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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妈妈笑着应了。而她们这时候已经走过了院子,来到了青石台基上。
  小扇拿钥匙开了面前的门,让她们两个跟她进屋内。
  周妈妈虽然在这李府也有几年了,但还是第一次进这怡和院。以往她也曾听府里的几个老人说起过,说四姑娘的怡和院可了不得呢,相爷爱惜的跟什么似的,里面随意陈设的一样东西拿出去卖就够她们嚼用一辈子的了,所以周妈妈心中对这怡和院一直都很好奇。但现下她进来了,四面一看,却见这屋子里也并非如她先前所想象的那样装潢的富丽堂皇,到处都是金银之物,而是极雅致的。里面虽有摆件,但看着也是极古朴的,一点都不闪亮。她心中未免就有些失望,只想着,就这样的一个院子,相爷做什么还看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样重要?
  但林菀却是心中感慨万分。
  临窗木炕小几上放着的三足青铜香炉,床前放着的白纱绣玉兰鸟雀的屏风,床上挂着的藕荷色花帐,还有床头放着的那盏鹅黄穗子圆形琉璃戳灯都是她以往最爱的,而现在它们还好好的在她的房中。甚至四处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墙角的高几上还放了一盆山茶,淡粉色的茶花开的正好。
  仿似她并没有离开这么多年,依然还住在这里一样。
  小扇这时候正在温声的同她说着她往后要做的事:“这屋内屋外的地面你每日都是要洒扫一遍的,屋内的这些器具你每日也都要擦拭一遍。”
  又指着木炕小几上放着的香炉说道:“四姑娘以往最爱闻百合香,那边的锦匣子里放的就是百合香,你记得每日清早就要点一块放在香炉里。再有,姑娘也爱时令鲜花儿,四季鲜花,你记得换的勤快点儿。”
  林菀应下了。
  小扇就将手里的一串铜钥匙递了过来,说道:“这是怡和院里里外外的钥匙,你收着,可不能轻易给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往后这整个怡和院都交给你管,你也就别住在下人住的后罩房里了。待会儿你就去将你的东西拿了来,这怡和院两边都有的是厢房,你自己随意的挑一间住下。”
  自然让林菀住怡和院里也是李惟元吩咐给小扇的。
  林菀也应了,又伸手接过了钥匙。
  周妈妈则是大张着一张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来下人都是住在下人房里的,可小蝶这个小丫鬟才进府几天,被挑中来做怡和院的粗使丫鬟原就是极有福气的事了,但没想到现在小扇竟然直接让她住在这怡和院里。
  周妈妈心中震惊,所以在和小扇出去的时候,她就掩不住心中的好奇,就说着:“您对这丫鬟可真好。”
  她原是想从小扇的口中探听点什么出来。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就对人好的事?不定的小扇和这小蝶背后就有什么渊源呢。但小扇听了,只笑了笑:“许是我和她投缘吧。”
  *
  小扇吩咐了一通事之后就和周妈妈走了,林菀送了她们两个人出去,随后就关上了院门。
  刚刚小扇和周妈妈在,她也不敢大肆的看各处,但现在她们走了,她自然就可以随意的看了。
  她先是在院子里各处看了看,又什么摸了摸院角栽的那株梅树,想了想,踮脚摘了一支梅花下来,拿着手中进了屋。
  屋子里的一切她自然都是极熟悉的。当下她径直的寻了一只白釉梅瓶出来,灌了半瓶水之后就将刚折的梅花插了进去,放到了卧房里的梳妆桌上。
  梳妆桌上摆着两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她打开了看时,里面的珠钗簪环都是她以往戴过的。
  她看了一会,伸手从首饰盒里拿了一支蝴蝶步摇和一支牡丹步摇出来。
  她记得这支蝴蝶步摇是李惟元殿试那日她去接他的时候他在漱妆阁里买来送她的。那个时候他身上还没有什么钱,所以买来送她的这支步摇也只是铜鎏金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对她说,现下哥哥只能买给你这个,等往后哥哥会给你买更好的。而且他还承诺,往后他会将这天下所有的首饰都放在她面前,任由她挑选。
  而后来他确实也是会经常送她首饰。再名贵再式样精致的都会送,当真是恨不能将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一样。这支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牡丹步摇就是后来他送她的。
  想那个时候他们二人之间那样的亲密,可现在李惟元心中恨着她,即便站在他面前她都不敢开口叫他一声哥哥,林菀就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的趴在梳妆桌上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过后,她伸手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又一一的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一切。
  但一切都有李惟元的影子。
  梳妆桌上摆放的那盒花钿是他送的,博古架上摆放着的一对笑意盈盈,憨态可掬的大阿福是他送的,打开橱柜,里面放的一把牡丹蝴蝶纹样的缂丝团扇也是他送的。
  林菀简直就是看到一样与李惟元有关的东西就要忍不住的拿在手中看半晌,随后才慢慢的又放回原处。
  其后几日她的日子过的倒也还平静悠闲,不过是洒扫这处怡和院屋内屋外,擦拭着里面的各样器具罢了。闲了的时候她也会出去走一走。
  过了七年,李府的丫鬟仆妇有许多都已经换过了,但也有当年的一些老人,不多她们自然也都不认得林菀。
  而从她们的口中,林菀也晓得了许多事。譬如说老太太早几年的时候已经死了,大房的太太已经改嫁了,李令娇也嫁了一户算得很不错的人家。至于二房的所有人则是一直滞留在天长县没有回来,也不晓得他们的近况到底如何。
  当年说起来也还算繁盛的李家,但现在却是一副雨打风吹花凋零的局面了。
  另外林菀也从她们的口中听到了许多有关李惟元的怪癖,诸如说相爷如何的不近女色,又如何的性子沉闷,等闲只在自己的小院或怡和院里走一走,再不出去的。说到这里,她们就会看着林菀笑的暧昧,说是她现在住在怡和院里,说不定哪一日相爷就会去怡和院坐一坐,到时可不是她勾上相爷的好时机?
  语气中颇多嫉妒,也有几分不善,但林菀听了只是笑一笑。
  她也听说了,李惟元从去年开始就再不来怡和院中了,想必是真的对她死心了吧?所以现在他又怎么会再过来?
  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想李惟元的,所以但凡有空就总是在外面晃荡着,就想偷偷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正值新春假期,李惟元身为左相,自然是有大小官员要来登门给他拜年的,所以他逐日也很忙,林菀这两日看到过他几次,不过也都只是远远的看到他的身影罢了。
  但林菀现在却觉得,即便是这样偶尔能看到她的身影她也已经觉得心中很满足了。
  转眼已是正月初六了,府中过节的气氛依然很浓,檐下廊中到处到挂了大红的灯笼,极是喜庆。
  这日傍晚的时候林菀去厨房里拿晚膳。
  掌管厨房的现在已经不是张嫂子了,而换了一个柳嫂子。
  柳嫂子看起来是个极亲和的人,这几日同林菀熟了,常说她生的可怜见的,私底下给她的饭食总会较旁人多一些。现在看着她过来了,她就扔了手里的萝卜,撩起围裙擦了擦手,随后就笑道:“小蝶姑娘来了?”
  林菀也笑着跟她打招呼:“柳嫂好。”
  柳嫂伸手招呼她:“快来。”
  又拿了灶台上的一架竹雕大漆三层食盒,揭开了盖子给她看里面:“今儿我特地的做了这道蟹粉狮子头,还有这道荷花酥,你带回去看看好不好吃。”
  林菀探头一看,就见食盒里面放了一只白底青瓷高碗,里面放了四只大大的蟹粉狮子头,又有一只里外靠花的小碟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了一碟子荷花酥。再有就是旁的几样菜,菜色都极其丰盛的。甚至还有一瓶酒。
  林菀微怔。
  这道蟹粉狮子头和这荷花酥都是以往她最爱吃的。她还记得以往一起吃饭的时候,李惟元总是会将他的那份蟹粉狮子头也给她吃。
  而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柳嫂子已经将食盒的盖子盖上了,又递了过来:“快拿去。”
  林菀摆了摆手:“柳嫂子,这么多的酒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你拿两盘菜下来吧。”
  可柳嫂子还是将手里的食盒硬往她的手里塞:“这大节下的,菜色丰盛些不是应当的?再说这是柳嫂子给你的,你还怕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同我客气?快拿着。”
  见林菀不接,她就佯装作恼的模样:“你若再不接,我可就恼了。”
  林菀只好接过来了,再三的对柳嫂子道了谢,又同厨房里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出了门。
  而等她掀帘子离开,厨房里就有一个妇人不解的问着柳嫂子:“柳嫂子,你怎么对这个丫鬟这样的好?还巴巴儿的特地做了这道蟹粉狮子头和这道荷花酥给她吃?”
  柳嫂子不答,心里只想着,你懂得什么?这可是今儿管家特地过来吩咐的。而且这个名叫小蝶的丫鬟刚进府的时候管家就过来打招呼了,说饮食上万不能苛待了这位小蝶姑娘,必然要想法儿的给她弄些好吃的,不然她做什么要对一个粗使丫鬟言语态度这样的好?
  不过这样的话她自然也是不会同旁人说的,当下她只回的一句:“老娘乐意。”就什么话都不再说了。而问她话的那名夫人也只好讪讪的闭了嘴,不敢再问什么。
  *
  林菀提着食盒走出了厨房,等到了半路上,空中就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她在原地站了,抬头望了一会眼前柳絮似的雪花,然后就顶着这样的雪花,慢慢的走回了怡和院去。
  等进了院子,她关上了院门,又落下了门闩。
  这个院子就她一个人住,虽然是挺孤单的,但也挺悠闲的。左右她在这院子里住了七年,也很熟悉,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她提着食盒进了屋,放在临窗的木炕上,然后赶忙的就跑到火盆旁边,伸手拿了火箸子,将临出门时特意埋到灰堆里面的木炭扒拉了出来,重又往里面扔了几块木炭,这才盖上了外面一层铜制的火罩子。又端了一只绣墩来,坐在火盆旁边,就着炭火烤了一会儿手。
  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她不过出去拿个晚膳,就这么一截路,那风都差点儿将她吹的冻成了一截冰坨子。
  等觉得身上都烘暖和了,她这才从绣墩上起身走到木炕边上坐了,又伸手揭开食盒盖子,将里面的酒菜一一的拿了出来摆放在花梨木炕桌上。
  一碗蟹粉狮子头,一盘薰鸡丝,一盘白切肉,一盘木樨银鱼,还有一盘子糟瓜茄和一盘子荷花酥,另就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
  饭菜实在是丰盛,林菀都怀疑自己在柳嫂子那里到底有没有这样大的亲和力,竟然能让她给自己开小灶开成这样?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都这么晚了,她实在是饿了。当下她拿了只小碗来,从那一大碗的粳米饭里扒拉了一碗下来,就着这些菜,饱饱的吃了两碗饭才罢。
  吃完了,又想起食盒里还有一瓶酒,忙拿了出来,倒了一小杯闻一闻,仿似是青梅酒。
  她也没有去将这壶酒烫热,而是就这样的慢慢的喝着。一边喝,一边望着窗格外面下的越来越大的雪花,心中只觉颇多感触。
  到后来她也不晓得到底是喝了多少杯青梅酒下去,忽然就听到外面有拍门声不疾不徐的响起。
  她眉头微蹙,想着这都已经入夜了,又下着雪,谁会在外面敲门?她心里就不大想去开门,但外面的那人却也坚持,依然不疾不徐的在那敲着门,大有她不开门他就会一直这样一整夜敲下去的架势。
  林菀最后没有法子,只能下了木炕,不情不愿的走到明间,拉开了明间的两扇槅扇门。
  立时就有一阵带着雪花的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她冷的打了个哆嗦,然而还是就着院中微弱的烛光,走到院门后面,一面伸手取下了门闩,拉开了两扇院门,一面有些不悦的问着:“是......”
  但待看清那人的相貌之后,她那个谁字就没有再问出口。
  就见门外站着的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锦袍,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色的貂绒斗篷。廊下橘黄色的烛光温和了他的眉眼,让他此刻看上去如玉般的秀美。
  是李惟元。
  他正背着双手站在院门口,面上神情淡淡的。寒风和着细碎的雪花吹起他的袍袖衣带,清雅无双。
  林菀胸腔里的一颗心开始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她的手还放在门框上,这时因着紧张也紧紧的蜷了起来。她看着李惟元,眼眶微热,双唇轻颤着,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惟元这时却是目光平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的问着:“你是怡和院新来的丫鬟?”
  ☆、第118章 谁输谁赢
  林菀听李惟元这样问她, 只觉心中被人狠狠的戳了一刀一样的难受。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一个新来的丫鬟而已。
  她掩下心中的酸涩,垂了眼帘,对着李惟元矮身屈膝行了个礼,低声的回道:“是。”
  若能以丫鬟的身份在他身边这样待一会她也是愿意的。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李惟元同她说过话了。
  李惟元点了点头, 随后抬脚走了进来。
  他也不看她,只是在院内看了一会, 随后又抬脚走进了屋里。林菀忙跟了上前去。
  李惟元正在伸手解身上披的黑色貂绒斗篷,林菀走过去接了。见斗篷上面落了雪花,她伸手一一的掸干净了。想了想, 又去拿了一只竹编的大熏笼过来罩在了火盆上,然后就将这领斗篷抖开了,罩在竹熏笼上, 烘烤着上面因落雪而染上的湿气。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悄悄的抬头去看李惟元。却见李惟元正背对着她在专注的看那架白纱屏风上的玉兰鸟雀刺绣, 一双长眉微拧着。
  此刻屋内暖橙色的烛光像是全都聚拢来落在他身上一样, 林菀只觉得他侧脸都像在泛着一层淡淡的光, 日色下温润的玉石一样。
  他还没有转身, 依然在专注的看着那架白纱屏风,不晓得到底想到了什么事,面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大好。
  林菀就大了些胆子,不时的看他一眼。
  李惟元年少的时候其实是不怎么会收敛自己,眉目之间总给人阴沉的感觉,及至后来他渐渐的大了, 晓得收敛了,可给人的感觉也依然是冷傲的。但现在,林菀看着烛光下的李惟元,只觉人世的岁月已经将他身上的棱角都磨平了。现下的他就如同是一坛陈年的老酒一般,沉稳深厚了不少。更是风度端凝,再难见以往他身上的那种青涩孤傲和锋芒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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