他忤逆所有长辈的期望,一定要来剑桥读自然科学。小孩怎么拧得过大人呢,是因为沈时晔一句话,他才能留下来。
  “我来养小泽好了。我们家的商人已经足够多,他的天赋不应该按照你们的私心挥霍。”
  于是他在这栋别墅里长大成人。未成年的亚裔小男孩没有遭到过剑桥惯例的bullying,是因为他是alexshen的弟弟。在剑桥拿下第一次赛艇冠军后结实的拥抱,论文答辩时列席的亲属,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的每一场毕业典礼,没有父母,只有这位兄长。二十二岁那年他成为史无前例的终身教授,沈时晔连轴开了三十小时的会议,只为了拨冗见证他的就任礼。
  回忆到此,两厢无话。壁炉里的火光高高跳了一跳,沈时晔淡淡道,“不但房子是我的,你给顾影的那个卧室,从前也是我的书房。”
  聂西泽在这一句话中攥紧了拳,眉眼阴气沉沉地压低,仿佛正处在忍耐与暴怒之间的临界点。
  “你还敢和我提她。”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和你计较?”
  沈时晔身体松散地陷在沙发里,满脸心不在焉,像是不知他正在盛怒之下。又或者他知道,只不过完全无视了,因他的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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