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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玉珩没死。
  将要死的是他。
  张瑾呼吸沉重,又垂头剧烈地喘咳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看到她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目光,虚弱无力地笑了笑:“又觉得我在胡言乱语是不是?”他捏紧她的右手,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不顾伤心撕裂的疼,让她感受到他沉重而有力的心跳,满腔爱恨交织,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是他们夺不过我。”
  “姜青姝,我要你以后的每一日都忘不了我。”
  姜青姝终于忍受不了了,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就算记得你,我就会愧疚吗?”
  张瑾唇角微扯,好像知道她会这么说,“知道你一向没良心,你不会。”
  她冷笑,“是,你少自作多情,别做些自我感动的事!”
  张瑾不恼,兀自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认真道:“记得恨我也行。”
  “……”姜青姝语塞。
  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疯子,姜青姝彻彻底底,没脾气了。
  记得他。
  哪怕是恨也行。
  虽然张瑾想不通能有什么让她恨的,就像当初被她挡剑、知道她爱自己时一样荒唐,那时他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自己有什么让她爱的。
  他这个人,死板、无趣、冷酷、自私、还不会说情话,连个朋友都没有,他一直觉得她爱所有人都不会爱自己,可终究,她给了他感受爱的勇气。
  已经够了。
  呼吸着她发间熟悉的香味,摩挲着熟悉的触感,拥抱这具拥抱过无数次的身体,他觉得够了。
  张瑾彻底放空了自己,闭着眼睛享受须臾宁静的时光,攥着她手的五指松开,改成一遍遍抚着她的脊背,又放下来,双臂用力搂紧她。
  就像藤蔓绞着树干,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姜青姝无计可施,终于放松下来,万般无奈地任他抱着,也没有说什么了。
  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那是一种病入膏肓之人独有的气息,想想真是荒唐,张瑾居然把自己活成了当年的赵玉珩,病弱成这样,还要揣着她的孩子,默默去死。
  抱她?多抱一下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能贪得一时便是一时。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四周暗沉沉的纱帐,沉默许久,忽然轻声:“那阿奚怎么办?”
  “他今年便弱冠了,后面的路,该一个人走了。”
  “他会难过。”
  “总有离别,不过或早或晚。”
  “朕利用了他,让他误会你。”
  “这样也好。”
  那少年误会兄长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有气有怨,虽然因为他的病重而暂时忘记计较这些,但这样也好,因为张瑾还要再食言一次。
  张瑾突然说:“帮我一个忙。”
  姜青姝沉默,听他在耳侧低声说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张瑾知道,她不会拒绝的。
  屋内烛火快要燃尽,光线越来越暗。
  暗到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张瑾最后一次在黑暗中亲了亲她的眉心,终于放开手,让她从自己怀里离开,怀抱里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哪怕已经有所准备,心里还是有种沉闷闷的酸涩,像被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咳了咳,苍白的唇色又染了一丝血色,还好烛火黯淡,看不清晰,只听到他故作冷漠下来的声音:“走吧,罪臣就不送陛下了。”
  姜青姝理好衣冠,本想走,听到他强撑的沙哑嗓音,想了想,还是重新捡起地上的水杯,用衣袖擦拭干净,重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这一次,张瑾接过,一饮而尽。
  “多谢。”
  “朕走了。”
  “嗯。”
  她转身往外走去,没有再回头,张瑾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等等。”
  姜青姝转过身,看着他。
  “香囊还在么?”他问。
  她怔了一下,才发现他是指当初她送给他、又被他怒极之下扔在紫宸殿的香囊,她想了想,说:“应是被邓漪收起来了,能找到的。”
  “把它还给我。”
  哪怕是下过药的,他也要。
  这只是个很小的要求,姜青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朕改日让人送来。”
  说到这里,再也无话。
  她转身推门离开,呼啸的夜风随着门的开阖直直灌入屋内,不过须臾,屋内就再度恢复了安静。
  再无风声,也再无熟悉的身影。
  第267章 皇太女5
  深夜的张府静悄悄,女帝的出现与离开,并不会引起多少动静。
  姜青姝推门走出屋子时,贺凌霜正守在外面徘徊,见状快步迎上前来,看了一眼她背后紧闭的门,低声用询问的语气唤道:“陛下?”
  她在等陛下下令,把张瑾带走。
  姜青姝没有说话,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临到拐角之时,才突然开口:“出来吧。”
  贺凌霜猛地一惊。
  以她的敏锐度,都没有察觉到这里还有别人。
  她倏然转身看去,不远处的树后,蹲守在此处很久的少年逐渐显露出了身形。
  漫天无星,乌云蔽月,只有灯笼散发出黯淡的光,少年一双眸子湛亮如打磨好的黑曜石,被暖光笼罩着,乌黑湿润,定定地望着她。
  “七……”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贺凌霜,声音略有停顿,最终垂睫:“陛下。”
  她固然还是七娘,却更是天子,而他,现在已经是谋逆罪臣的弟弟。
  谋逆之罪,当诛九族。
  张家没有九族,只有兄弟二人。
  张瑜救驾有功,可功过相抵,但,依然洗脱不了家族谋逆的事实,外头那些流言张瑜都知道,平时再洒脱不畏人言,为了她着想,他也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了。
  其实。
  本就没有资格的吧。
  彼时年少,玩心重,七娘才与他嬉笑打闹,好似一对无忧无虑的普通少男少女,而实际上,尊贵的帝王接受天下人的朝拜,他又凭什么那样唤她呢?
  姜青姝注视着少年黯淡的侧颜,约莫猜到他在想什么,至少,他还下意识要叫她七娘,没有真的对她有那么深的隔阂,那便已经足够了。
  她上前一步,注视着他的双眼,淡淡笑道:“朕知道,过来是瞒不了你的。”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你是想知道,朕会如何处置你阿兄是吗?”
  张瑜抿紧唇,缓缓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他罪无可恕,不处置他,陛下无法跟天下人交代。”他轻声说着,似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她:“我愿意替他……”
  姜青姝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朕方才和张瑾聊了一会,他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
  “……”
  少年都还没说出一命换一命的话,就此噎住,彻底无话。
  他不想看着兄长去死,而兄长也放不下他。
  他确实是以自己为要挟,兄长才没有自尽,如果他去替了兄长,也许以兄长孤傲决绝的性子,他不会接受,更不屑于让弟弟去替自己扛这些。
  好难啊。
  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小娘子,哪怕娶不了她,也想好好地守护她一辈子,可偏偏世道无常,身份使然,这样简单的愿望,却这样难以满足。
  张瑜看着七娘,甚至想亲口告诉她,兄长怀孕的事。
  哪怕只是往后延后几个月,让兄长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再做打算呢?
  可是他知道,没有用的。
  兄长是如何高傲的性子,即使用棍棒敲碎他全身的骨头,他若自己不放弃,也绝打不咽那一口气,他们张家的儿郎,只肯站着死,不肯跪着活。
  所以,兄长当初才选择跟着先帝出了掖廷。
  与其一生为奴受人摆布,不如沥血登高,搏一时万人之上。
  至少。
  也做了回人。
  少年一时无话,情绪又低落下来,许久才说:“我送送你吧。”
  他说不出来什么话了,只想送送她,也许这次以后,他就没有什么机会再见到她了。
  纵使再见到,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他真的喜欢她,喜欢到不在的日子也朝思暮想,一想到她便感觉怦然心动,他还记得初遇她的时候,他蒙面翻墙潜入王府,一出来就撞见戴着帷帽的小娘子。
  她懒洋洋地靠着树,百无聊赖地朝他踢石子,与他莫名聊起天来。
  他当时就玩心大起,觉得她真好玩儿,京城里竟然有这样胆大的小娘子,也不怕他是坏人。
  后来次次偶遇,一起查案,茶楼饮酒,海棠树下重逢。
  一次次令他心动。
  张瑜曾经幻想过多年后他们重逢的光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心脏被反复撕扯着,难受到洇红了眼角。
  “我送送你。”他又哽咽着,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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