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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白色的东西挡住了视线。
  良芷眨一下眼,那白色就从眼皮簌簌落下,她疑心这是什么,以手去接,那白一触到掌心就化为飘渺。
  她仰面,只见无数白点从天而降,一片,两片,叁片……有的融在鼻头,有的则轻盈落在她肩上。
  鹅毛大雪。
  明明身处严冬,身上竟一点都不冷。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中,有人把她拉回廊下,“别发呆了,”步文驰道:“出来了。”
  良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穿过漫天的雪白,在空寂的尽头,熊良景面朝殿门的方向跪着,雪地上,他纹丝不动像一块柱石,肩头落满了雪。他的唇抿得很紧,随着殿门缓缓打开,他唇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侍女撑伞让道,王后定在良景面前,先扬手掴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巴掌响亮地打在了他脸上,良芷只觉得这巴掌比落到自己面上还难受。
  良景不动。
  王后扬手,又给他一掌。
  啪!
  力道比刚才还重,他被打得侧过脸去。
  良芷不受控制要冲过去,被步文驰率先扯住,拦住她道:“你过去做什么,别冲动!”
  王后开口说了什么,她听不见,殿门又重重合上,良景仍在跪。良芷推开步文驰,踏雪艰难地朝他走了过去。
  良景大病初愈,又因为蔺家四处奔波,一双眼睛深陷了下去,体态也清瘦不少,唯有那背,挺直如松,是那般倔强。
  良芷不禁摸了摸他侧脸,上头掌印泛红鲜明,仿若烫到她。
  熊良景凝视着她,尔后低低笑了,这笑里掺杂几分苦涩,向同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只想她活下去。”
  可是哥哥,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良芷问不出口。
  他一张清瘦英俊的脸上,眼中映着她苍白的脸,仍说着,“父亲已经答应我,若我立了军功,就可以免了她的罪,我会让她待在荆山……”
  良芷脑海中闪出另一张脸,心头充满喧嚣——非要这样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她脱口而出:“你明明就知道……知道……”话哽在喉头,却说不完整。
  良景深深望着她,意味深长:“阿芙,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自己也愕然,知道什么呢?
  “………”她甫一张嘴,良景的脸便如同被水洇开,腰椎一股尖锐的疼。
  良芷蓦地惊醒。
  她正躺在潮湿的腐叶上,手下冰凉,黏满了潮而烂的泥巴,阴风阵阵,四周响起一阵像鬼一样的笑声。
  她毛骨悚然,余光似有动静。
  良芷僵直转动脖子,触不及防对上一张脸,这脸要贴上来似的,正咧开嘴对着她笑。
  良芷大叫出声:“哇!”那人纤长的眉毛下一双艳丽的眼睛,她定睛一看,略吃惊,“吓死了,怎么又是你!”
  可不就是练青。
  练青同她挨得很近,病态地吸一口气,没由来的一句:“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
  “你下回可要小心……”练青眯眼,“他手底下的人最讨厌你身上染的味道。”
  他?良芷盯着她,心头一紧,“你说的是何意,他是谁?”
  练青笑笑,却是再也不肯说了,拍拍裙摆,“你还不快些离去,你昏得太久,我只得暂时将你藏在此处,那疯子被困住了,保不齐还在四周找你呢,届时我可救不了你。”
  良芷眉头一皱赶紧爬起来,对方才还心有余悸,方起脚走了几步,又停了,“不对啊,你怎么在这儿?姬九原呢?”
  “姬九原……”练青嗫嚅,一时呆着,“他是谁?”
  良芷:“哈?”
  练青拧起眉头,“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好像认识好久……”
  良芷也摸不着头脑,心想她怕不是脑子坏掉了——这莫不就是说书先生话本中说的失忆了?她小心翼翼道:“若我没记错,姬九原是你的丈夫呀……”
  “丈夫?”练青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我成婚了?”不等良芷说话,她又高兴起来,“是了是了,我就说我最近忘了什么,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
  练青一脸甜蜜,“我这就去找我夫君!”她轻功怕是极好,身影如一只轻燕,借力凌空跃起。
  良芷在背后试图追,”喂,这林子走哪儿出去啊,喂……!“跑动间脖子里有点痒,良芷摸一把抽出来,一条断掉的丝线泛着冷光,她由着它从掌缝垂落,似有一丝极淡极淡的香气,她脑中一动,真的低头去嗅了一口。
  ——什么也闻不到。
  ……
  天边沁出一抹亮色,温度微升,晨雾又重新凝了,门声轻响,继而走入一个身影。
  他一身素衣,背上一只素朴的画篓子,容色淡淡,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姚咸听见有人在暗处冷不丁出声——“你去哪儿了?”
  他闻声抬眼来看。
  微亮的窗户前,公主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桌后黑色的剪影中。
  姚咸抬眸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到桌边很自然地给自己倒水喝。
  喝完一小杯凉水,又放下篓子,转身舀水洗手。
  公主等了一会,也不见对方说话,良芷大步走过去,忽而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子画油味,她这才看到他搁在桌上的画篓子,“你……又出去作画啦?几时开始的?”
  “天未亮吧。”
  良芷揶揄,“你倒是很有闲心。”
  姚咸眼中一道幽深稍纵即逝,他弯弯唇角,自篓上取了一幅卷轴,先展开了,画纸散发着淡淡幽香——拱桥之上,半轮秋,夜色茫茫,桥下亦有秋月的倒影。
  良芷看见了,还是问:“你未到过别处么?”
  姚咸淡笑,反问:“我能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良芷不免多看几眼,绢面上墨迹半干,按起草上色的速度,是差不多要两个时辰。
  姚咸又不说话了,将画篓中的东西摆出来整理。有的展开,有的放回匣子。
  架子上东西不多,有她送的新琴完好放着,架上的书清掉一部分,填进来新的有大半是她送的,最里面有一副黄昏下的美人花荫仕女图,雪青色的衣裳,身姿婀娜,她走过去一看,是一张不认识的脸,应该又是找姚咸作画的某位“客人。”
  良芷咬着唇,随手掰断一个枝子,在手心搓来搓去。
  她想起之前说过对这些没兴趣,便没底气地嘀咕:“你都未曾给我画过……”
  “什么?”姚咸已经整理完,走了过来。
  “没,没什么……”良芷别过脸,残叶嵌进她乌发里,姚咸抬起手替她捻下来,捻下一片,另一片发下还有,于是一片,两片,叁片,他攒在手上,一面笑着。
  良芷:“……”
  姚咸把叶子扔进竹篓里,指尖托起她下颌:“哪来的小花猫?”
  “很脏吗?”
  良芷低头,也觉得衣裤上都是泥,她抹了一把脸,胳膊肘碰到青瓷瓶上的枯枝,一擦就碎掉了好几根,她只得把身子移开,“还有没有?”
  “没了。”嘴里说没有,视线仍落在她面上。
  良芷就疑心他没讲实话,正要去找镜子,姚咸手往她纤腰上一揽,腾空把她抱起来,一步步往里走。
  先前她嫌弃厢房太小太冷,打通了两间,前内的陈设变了一些,案头一枚枯枝修剪得有模有样,干枝上系着垂落的红缨,就斜插在砚台旁的窄口青瓷瓶中。
  良芷认出上面缠绕的金丝线,是那日自己戴在头上的,她不由弯了唇角,顾着欣赏,枕着他的肩错回眼来,才知道他是要把她放到床上,便叫起来,“哎,脏呀!”
  姚咸没回她,良芷一时别扭也来不及了,背已经挨到床面,只得得仰面躺着,她左右看看,撇起嘴来:“你这床可比我那儿小多了。”
  姚咸把她覆在身下,“够用就好。”
  良芷闻言浑身一颤,紧紧闭着眼睛。等了许久不见动静,耳边一声轻笑。
  她回过味来,登时脸热,扭着身子就要下榻,被姚咸摁回去,他不笑了,诚恳道:“公主近日劳神,怕是也不曾睡好吧,在这儿休息下吧。”
  他把她仅有的发髻也解了,“辰时我叫公主起来。”
  良芷不动了,看着他眉眼好半会,眼睛不依不舍的,摊开手,“那你要陪我。”
  姚咸看着她,说:“好。”他把手握上去,侧身也躺了下去。
  微凉的肌肤透过外衫贴在她脸颊上,良芷一下子身心松懈了,偶听衣物摩擦,她不觉朦胧睡去……
  梦又至那方殿门前。
  世子竟然还跪着,良芷急急也跪下去,“哥!别跪了!“
  “阿芙。”良景低眼看她。
  良芷只能扯得动他一侧的衣袖,“蔺二在城门等你,这次我不跟母亲说,你要去就快去吧……”
  “你在说什么?”世子淡淡打断。
  良芷手一顿,听见世子沉声道——“我在此求母亲,我要娶薛家长女为世子妃。”他的一双眼睛与她肖似,年纪尚浅时,他眼底还是有对万事万物的探索,喜形于色。
  而如今,眉眼依旧是那样的眉眼,此刻里头的神色却愈发锐利,也愈发深沉。
  殿门很快在身后打开,出来的只有一个青衣的婢女,声音不带情绪,“王后请世子进去。”
  良芷茫然地看他就给自己一道背影,喃喃:“哥……”
  有刺光打过来,她环顾四面,日头明灿灿的,芭蕉冉冉,蕉叶不时被风吹得荡起,藏着蝉鸣,已是盛夏。
  良芷低头笑了笑:“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原来是这样,她怎么忘了?
  ……
  房间里很安静,良芷醒了没睁眼,思及往事,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青色的纱帐四面围拢,屋外雨声淅沥,这种时候,她心中柔软,真的什么苦闷都要烟消云散了,躲一躲也好,她想。
  良芷把脑袋往他怀里凑,等了好一会,仍未睡着。她悄悄睁了眼,姚咸仍在睡,便小心翼翼从他怀中起身。
  只是宽容还不到一刻,就又气恼起来。
  她下身脱得只剩里衣,亵衣的系带还开着,外衣则潦草扔到了床尾。
  难怪凉嗖嗖的。
  姚咸闭目,良芷一个爪子要打过去。他本就是装睡,蓦地睁眼,直接将她手腕一捉,微微弯唇,“不睡了?”
  “你,你……僭越!”良芷一时找不到词。
  姚咸倾身过来,俯脸去亲她。他的嘴唇很柔软,辗转又不激进,公主面颊微红,他拥了一会她就软了腰,一条中缝顺着外翻的领子往下,那儿光溜溜的,有发粉的肌肤。姚咸慢慢探进衣内。
  良芷咿一声。
  微的手指圈在胸脯处,不紧不慢揉着。
  良芷彻底红了脸,只想到一个词——亵玩。
  要死了要死了!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良芷张唇要骂,又给他可乘之机,唇舌纠缠比方才重了,她偏身躲着,他手指在腰间后轻轻摩挲,又徐徐绕到后腰,两指头并拢,往深处一处轻轻一掐——明明力道不重,却有尖锐的刺痛瞬间从后蔓延,痛得她泪汪汪,“痛!”
  姚咸立刻松开了她。
  良芷捂着腰,后知后觉,“我腰好痛,为什么那么痛啊?”
  “……”
  姚咸离了床榻又回来,手中多了样东西,对她道:“过来上药。”
  良芷这才知道,她后腰上淤青了大块,许是晕倒的时候撞上了硬石,淤伤要用力揉才会散,所以姚咸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万般疼痛化作酸软,良芷忍不住了,“你,轻点儿!”
  “阿芙。”姚咸按住她不安分的胳膊,“不散淤血,邪气入骨,伤了根本,到了冬天就发作,届时公主准要后悔。”他嘴上关切,手劲往她腰上伺候倒力道不变!
  良芷莫名发恼,猝然转过身,牙尖戳在他皮肤上——往他手腕咬了一口。
  留下一圈齿印。
  姚咸哑然看了她一眼。
  良芷用鼻子哼哼两声,趴了回去。
  姚咸轻轻叹气,按摩倒是轻柔起来。
  一番折腾,腰部暖烘烘的,药膏起了效果,“什么时辰了?”良芷扯来一张薄被,把自己遮严实了,她看窗外已大亮,“我得走了。”
  姚咸给她换了绾色绸衫的常服,之前留在他这处,良芷摸着束腰两侧,稍加思忖,“你有没有见到我的……”
  余光一只手递过来——是那块刻有印鉴的硬铜。
  良芷沉默接过来,摁在手心,许久不言语。
  “公主,”姚咸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只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言安慰道:“没事的,世子吉人天相。”
  公主回芳兰殿前绕路去湖边,突然回首,喊住驻守的巡逻。
  巡逻卫以为她是刺客,带头的一看清她的脸,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原来是公主啊!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良芷问有没有人在这里作画。
  带头的不知道她说什么,指了昨夜执勤的人。队伍中一个人走出来,是生面孔,他说有的。
  公主继续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知道么?
  士兵老老实实说大概寅时吧,夜里他巡了叁回,回回都在,画得可认真了。
  这笃定的表情。
  良芷以指尖抚着唇,略有所思点头道:“嗯,知道了,你们走吧。
  *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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