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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年前,偶尔有一次,楚昭平提到了你的名字。安澜之名,乃是你父亲刚刚求来的名字,还来不及上族谱。我就想,这是不是你?我觉得,我又能多熬几年了!”
  想起二十年的幽禁岁月,陆氏悲从中来,流下泪来:“若不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你们一面,我早就一根白绫,杀了楚昭平,再自杀,追随你父亲去了!如今,总算叫我熬出头了!”
  昨夜兵乱,陆氏听得胆战心惊。
  佛寺之中,设有密室,与皇帝寝殿也有密道。可是,这密道陆氏从未有过,只得躲入密室之中。
  过不了多久,便见有乱兵闯入,叫嚷着寻找一个女人,谁找到了李皇后重重有赏。
  她正在心惊之时,又有人马杀到,很快将李皇后的人清理干净。随后,众人退了出去,便响起一道声音:“鄙人陆安澜,但请与夫人一见!此时宫乱,正可趁乱离开。”
  陆氏乍听陆安澜的名字,心头一热,当即决定见上一见,赌上一把。
  密室之门缓缓打开,就着室内昏暗的灯光,陆氏看到了陆安澜。他长得与陈嘉远并不像,反而更像自己娘家哥哥。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陆安澜一见陆容微,母亲的容貌已经在他脑海里回想过千百遍,他立即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喊道:“母亲!”
  终于在有生之年团聚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这些年来各自的境遇后,陆安澜方问道:“母亲,当年父亲受害之事,究竟何人主使?是否是武德帝?”
  陆氏摇头:“他虽可恨,恩将仇报,罪该万死,可诬陷之人并不是他。有一回醉酒,他吐露了真情,说是多谢鲜于谅,若不是他,他这一辈子也没办法抢到我。我揣测,鲜于家当时想谋朝篡位,可你父亲忠于朝廷,他便下手除去。”
  说起亡父,陆氏又是一番怅然与心痛:“你父亲……可有为他点一盏长明灯?他尸身恐怕都无处安葬,唯有长明灯,方能叫他安息吧。”
  陆安澜便将赵老儿安葬了陈嘉远之事告知陆氏。陆氏不由得又露出一丝笑意:“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澜儿,鲜于家和楚家,你打算怎么报?我是一个也不愿放过!”陆氏含泪看着陆安澜。她虽然听了二十年的晨钟暮鼓,可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有机会逃出生天了,那就要想着怎么报仇雪恨。
  “母亲放心,他们一个也别想逃过。”陆安澜沉声道,势在必得。
  母子俩夜谈完毕,陆安澜起身回房。
  到了房中,却见谢如冰还在等自己,陆安澜不由得道:“天气渐渐冷了,怎的不早点睡?”
  谢如冰看着他,问:“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与我说?”
  陆安澜一怔,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是我的疏忽。此前,我并不知道,我的母亲真的在佛寺之中,只是揣测。这般揣测之事,你若是先知道了,徒添了烦恼。”
  谢如冰有些微微失望,也知此刻他劳累,不是生气较劲的时候,当下也不再说话,只道:“既如此,那休息吧。”
  陆安澜自留意到了谢如冰的不满,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前,道:“这是生气了?”
  谢如冰甩开他的手:“前些时日,你问起我母亲与陆师伯的事情,我以为你只是好奇。今日才知道,你是心中有丘壑!我都提到陆师伯了,你为何还是旁敲侧击,却不肯就直接告诉我呢?”
  谢如冰顿了一下,又道:“你这是根本不相信我。”
  她到底是聪明伶俐的人,联想到陆安澜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快有了猜测:“你从前突然对我冷淡,置之不理,出言讽刺,是不是以为我爹爹便是诬告之人?后来发现不是,才决定娶我?”
  “你在我爹爹门下受教多年,又与我相处多年,竟是半分也不相信我爹爹和我么?”
  陆安澜想说“不是”,可是说不出来。
  半晌,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对不起,我确实做不到。我的敌人,藏在暗处。我的身份,就必须保密。否则,不管对我,还是对知情人,都是一种危险。”
  他的声音清冷而自持。
  谢如冰忍不住红了眼圈,抬头看他:“那现在呢?你想说出你的秘密了么?将来呢,将来若有什么事,你是不是也会瞒着我?”
  陆安澜道:“这几日极忙碌,过得两日我同你一一细说可好?”
  谢如冰面无表情,道:“随你。”说罢,头也不回地回了内室。
  她躺倒在床上,心中堵得慌,却无处发泄。陆安澜此刻正是忙碌的时候,京城平定需要他定夺,讨伐归义节度使府需要他调兵遣将,灭楚国的行动需要他的示下,件件桩桩都是难事,她若是懂事就不该在此时生气。
  可是,一想到陆安澜如此防备自己,半点信任之心都没有,她又觉得心酸。
  这般做夫妻,又有什么滋味?
  陆安澜知她生气,正要进去安慰几句,外头传来陆定的通报声:“大人,征楚大军连夜来了战报,信使正在外头等候。”
  陆安澜道了一声:“我马上就到。”
  却是快步入了内室,见小妻子正陷在锦被中,无精打采的。他走近前去,坐在床边,捏了捏她的莹白的小脚丫,道:“待事情了结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同你说。”
  说罢,也不待谢如冰回答,径自起身出去了。
  第69章 辅政大臣 ...
  信使带来的战报, 是伐楚大军在长江以北与楚国埋伏的游击军相遇。楚军本想趁其不意、攻其不备,孰料反而被大周军队将计就计,大周军队旗开得胜, 正要准备渡江。
  陆安澜将这好消息禀报给武德帝的时候, 武德帝刚刚清醒过来没多久。听得此消息, 他脸上半分喜色也无,只问道:“陆氏还没找到么?”
  这也是武德帝清醒以来,问的第一句话。自从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每一天,他都要问陆安澜一遍。
  “还不曾。”陆安澜道。
  “她去哪里了?快去找她回来!”武德帝道。
  “当日楚元茂逼宫, 宫中大乱, 宝慈宫宫人奉了皇后懿旨前去抓拿, 臣领兵到时, 已是不见踪影。不知是被杀害了,还是被带走了。”陆安澜再次解释。
  武德帝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不断重复地问起陆氏,却忘记如何处置楚元茂了。
  他本是武将, 又注重养生, 年虽半百,宫乱前很是精神矍铄, 身强体健。可是, 此番宫乱后,却是一夜白头,神情灰败, 如同老朽。
  直到四五日后,武德帝醒来,仿佛一下子清醒了,立即发出了三道命令:一是废太子,囚于天牢,永不得放。二是册立苏淑嫔为皇后,其子为太子。三是封陆安澜和鲜于桑翰为太子太傅,辅佐太子。
  册封诏书发布后,武德帝就宣召众人到寝殿。他躺在靠枕之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咳嗽几声后方道:“皇儿,你日后就是我大周的太子、将来的天子,定要礼贤下士,遇到难以决策的政事,多多听取两位太傅大人的意见。”
  皇三子楚元熙不过五岁稚龄,平时甚少与武德帝相处,此刻见父皇神情严肃、声音严厉地说了这一番话,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就看向母亲。
  苏皇后忙拉着儿子的手向武德帝行礼:“陛下,您的嘱咐,臣妾和熙儿都记在心里了,定会遵照您的吩咐行事。”
  武德帝闭目点了点头,半晌方睁开眼,望向陆安澜和鲜于桑翰:“你们两人,都是精明能干,务必辅佐太子,文治天下,武平四海。”
  陆安澜和鲜于桑翰都行礼称是,口呼:“臣等谨遵陛下诏令!”
  武德帝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方挥手道:“下去吧。”
  众人起身告退。眼看都已退至门口,武德帝忽然又道:“陆安澜留下。”
  陆安澜脚步一顿,又往回走,拜倒在榻前。鲜于桑翰看了一眼陆安澜,神色复杂。
  待众人退去,武德帝方有些吃力地道:“有些话,还是得再叮嘱你。将来,你多多留意鲜于桑翰。此人,恐怕未必会全心全意辅佐熙儿。”
  他咳嗽两声,继续道:
  “当年,前朝闵帝时,鲜于家乃是大族,世代控制归德节度使府,扼守运河要道与铁矿产区,对幽云十六州也颇有影响力。桑翰之父鲜于谅曾起过问鼎帝位的心思,只不过棋差一着。太子太傅之名,不过是安抚他鲜于家的名号,免得生出叛乱来。”
  陆安澜应下了此事,方告辞而去。
  却说鲜于桑翰回到府中,入得内室。外头已是寒冬,屋内地龙烧得火热。临真公主一身贴身小袄,腰肢纤细,见到丈夫面有不平之色,临真公主问:“怎么了?”
  鲜于桑翰冷哼一声,将皇帝的诏令说了。“竟是陆安澜与我同时为太子太傅,而且皇帝竟还单独留下他说话,看来是有些话只对陆安澜说了,陆安澜才是他最信任的臣子。”
  临真蹙眉:“先前的刺杀,无功而返。后来的弹劾也好,栽赃陷害也罢,陆安澜统统屹立不倒。如今,权势更盛,无人能敌。再这么下去,这大周天下怕是要换主易姓了。父皇是老糊涂了,竟然看不出陆安澜的野心么!”
  鲜于桑翰道:“父亲来信了,他已经与契丹六王爷达成共识,让我们趁着京中纷乱之时,先除掉陆安澜。否则,越往后只会越麻烦。”
  “契丹人来帮忙?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临真公主问道。
  鲜于桑翰压低了声音,道:“幽云十六州,契丹可汗肖想已久,从前两次进攻,都被郭应龙和陆安澜给挡了回去。如今契丹可汗年迈,正在考虑册立储君,谁能拿到幽云十六州,自然胜算最大。”
  “最近几年,陆安澜几乎控制住了幽云十六州,把我鲜于家的势力逐一铲除。父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反正幽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人之手和落入陆安澜之手,对我鲜于家没什么差别,不如做个人情,卖个情报,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叫契丹人占了去。只要陆安澜失去幽云十六州,失去镇守此地的将士,他必定元气大伤,届时朝廷之事就由我说了算。”
  临真听着,面色越发凝重:“郎君,此事……我有些担心。你说,陆安澜有没有可能知晓此事?太子逼宫,居然都能被他预料到了,还留了后手。陆安澜此人,太过可怕。”
  鲜于桑翰道:“此事由父亲从中斡旋。他已经退居归德多年,陆安澜从未与他打过交道,应该不会留意到这些事情。你不必太过忧心。”
  鲜于家紧锣密鼓地谋划着这一切。
  伴随着武德帝的几道诏令,以及册立大典的完成,京城表面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每隔几日,伐楚前线就递送来好消息,大周军队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捷报频传。陆安澜的威望,与日俱增。
  陆安澜很忙碌,谢如冰已经多日不曾见到他了。她疑心,他不想去解释隐瞒身份之事,干脆借口忙碌,避而不见。
  她有些闷闷不乐。
  当然,谢如冰也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她也很忙。她对突然回来家中的婆婆陆氏,很有好感。因担心陆氏一个人寂寞,就每日过去请安,陪她讲话。
  这一日,陆氏同谢如冰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我同阿晚本是一同在行宫服役,孰料失火,我抱着阿晚,昏迷过去。待醒来,只得我一人,阿晚却是不见了。楚昭平说,阿晚在他手上,我信以为真。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同她再见。也不知楚昭平将阿晚放在了何处。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去跟楚昭平问个明白!”
  陆氏对于武德帝,从来直呼其名。她对武德帝有救命之恩,却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囚禁了自己。
  “不用等太久了。”谢如冰安慰陆氏,“郎君说了,很快就会全部结束这些事情。”
  过了几日,陆氏仍是挂念女儿,道:“不如我们去一趟慈恩寺吧?我从前在宫中寺庙许下宏愿,若是有朝一日恢复自由的,当做一做法事。我再请主持看看阿晚如今身在何处。”
  谢如冰想了想,劝慰道:“外头有些乱,不如待局势稳定了,咱们再去不迟?若是母亲觉得闷了,我们到后花园走走,散散心?”
  陆氏转念一想,轻叹一口气:“也是。就怕节外生枝。”
  “府中绝对安全,母亲可以放心。”
  虽然已是寒冬,但这一日阳光甚好,晴空朗朗,陆氏披上斗篷,与谢如冰一起,去往后花园。花园里,红梅白梅开得正好,迎着阳光,如珠似玉。
  陆氏幽居深宫已久,许久未曾见到如此开阔的场景,站在梅花树下,说不出的欢喜。
  两人正在赏梅,突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笑闹声。谢如冰侧耳一听,笑道:“该是二郎和宁安正在玩耍。我们过去看看。”
  二郎如今已在崇宁书院上学,今日恰逢休息,在家中找宁安玩耍。
  谢如冰与陆氏转过梅树,就看到两个孩子正在踢毽子,一旁跟着仆妇丫鬟。
  二郎一身宝蓝色锦缎棉服,镶嵌着一圈白色的毛领。宁晚一身大红色锦缎棉服,同样镶嵌着毛领。两个孩子都显得玉雪可爱,宛如金童玉女。
  “二郎,宁安,快过来,姐姐看看有没有出汗呀。”谢如冰笑道。
  二郎扑过来,小脸蛋红扑扑的。谢如冰半蹲下去,一手揽着一人,问:“快来见过陆夫人。”
  二郎与宁安很乖巧地上前行礼,小小一团,像模像样的。
  陆氏扶他们起来,一边笑道:“可真是乖巧可爱……”
  宁安抬头,道:“陆夫人可真漂亮,像画儿里的美人。”
  陆氏扶着宁安的手却顿住了,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宁安,半晌方颤声问道:“好孩子,你的母亲呢?她在何处?”
  谢如冰察觉陆氏神色不对,忙扶着她,问:“母亲,可有什么问题?”
  陆氏看着谢如冰,眼中已有泪光:“我断然不会记错。这孩子……长得与幼年时的阿晚一模一样!”
  谢如冰一怔,再想到宁晚的身世,难不成这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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