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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香打了个寒颤,揉了揉额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无奈至极下竟发出笑声,再看王元瑛,便郑重其事地道:“王大公子,敢问你是否吃错药了?”
  。
  雪色无情, 清冷月光下,王元瑛看着贺兰香,眼神百转千回, 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启唇却欲言又止, 一个字都说不出,满面挣扎之色。
  贺兰香看着王元瑛的神色, 怎么都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干嘛,不过她对他向来也没什么好奇心和耐心可言, 见他半晌说不出话, 便将帘子放下, 将那张讨厌的脸挡住, 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片刻,谢折回来,骑上马, 与马车同行,一起回府。
  路上,贺兰香掀开帘子, 问他:“去了那半天工夫, 你和王延臣都说什么了?”
  谢折:“他在暗示我将辽北兵权给他, 他可以保证从今以后与我握手言和,辽北势力归他, 京中势力归我。”
  贺兰香冷嗤,语气满是嘲讽,“真是痴心妄想。”
  谢折瞥她一眼, 漆黑眼仁平静无波,口吻稀松平淡, “你呢,你与王元瑛都说了什么。”
  他在与王延臣周旋时往她这边看了许多眼,每次都是看到她在与王元瑛说话,虽然表情不太耐烦,但他很好奇他二人之间能有何话可说。
  贺兰香想到王元瑛方才的样子,嫌弃道:“我和他能说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什么都夹枪带棍,只是……”贺兰香眉头稍蹙,语气狐疑起来,“我发现他今日有些怪怪的,说出的话也跟着奇怪,让我纳闷不少,感觉他都不像他了。”
  谢折:“什么怪话?”
  贺兰香:“他问我身子好不好,还说现在外面冷,让我少外出走动,在家养胎要紧,他还说他以后都不会再害我了。”
  谢折眉心一跳,原本因天阴而模糊的听力在此刻竟格外好使起来,他看着贺兰香,眼中出现显而易见的意外之色,还有一丝丝被压抑个严实,却仍是不禁流露出的醋意。
  “你怎么回答他的?”谢折闷声道。
  贺兰香哼了声,“回答他?我才懒得理他。”
  谢折紧绷在额的青筋松懈不少,抓在缰绳上的手都放松些许。
  贺兰香没留意他细枝末节上的小动作,自顾自继续道:“可我即便现在去想,也觉得怎么想怎么奇怪,这个王元瑛,过往见了我都恨不得吃了我一样,现在竟想起关心我,也不知是在发些什么邪风。还是说,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使在我身上?”
  谢折沉下声音,“装腔作势之徒,切莫对他掉以轻心。”
  贺兰香嗔道:“知道了,我怎么会对他掉以轻心,”她话锋一转,嗓音低微下去,故意的一样,“对他弟弟掉以轻心还差不多。”
  谢折的脸色明显僵了下子,再看贺兰香,贺兰香便已将帘子放下,只留给他抹轻软妖娆的笑声。
  *
  朱雀门下,马车远去许久,王元瑛的目光却始终未曾收回来过,站在原地静看路面被车路压出的车辙痕迹,直到王延臣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转身对王延臣行礼,“爹。”
  王延臣本就心情不悦,瞥了眼他目光所及之处,面色更加不善,打量着王元瑛的脸道:“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你方才趁为父不在,都与那贺兰香说什么了?”
  王元瑛垂下眼眸,“爹看错了,儿子并未与她说话。”
  王延臣冷哼一声,负手道:“你爹我虽年事已高,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方才分明就是在与她攀谈。说,你究竟都跟她说了什么,可否警告她以后不许再与老二私-通。”
  “他们两个没有私-通!”王元瑛忽然大声反驳,犹如疯魔一般,周遭侍卫见状纷纷绕道而行。
  王延臣也被他这举动惊住了神,瞪大眼定定看着他,仿佛第一次发现温润听话的儿子还能有这样的一面。
  王元瑛意识过来自己的失态,旋即平复下心情,可他的脸上依旧布满不安燥色,目光闪烁着解释道:“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私情,都是老二自己在一厢情愿,儿子方才与贺兰香也没有说什么,爹您不要再问了,儿子的心已经够乱了,改日再与您提贺兰香如何?”
  王延臣见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怒火霎时攻心,不仅没打住,还大迈一步,继续逼问:“心乱?你乱什么?我是看出来了,这些日子里你便有些反常,看到贺兰香后尤其反常,难道你没有杀了她,便同你弟弟一样,迷上了那个女人不成?”
  王元瑛双目大睁,矢口否认,“我没有!”
  即便他曾对贺兰香动过些许不该动的邪念,但在知道真相的瞬间,那些心思便已经烟消云散了,所残留下的,只有无边际的悔恨与痛苦。
  “那你如今是怎么了!”王延臣沉声怒斥,锐利的眼神一点点审视着面前的儿子,“先前下手毒杀她时尚且毫不心慈手软,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只是……”王元瑛痛苦踱起步,困兽一般,想说出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总之,贺兰香不是爹想象中的那样,你我父子以后绝不能再害她,否则定会悔恨终身。”
  王延臣咬紧牙关,气得面红耳赤,对王元瑛低斥道:“好哇,我王延臣可真是生了两个了不起的好儿子,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枉我悉心培养多年,见了那个女人便跟着魔一般!看来这贺兰香真留不得了,我明日便派人将她暗中除去,再嫁祸给谢折,正好一箭双雕。”
  王元瑛瞪大眼眸着急道:“万万不可,爹你不能动她!”
  王延臣愣了一瞬,震惊不可置信,两眼猩红,咬牙切齿道:“你如今竟都敢为她忤逆我的意思了?看来我的猜测是真的,你真的被那妖女蛊惑住了!”
  王元瑛眉头紧皱,眼底满是挣扎之色,终于沉了下心道:“爹你可曾细细查过贺兰香的底细,你可知她的身世——”
  “她身世如何?她一个勾栏出身的娼妇,哪里值得你兄弟二人接连为她鬼迷心窍!”
  “她不是娼妇!她是——”
  “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
  王元瑛咬紧牙关,转身背对了王延臣,脊背僵硬紧绷,双肩随呼吸而上下伏动,似在拼命压抑体内汹涌。
  王延臣走到他背后,附耳威胁道:“我警告你,你妹妹如今刚选上皇后,你又得提皇城司,琅琊王氏的名声刚有所好转,你若在这种时候如老二一般闹出丑事,损害家族颜面,我不仅不会放过那个贺兰香,我还绝不会轻饶了你!”
  王元瑛低头阖眼,表情隐入阴影里,长长叹息一声,道:“爹放心,儿子知道了。”
  *
  丞相府。
  雪花压弯松枝,月光投入长廊,清辉铺地,繁杂的脚步声响起,蹚在其中,像在过一条缥缈虚幻的河,不知何处为岸。
  “回公公话,这里便是相爷的卧房了,可相爷旧伤复发,睡前又服用过麻沸散,恐不能亲自接旨……”
  “洒家前来颁旨奉的是陛下口谕,尔若胆敢阻拦,便是违抗圣意,按律当斩。”
  “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门开,身着宫装的众多内侍步入其中,偌大的寝居没有点灯生炉,进去里面宛若身处冰窖,阴寒入骨,手脚冰冷。
  “姑娘,奴婢便只能帮到您这了。”一身太监服的秋若拉住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细细交代,“您说过的,只看他一眼,一眼便能心满意足了。”
  李萼望了眼漆黑不见五指的里间,对秋若保证,“放心,我去去就回。”
  。。。。
  豆大的火焰在灯台上燃起, 光芒幽微弱小,照亮寝居内间一小片天地。明暗交织,阴影伏动, 跳跃着勾出榻上一道安静无声的瘦削身影,夹杂白发的发丝散落满枕, 薄被下,青年男子的身躯单薄如纸, 随时破碎,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受过火伤的人都经不得热气烘烤, 否则伤处会如万蚁啃噬, 生不如死, 便连住的地方都不能有人气, 凡人到了其中,如身处黑冷棺椁。
  李萼收起火折子,一步步走向床榻,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连呼吸都是颤着的,呼吸与噗通心跳声合在一起, 她整个人便成了绷紧的一根细弦, 触则崩溃, 不堪一击。
  伴随靠近,阴影退去, 她一点点看清了榻上人的面孔。
  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皮肤尽除, 细细的血管蛰伏在薄薄血肉下,像蜿蜒的虫在爬行, 纵横交错,阴森骇人至极。
  即便已经在内心做足了准备,但看到那张脸的那刻,李萼心如刀割,眼瞳颤然。
  她一遍遍打量着这个人的脸,努力去寻找过往熟悉的痕迹,可无论怎么看,这人都陌生到让她心慌。
  直到视线滑过,看到那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她才恍然回神。
  是他,真的是他。
  萧家三郎,她的轻舟。
  瞬间,过往记忆席卷。
  冬雪消融,炎热袭来。盛夏嘈杂蝉鸣响在她耳边,恍惚中,她身处城外避暑山庄,又在那棵碧绿葱茏的山茶花树上看到少年。少年坐在粗壮的树干上,垂眸与她对望,嘴里衔着一根嫩绿的杨柳枝,热风拂过他的耳畔,带起丝丝缕缕的碎发,搔在他嘴角的梨涡。
  他笑道:“你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也不爱与人说话,我若哪日不来了,你该怎么办。”
  安静清冷的少女仰着头,看着他,眼神坚定,如有星子闪烁,毅然决然地说:“你若不来,我就去找你。”
  “萧轻舟,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到。”
  寒气如刀,割裂柔软的回忆,豁出大口,露出冰冷的现实,和一张狰狞丑陋,面目全非的脸。
  若没有当年那场童谣之祸,他还是无忧无虑的萧三郎,而她李萼,此刻应该是他的夫人。
  他们会儿女成群,如普天下间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房中针落有声,静得能听到窗外冰雪消融流下檐下的雪水滴答声。一滴泪自李萼眼中滑落,随即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泪中带笑,看着那张脸,小声哽咽道:“轻舟,我来找你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颤抖的指尖伸到一半,却又收回。
  在她转身之际,悬在她眼睫上的泪珠倏然坠落,晶莹滚烫的泪,如一颗火星,正砸到萧怀信的眼皮上。
  “什么人!”
  猛然一声嘶哑暴喝,一只大掌狠狠扼在了李萼的咽喉,将她的身体强行掰回,五指如铁钳,力度凶残狠戾,随时能将纤细的脖颈折断。
  李萼受到惊吓,热泪不断自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滑落,坠入颈间不断收紧的指缝中。
  泪的滚热渗入手指的冰冷,那五根手指如被灼烧,肌肉颤了一瞬,力度松下不少,仿佛不受控制。
  “是你?”
  萧怀信看清掌下的那张脸,猩红眼底满是匪夷所思,粗喘吁吁地冷声道,“你怎么在这?”
  李萼泪若雨下,两只手徒劳努力地掰着脖子上的指头,张口努力发出声音,成了一尾搁浅脆弱的鱼,拼命想要纳入一口救命空气。
  萧怀信一把松开了她,险些将她甩到地上。
  李萼捂着脖子,整张脸通红,拼命喘着气,咳嗽着道:“陛……下……陛下来派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萧怀信打量了眼她一身穿着,冷嗤:“这身衣服,也是他让你穿来的?”
  李萼视若无闻,抹干净满眼的泪,抬腿欲要离开。
  萧怀信攥住她的胳膊,将她猛然扣于身前。
  李萼挣扎不动,红着眼怒斥他:“你干什么!”
  萧怀信狰狞变形的双目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我再问你一句,来我这里做什么。”
  秋若留意到里间的动静,在外慌张询问:“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我没事。”李萼安抚着秋若,强行稳住声音,“萧丞相有话对本宫说,你们不必在外间守着,都出去吧。”
  “可是您分明——”
  “我都说了没事,退下。”
  秋若只好领人出去。
  待人走后,李萼看着萧怀信,眼底坦然平静,字正腔圆道:“你不是问我来这里干什么吗,我告诉你,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担心你。”
  “担心?我需要你的担心?”萧怀信冰冷反问,忽然促狭一笑,意味深长,“有担心我的工夫,不如去关心一下你的陛下是否龙体安康。”
  李萼:“陛下真龙天子,自然万寿无疆,比不得萧丞相命运多舛,年纪轻轻形销骨立。”
  萧怀信浑身气势阴沉下去,正欲发作,启唇刚吐出一个“你”字,便突然旧伤复发,浑身抽搐跪摔在地,全无半分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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