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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灵魂是这世上最脆弱、却也是最冷硬的事物。
  那些如今思来甚至不忍深掘的惨事在当时却是司空见惯,纵是代表着人间光明的仙门也视其为理所当然。
  “成功与鬼星相适的弟子,往往也因体脉不足以支撑鬼星的灵力而最终衰弱而亡——”说到这时,掌门深深沉了口气,才稍稍敛住满腔悲凄以正然语气供罪道:“为隐藏此事真相因鬼星而亡者皆被炼作俑灵,驱其躯囊做禁地尸奴,此为仙门血罪之一!”
  言落风色起,拂过沧海阁门檐上咒封禁制的铜铃,带过一缕幽浅铃吟后又缓缓落了生息。
  君寒已经在一群惊骇中最先镇下神来,无动于衷的,冷静的听着老掌门继续供罪。
  “易氏融灵成功后,仙门又往四境之外,寻求足以完全控制鬼星的至绝之力,南土无灵,于西境请得金神余势,又借往先泠柳一脉寻得东海句芒之力,然此两神亦须寄主存力——再蹈鬼星惨事之覆辙,擅以凡灵献祭、以鲜活血躯妄求神明之力,此为仙门血罪之二!
  神明早已不存于世,金神蓐收之力也已浊为妖邪,仙门心存侥幸,不顾众生安危引邪入人间,酿就今朝之祸根,此为仙门血罪之三!”
  一口气道了三宗大罪,老掌门强绷良久的心终于再无法绷得不乱了。
  仅于君寒视线之内便可见老掌门执着血帛的双手在微微颤栗。
  “仙门血罪之四,不分青红皂白妄残无辜,逐妖入魔、不掂是非,偏失本心、罪不可恕!”
  这一条却是完全出乎了君寒的意料。
  老掌门作为可承仙门往日罪孽的最后一个人,所求的非是宽恕更非谅解,唯一期望的只有在这真相大白之后,双方都能为天下大局暂搁私怨恩仇。
  站在老掌门身后的仙门残余弟子见之却唯有剜心——这些真相太过惨烈,也太过残酷,惨烈的是往昔故去的无辜鲜血,残酷的,却是刻在当今活人心里的刀痕。
  在毒岭深山里的这些年,他们都是凭着一丝本心坚守的清白在度日,无论横经多少苦难,至少有那一抹清白可以叫他们昂首挺胸,纵是堕入尘浊深里也能持住信念里最后的不染……
  而此刻,这一切却都在他们前辈将奉给元帅那封血书里分崩离析。
  仙门的“清白”在这一刻彻底被血墨染成了污浊,原来这一切不是冤罪,而是真真实实的,血债。
  蜀山掌门忽然拎袍落膝,这一幕却更轰炸了后头那些本已在今日饱受摧残的弟子的心,他们千思万想也不可能料到风骨不侵的前辈竟会在屠灭了仙门的仇人面前彻底丢弃自己的尊严!
  这一幕连君寒本人都没料到,就更别说站在他身后原本就不怎么定神的百里云了……
  “此番种种皆为往日血孽,与如今这些孩子绝无牵连。我辈先前背负的血海之浊,老朽今日绝不反言其清,更不为之辩解,因此罪我等万死莫赎!”
  君寒没说出话来,心下却隐有微触,似乎也的确无法保持一贯的冷若冰霜了。
  少云的心弦也被他师尊这一跪给彻底绷紧将断,清冽了十年的希望突然在这一朝沦为绝望,却又在将要浸入泥潭的一瞬,被人轻轻的托了一把。
  “然今覆巢之下仙门实在无法以‘抱罪’为名避身事外。老朽虽已修为尽废、行将就木,但他们年轻一辈却不可如我荒废,更不可为我等前人背负血孽、一身饮罪!故此,恳请元帅容这些少年再度出山,再给仙门一个机会!”请罢,老掌门俯首大礼,更将那封血书高举过头。
  “师尊……”少云低声一唤,眼泪险些落了出来。
  君寒又一次被凡人震惊到。
  虽然元帅大人做了这么些年的“人”,但对这些所谓的“豪情壮志”着实没有多深的品触,却在今日被一个昔年旧敌震撼了此弦。
  如此,君寒也实在没法对曾经深恶痛绝的仙门抱以十成十的恶意了。
  君寒浅沉了口气,一落却似叹,道:“凡生于世,凡事皆凭己心为主,是非对错不过世俗之念,”他浅浅言着,便也伸手接过了掌门手中的血书,“机会可以靠自己争取,昔年我可自作抉择,如今,这些少年也可以。”
  得到了元帅的最终许可,坠了一路沉气的老掌门也终于放缓了心弦,浅若欣慰的勾了勾笑弧,却即刻便有一缕於黑的毒血坠出唇角,“老夫此生委实有幸,纵及风烛残年,亦可再拾一丝希望……”
  君寒眉头稍作一沉,“你服毒了?”
  “也该,自行了断,去地狱承自己的罪过了……”老掌门言语渐轻,终语即如残叶浮舟,仍有微息延续,却是风雨飘摇。
  “师尊!”
  “前辈……”
  那一众少年飞扑而来,却只有少云接住了老掌门残朽将坠的身躯。
  毒噬心肠、穿骨入腑,犹如万蚁噬进朽木之心,却有春风轻拂,带过最后一丝足以掩盖痛楚的温存。
  掌门枯木般的手轻轻拍了拍少云的手背,意味深长的,带起了全身最后的气力对这些少年说:“往后抉择,切忌鼠目寸光,务行长远之计,若惧艰险则无云开,若畏苦难则无澜静,世多纷杂,务必慎重抉择。”
  “弟子明白……”少云颤抖着应道,伸手揩去掌门唇角触目惊心的淤血。
  老掌门气息将绝,终别之际,仍勉力勾了抹微笑,盲眼之中却落出两滴清泪,隐约里,似也有灼灼目光注视着围聚在前的少年们。
  “都是好孩子……”一句终言未落,掌门便已咽下了最后一口生气,躯体渐冷下,凄凉锥心。
  纵是铁石心肠如百里云也不禁为恩师逝去这一幕而略有动容。
  君寒默默收起老掌门的血书,却冲边上的百里云轻轻勾了勾指。
  百里云这会儿倒是乖的跟哈巴狗似的老老实实的凑了脖子过来。
  “回头掌门的死讯就由你报给你师兄,另外还有……”君寒故意使坏似的顿了一顿,“还有你心上人的事也记得告诉她兄长。”
  百里云一身莫须有的羞耻心突然在这一瞬无中生有的被这头狼给点炸成了烟火,差点就要原地爆炸。
  元帅大人却是江湖老辣的“嘘”了一声,拿眼神指示了此地“不宜喧哗”的氛围。
  然而百里云还是在他耳畔恼羞成怒的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道:“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总头大人虚张声势似的扬了一身“老子从来没有心上人”的架势。
  君寒没跟他计较这点小出入,神色一如既往的正经,又接着道:“一会儿这些少年就都交给你了,尽量把他们全留下,回头都是战力客观的苗子,你要是搞不定就让尘追跟他们多交流,你别添乱就行。”
  百里云还压着那“心上人”的火,便愤愤的哑声问道:“那你干嘛不直接让那小子来?”
  “我可不打算让他们进入朝廷范围,他们也不适合哪种浊杂的环境。”交代完,君寒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递了个“明白了吗”的眼神。
  百里云懒得跟他打什么哑谜,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犊子!
  君寒向来也不怎么跟他计较,便也自然而然的忽视了他这点不敬,也就顺着溜身回去了。
  直到那头狼走远,百里云才恍然大悟回来,看着那一群哭哭啼啼的小辈,突然有点头疼。
  ——
  易尘追到底还是在屋里闷不住了,虽然记忆还有些混混沌沌的。
  他一推开屋门,便是一缕清风拂面,带有浅浅桃花香气,似连拂柳的意味都蕴藏其中,悠悠然的,还给他吹回了点现实之感。
  易尘追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便提了点精神,带上屋门,溜溜达达的出了院子。
  却才转过高墙下的小道,恰见君寒步履匆匆,似乎有什么相当要紧的事。
  “义父。”易尘追距远唤了一声便小跑过去,貌似也忘了不久前被抓包的事,“义父又有什么要紧事了?”
  君寒淡淡舒了眉头,“东海出了点乱子,须出兵援救,陛下已发了函书,须得先走一步了。”
  “战事吗?”
  “或许吧。”君寒暂缓了一步,顺便稳下神来交代:“你抓到了那个凡人就尽快回京复命,切莫耽搁。”
  易尘追怔了一下,“果然就是那个凶手吗?”
  “根据鬼曳的判断应该不错——那家伙修为高深莫测,赶在封印失效之前交到铁麟军手上,届时我会让舒凌留下助你看守。”
  “义父不带凌叔一起去东海吗?”
  “东海那边只是点小问题而已,我一人足矣。”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要紧,君寒着实留不出太多功夫同易尘追交代详细,只能暂时寄希望于阁里这个不靠谱的百里云和远在京城的那个稍微靠谱点的舒凌。
  “千万不要擅自跟那家伙接触,尤其不可与他动手,记住了。”元帅最后这么简略的交代罢便匆匆提步而去。
  易尘追站在原地望着他义父潇洒的背影,却莫名扬起了点担心的意味。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义父是名震天下的大元帅,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义父真的要出征。
  而且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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