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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的恨意与委屈越发强烈, 想到郑文君, 贺兰香只好强行压下,心情化为满腔酸涩, 难以言喻的苦闷。
  命丫鬟给过香油钱,她起身打算回府,刚离开殿宇, 便见郑文君迎面走来。
  身边没有跟着王氏若干人等,只她一个人, 婆子丫鬟簇拥两侧,于身份而言,排场已是低调。
  贺兰香心上一颤,强作冷静,笑着迎去:“好巧,又在此处见到夫人了。”
  郑文君相比上次相见,脸色已好了许多,但人依旧消瘦,裹在厚重的氅衣中,像个一碰即碎的瓷人,温柔脆弱。她笑着与贺兰香打过招呼,问她:“好些时日不见,那肚兜可还喜欢?”
  贺兰香由衷赞叹:“巧夺天工,纵是将天下间最好的绣娘请来,也绣不出夫人半分手艺,妾身定会妥善保管,留用一辈子。”
  郑文君弯了眉目,柔声道:“喜欢便好,等这两日有空,我再给孩子做顶小帽子,你摊在五月临盆,虽说早春寒已过,北方却也算不得热,做顶小帽子,正好派上用场。”
  这时,她身边的嬷嬷笑道:“瞧瞧,夫人又不记事了,皇家前日才下聘礼,婚期待拟,事务繁多,夫人自有得忙,何处寻空去做女红。”
  郑文君的神情黯然下去,“这倒也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腾不出手了。”
  贺兰香直道无妨,她品着郑文君的神情,犹豫一二,道:“三姑娘得封皇后,夫人该容光焕发才是,何故愁容满面。”
  郑文君苦笑一声,缓缓转头,看向晴空亮白云彩,“从云儿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求她此生富贵泼天,我只愿她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婚嫁自由,不必为家族所累,若能觅得如意郎君最好,若无良人所托,便留在我身边,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女儿家。”
  “只可惜,事与愿违。”
  剩下的,一切便在不言中。
  贺兰香听着,眼眶渐红,眼泪滚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流淌,晶莹剔透的珠子一样。
  郑文君抬脸看到她这副模样,惊道:“怎么哭了?这冰天雪地的最忌讳流泪,赶紧收了,否则热气一失,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贺兰香忙抬手抹去泪珠,强颜欢笑,“没什么,我只是很羡慕,羡慕三姑娘能有您这样的母亲。”
  她声音弱了下去,压抑着住了颤然的哽咽,小声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您是我的母亲,那该有多好。”
  郑文君笑了,用自己的帕子给她将残泪抹去,温声道:“我也很希望你是我的女儿,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儿,是上天降下的恩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贺兰香从小到大习惯了听“狐狸精”,“小娼妇”诸如此类的恶词,生怕头次得到如此赞美,激动到咬紧唇瓣,拼了命忍耐才没将真相宣之于口。
  她真的好想叫眼前女子一声娘。
  明明她才是她的女儿啊。
  “我要进去为我云儿祈福了,天冷路滑,你一定小心行走。”郑文君细细交代。
  贺兰香点头应声,待等郑文君转身前往殿中,她猛然呼唤出声:“王夫人!”
  郑文君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贺兰香扯出抹笑,千言万语凝结于喉,最后只出来一句,“后会有期,您多保重。”
  “好,后会有期。”
  *
  回到府中,贺兰香一腔苦闷无处发泄,便踢地上的雪沫出气。
  细辛吓得不轻,赶紧扶稳了她,苦口婆心,“主子何苦跟这笨雪过不去,当心滑了脚。”
  贺兰香一心只有怨愤,根本听不进去话。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王朝云抢了她的一切她还要装不知情,父母的疼爱,兄弟的帮扶,皇后之位,她什么都有了,而这一切,原本便该是属于她贺兰香的,她才是真正的王朝云!
  让她眼睁睁看着郑文君拿那个冒牌货当一辈子的亲女儿,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主子息怒!别再拿雪撒气了,仔细伤了孩子!”细辛欲哭无泪。
  “孩子……”贺兰香喃喃念着,低下头,手落到隆起的肚子上,面上浮现讥讽的笑意,笑中带泪,“孩子?我卑贱到要靠怀上孩子才能保全性命,而她,什么苦都不必去吃,只因顶替了我的身份,便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做梦都想要的母亲,她触手可得。”
  “凭什么,凭什么!”贺兰香使劲踢着雪沫,无穷尽的怒火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日沉月升,夜深人静。
  贺兰香茶饭不思,躺在榻上直直望着帐上灯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谢折回来,得知她今日经历,端起碗走到榻前坐下,舀起一勺补汤亲自喂她,“张嘴。”
  贺兰香无动于衷,当没听见。
  谢折眸色一沉,仰面喝了一口补汤,将贺兰香强拽起来,薄唇覆上檀口,嘴对嘴喂给了她。
  贺兰香被迫饮下许多,挣脱开后擦着嘴道:“恶心死了。”
  谢折指腹拭过唇上汤渍,“吃我口水的时候倒不嫌恶心。”
  贺兰香瞪着谢折,似乎讨厌他在她如此难受的时刻吐出如此露骨的词。
  谢折迎上她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发火。
  贺兰香却眼睫一眨,扑入谢折怀中,受委屈的小孩一样,抱紧了他道:“我好难受。”
  谢折手落在她肩头,指腹贴上柔软的衣料,“跟我到王家,把真相说出去就不难受了。”
  贺兰香抬脸瞧他,认真端详着谢折的眼角眉梢,漆黑眼底冰冷的淡漠,忽然道:“谢折,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珍视过什么东西?”
  谢折未回答,昏暗的房中寂静冷清,答案显而易见。
  贺兰香脸埋他怀中,轻笑道:“或许,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从不在乎,从不动心,所以他可以凭着一腔怨恨从辽北杀到临安,屠戮整个宣平侯府,有罪的没罪的,全部都要亡于他的刀下,他也不在乎如此凶残行径是否会招来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是否令新帝忌惮。
  无欲则刚,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可贺兰香不是。
  她需要爱,重视爱,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郑文君便成了她最重要的人。她对这一切怨恨,委屈,不甘心,每时每刻都想冲到郑文君面前说她才是她的女儿,可如果得到的代价是毁灭,她又怎能对珍视之人下得去那个手。
  “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贺兰香在他怀中蹭了蹭,亲昵无比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咱们两个,互相理解便好了。”
  谢折未语,过了片刻道:“可你如果现在不说,日后便没有机会了。”
  贺兰香抬脸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折面无波澜,烛点在他眼中跳跃,分不清燃烧的是野心还是汹涌的情感。
  “辽北告急,京城局势于我不利,我要尽快回去。”
  贺兰香怔住,呆呆看着谢折,眼睛都忘了眨了。
  她知道,谢折回辽北,便是回了天空的鹰,再难回来了。
  可除却情绪失控时的以死相逼,冷静下来,她能用什么把他留住。
  一身妖娆无用的皮囊,还是腹中来历不齿的孩子。
  贺兰香从谢折的怀抱出来,眼神渐渐冷下,看着他道:“出去。”
  谢折起身,走向房门。
  触及到门的那刻,他开口,历来冷硬无情的人,嗓音里竟破天荒夹杂了三分委屈,“你刚刚还说我们两个要互相理解的。”
  贺兰香:“我要你给我出去!”
  谢折开门离开。
  关门声落,贺兰香怅然若失,只好锤枕撒气。
  *
  半夜,后罩房。
  寂静安谧中,传来咯吱一声开门响。
  谢折假装没听到声音,直到那香软之物上榻钻入被窝,娇躯主动贴上他的身体,他才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贺兰香软着嗓子,可怜兮兮地道:“我那边太冷了,早知道不挖那个破池子了,夜晚一到,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燃再多炭火也没用。”
  谢折没说话。
  贺兰香感觉到他的敌意,识趣没再往跟前凑,默默缩到了床榻最里面,应是不小心碰到墙面,冷得倒嘶一口凉气。
  谢折冷不丁道:“过来些。”
  贺兰香:“嗯?”
  没等贺兰香有所反应,谢折便已伸出长臂,将她捞到了怀中,包个严实。
  她在来路上穿得颇厚,但天实在太冷,此刻手脚都是冰凉的。
  谢折与她足抵足,手握手,足暖了半晌,才将那双冰冷的玉足暖出热气。
  两个人谁都没提上半夜的不愉快,似乎并不重要。
  贺兰香舒适下来,脸贴谢折怀中,不由便抬起面孔,亲了下他的下巴。
  谢折低头,看着她。
  他睡觉从来不留灯,黑暗中,所能看到也只有女子潋滟一点眼波。
  贺兰香将吻点上移,顺着下巴,落在那张薄唇上。
  谢折手臂立刻缠上她的腰,用力反吻回去,不像宣泄情-欲,倒像发泄怒火。
  换气时分,贺兰香喘息着问:“何时启程?”
  谢折咬她耳珠,指腹落在精巧锁骨,粗粝的指腹在细腻玉肌上划过,带起轻微颤栗。他道:“未定。”
  贺兰香被肌肤上的颤栗勾起了心中的痒,抬起雪藕般的手臂,搂紧谢折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气道:“临走前,喂饱我……”
  声音尚没落下,尾音便被谢折吞入腹中,朱唇不见,唯留闷哼。
  *
  床榻咯吱响,贺兰香泪水涟涟。
  谢折:“疼?”
  贺兰香:“不是,我忽然想我娘了。”
  谢折:“……”
  谢折:“你有病?”
  挨着……说想娘,够煞风景。
  贺兰香哭更凶了,“我真的想她,我后悔白日里没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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