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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在他帮人看病的时候,对方正痴愣愣地数他的长睫毛。
  数着数着,才莫名其妙面红耳赤起来。
  水鹊抬起眼,笑道:“没有,你没有生病。”
  他对待患者特别有耐心,细声软气,柔和得像杨柳春水,“但是最近天气炎热,下地干活穿衣要尽量穿浅色的,要记得戴草帽,做了一段时间活,需要到树荫底下休息休息。”
  青年就眼看着他粉润润的唇瓣一张一合。
  眼睛也不带闪烁的。
  水鹊满头雾水:“嗯……?”
  问他:“为什么突然脸这么红?”
  水鹊拿起自己常备在这里的蒲扇,担忧地给对方搧了搧凉。
  青年闻到随着凉风送过来的,稠密的甜香,头脑愈发昏沉了。
  怎么、怎么有男生又白又嫩,还浑身粉花一样香香的?
  梁湛生斜撇一眼那人的痴模样,抬了抬下颌,对卫生员道:“那边那个,估计要昏了,抬到床上去,别一会儿在我的卫生所里摔个人仰马翻。”
  卫生员讪笑着,让水鹊让开一些,他把人撂到杉木床上。
  梁湛生双手随意折叠起今天的大众日报,是邮递员清早送来的,随手塞到另一边柜子抽屉。
  指节分明,指腹捻了捻,清点了用来包中药的白棉纸,偏头,“水鹊?”
  水鹊还在担心青年的情况,闻言一转头,“嗯?”
  梁湛生道:“走,和我一起去供销社买白棉纸,不够用了。”
  “唔……”水鹊犹豫地指了指床上的病人,“那他怎么办?”
  梁湛生淡声,“反正死不了,让小陈看着。”
  小陈是所里那个卫生员。
  水鹊点点头,乖巧地跟上梁湛生的脚步。
  他也没问为什么买白棉纸需要两个人一起,好像一个人拿不回来一样。
  ………
  供销社门市部,其实就像是一大间的杂货铺。
  琳琅满目什么都有,竹编草编的山货、腊肉干果的南货,布匹米粮,油盐姜醋茶,一应俱全。
  不过像是米粮会稍微少一些,毕竟每个月公社会发给每户人家,不会有多少人额外需要买米的。
  梁湛生让售货员拿几卷白棉纸来,用得上两三个月打包中药。
  又让人打个欠条,到时候他找公社报销。
  梁湛生还是半大少年时,家道中落,煎熬地一个人捱过了好一阵苦日子,是河里捞鱼虾,土里挖白地瓜,山上偷沙梨,才能勉强寒酸饱腹的程度。
  公社化之前,还没有卫生所,他是跟着从前的老中医学医术,那个老中医人心善,经常有村民来看病,没钱交不上,就赊账,那些赊账的基本也没有还的,账簿厚厚的一本又一本,年年到头来是倒贴药钱的,把自己和学徒梁湛生都饿得眼睛昏花。
  梁湛生这样一来,养出了一些抠门的习惯。
  他铁公鸡得很,任何有可能甚至几乎没可能报销的,全要找到公社去。
  拎起厚厚的几卷白棉纸,梁湛生道:“水鹊,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远,到了供销社门口了,一转头,水鹊人还贴在木柜子前看。
  梁湛生走过来,“在看什么?”
  水鹊指了指大木柜一排摆放的玻璃罐子,可能是怕小孩子乱动,所以还挑了高处摆的。
  一个个透明的大肚子玻璃罐,最左侧的放着水果硬糖,粉色的是草莓味,绿色的是哈密瓜味,黄色的是芒果味,最右侧的放着猪油糖,透明的糖纸裹着,比起旁边的水果硬糖来,色泽不太具有吸引力。
  水鹊指着的是中间的那个玻璃罐子,里头放着桃酥,外衣是桃红色的纸,油已经将其沁透了,好像那股桃酥的香气要从玻璃里飘出来。
  他小声地问梁湛生:“你觉得那个会好吃吗?”
  他捏了捏手指。
  因为出门没带钱,有点儿尴尬。
  梁湛生低眸看他。
  “夏天想吃这么热气的?”
  水鹊支支吾吾,“嗯……看起来很好吃。”
  梁湛生犯糊涂,叫售货员过来,“买一包桃酥。”
  要买桃酥,不仅要钱,还要票。
  梁湛生回过神来的时候,七毛钱和粮票都已经交了出去。
  一包麻纸裹好的桃酥,一斤,恰好七毛钱。
  梁湛生皱起眉头,“……”
  叹了口气,递给水鹊,“尝尝。”
  小知青在他和售货员说话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了,听梁湛生的意思是买给他的,眼睛顿时亮晶晶要发光。
  “你人真好!”
  他高兴地打开麻纸,自己咬着一块桃酥,又捏起来一块,递给梁湛生。
  梁湛生摇了摇头,拒绝道:“你吃吧,太热气,我不吃了。”
  他多打量了几眼水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热天这人好像不会出汗一般,穿着短袖和短裤,浑身清清凉凉,仿佛三月雪堆成的,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想着是不是贴上去就能把凉气传过来。
  梁湛生忽而问:“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水鹊咬着桃酥,说话模糊不清,“有吗?”
  他侧了侧头,看见了自己的发梢,好像是对比春天才来的时候长了一些,乌发柔软地垂落颈侧,快要靠近锁骨了。
  梁湛生:“别找村里的那个师傅剪头,他剪的不好看。”
  只会给人直接推光头发,村民大多是自己剪,也少了给他钱。
  梁湛生想了想,问售货员买来一根红头绳。
  这个就比桃酥便宜多了,一分钱一根。
  他说:“我帮你扎起来。”
  水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以前有的世界里还青丝过腰,要人帮他梳开了仔细束起来。
  他在前面吃桃酥,梁湛生在后方微躬身弯腰,洁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又细又软的乌发。
  梁湛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诗中写粉腻乌云浸了。
  小知青的颈后肌肤确实雪白粉腻,而稠密乌发如云。
  他一边给水鹊扎了个低低的小揪。
  一边压低声音,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你和李观梁谈对象了?为什么没考虑过我?”
  水鹊听清楚他的话,僵直了背影,“什、什么?”
  梁湛生松开手,“不考虑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当时不是说要选我,在地上画个四方块,算是入洞房。”
  水鹊转过身来看他,后边的乌发小揪一晃一翘,“你说的什么呀?”
  梁湛生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情绪,放松道:“我开玩笑的。”
  水鹊满目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前一句让考虑他是开玩笑的,还是后一句他抱过自己是开玩笑的。
  梁湛生拨弄了水鹊的小乌揪,调侃他:“像个妹妹。”
  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他还能回忆起来,但是水家兄弟却似乎把他完全忘记了。
  第18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6)
  水鹊直到盛夏快要结束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小时候确实有个姓梁的哥哥,大他要五六岁了,但是不和他们一样住在海城的军区大院里,偶尔过年的时候回海城住,才会过来和他们一起玩。
  因为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全是和水鹊同龄的五岁小孩,这位姓梁的哥哥满十岁了,身高比他们这群萝卜头要高好一节。
  每次一到春节玩扮家家酒,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抢到新郎的位子。
  后来有一年梁湛生没来,水鹊当时已经上小学了,虽然已经不再玩家家酒的游戏,但还是留意到,问了一句为什么梁哥哥今年不回海城了?
  当时父母听到了他的话,母亲垂头没回答,父亲叫他不要多问,以后也别提起。
  好奇怪。
  当时水鹊想不明白,大人说话怎么总这样神神秘秘?
  但是之后家里本来和美的父母,突然开始频繁地理论争吵。
  每当那个时候,水川就捂着水鹊的耳朵,两个人回到房间里写作业,但是房间的隔音不好,水鹊还是能够听见书房里的对话。
  提到了梁哥哥的父亲。
  水鹊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姓梁的哥哥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军区大院,原来平时要跟着驻扎东北的父亲去北方上学念书。
  对方的父亲当年曾经是水鹊父亲的上级,一个兵团的老首长,解放后就到了东北的军团驻扎。
  那年天下一乱,老首长被迫害打成了□□,挨打示众,遭批斗睡牛棚,唯一的儿子也让人锁了黑牌挂到脖子上,成了“可教育好的子女”。
  老家的老父老母听到这些消息,还没上京告御状,就在路途上意外去世了。
  一整个家子,剩下梁湛生一个,逃到南边去,之后杳无音讯。
  小时候水鹊还听不懂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起来,终于明白当初父母是吵什么的事情,没过一年就离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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