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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秉懿在塌前坐下,对赵构笑道:“见到你宠爱的妃子受了欺负,是不是很替她心疼?”
  赵构如死人那般躺着,呼吸急促了几分。
  邢秉懿笑容满面,亲昵地道:“你看你,太医说了你不宜动怒,你总不听,怪不得好不了呢。不过,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你当上了皇帝,又成了太上皇,身份天下顶顶尊贵,珍馐佳肴,锦衣华服,你已得偿所愿,不正是合了你的意。”
  赵构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反应,他拼命睁大眼睛,眼珠都快突出眼眶。兴许是太过用力,眼睛渐渐赤红。
  邢秉懿笑了声,拿出《大宋朝报》,慢慢展开放在赵构眼前,道:“你看,二十一娘愈发强势了,她要杀了那些作乱的粮商权贵呢。”
  赵构眼珠子缩回眼眶,停留在朱红的大字上。
  邢秉懿待到他看完,将报放在一旁,啧啧道:“二十一娘口气忒大了些,先前在朝堂上,有朝臣以死进谏,要南边对抗北地的指手画脚。真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你看,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然会替我做了。”
  赵构愣愣看着邢秉懿,她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轻蔑地道:“以前啊,你在朝堂上费尽心思,可朝臣们还是心思各异。这下你瞧见了吧,你压根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大蠢货!”
  赵构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如困兽那般,沙哑吐出语焉不详的声音。
  邢秉懿眉头微皱,毫不犹豫扬起手掌。
  “啪”地一声,赵构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涎水流成了一道长线,嚎丧声音更大了。
  邢秉懿掏出帕子,慢吞吞擦拭着手,冷冰冰呵斥道:“闭嘴!”
  赵构抽搐了下,很快就没了声音,惊恐地望着她。
  邢秉懿声音又恢复了温和,轻笑道:“我不是怕被人听见,就是嫌弃你叫得难听。你一个废了的太上皇,谁稀得来搭理你!”
  赵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痛苦又绝望。
  邢秉懿呵呵笑起来,继续了先前的话:“谁不想要世卿世禄,万世其昌。这时候谁也顾不得争斗了,齐心协力要抵抗北地。唉,二十一娘以前没打下南边,让南边恢复了生机,她是真正的大慈,大慈就不忍伤害百姓。可惜啊,大慈有何用,百姓能做什么呢?百姓就如那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读书人造反,十年不成。百姓造反,从太.祖时期就没断过,可有能成气候的?二十一娘若是有太.祖的一半野心,当时就打下南边了。她看似聪明,却反被聪明耽误了。”
  再次叹气一声,邢秉懿的声音中,却是无比地惬意:“多亏了二十一娘的慈悲,我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赵眘还算聪明,如以前的仁宗那般聪明。仁宗啊,真是可笑得很,仁慈的帝王,处处被朝臣掣肘。赵眘,以后也如他那样吧。没出息,赵氏都没出息!真正的帝王,有几人不是杀伐果断,谁又曾真正关心天下百姓,不过是做些面子情,使得百姓必须老老实实,如耕牛那样辛苦干活,服徭役,纳赋税,帝王权贵才能享受他们更多的供奉。如此,方才是帝王之道。”
  说到最后,邢秉懿愉快地笑起来:“你要好好活着啊,活着看到南北一统之时。哎,反正你也舍不得死,对不对?”
  赵构眼泪鼻涕涎水糊了一脸,邢秉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门口的冯溢赶紧躬身,邢秉懿头也不回道:“让吴太妃进去好生伺候着!”
  冯溢忙应是,唤来小黄门前去叫吴太妃,继续去赵构塌前枯坐。
  南边的粮食价钱,一落千丈。
  多次从绍兴府赶到临安打听粮价的余阿五,一次比一次失望。他本以为临安作为都城,粮食能贵上一些。不曾想,临安的粮价,比起绍兴府还便宜。
  已经到了午饭时辰,余阿五与同来的田阿土,去好心的摊主那里讨了碗井水,掏出干荷叶包着的杂粮饼,蹲在墙脚吃了起来。
  余阿五吃了半张饼,将剩下的半张,用荷叶仔细裹好。
  平时下地干活,汉子们的饭量都大。哪怕是整张饼下肚,也不过三四成饱。
  田阿土见状劝道:“粮食没卖出去,总归还在那里。咱们要想开些,大不了不卖,留着自己吃!”
  余阿土苦涩地道:“阿娘身子不好,一年到头看病吃药要花不少钱。余小郎年后要成亲,家中屋子不够住,哪怕是多搭一间出来,也得要钱。咱们这些贱命,哪配吃上好的米面。能省一口是一口吧。”
  田阿土家境要宽松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手上的杂粮饼,顿时也舍不得吃了,卷着包了起来。端起碗,将碗里剩下的凉水,咕噜噜喝得一干二净,暂时将肚皮填得半饱。
  来临安时,田阿土赶了驴车,进城时将驴车停在城外棚子里,花了五个大钱由人看着。要是超过两个时辰,就得另加钱。
  已经快在城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前去还了碗,赶紧朝西城门走去。
  到了西城门附近的一间布庄门前,田阿土与余阿五一起走了过去。家中小子见天长,衣衫早已短小,过年时布料贵,田阿土的娘子会过日子,让他早些扯些粗布回去,过年时好做一身新衫。
  进了铺子,里面的伙计,正在忙着将柜台上的布往后面搬。田阿土上前,不解问道:“这些布可卖?”
  伙计打量着他们,并未嫌弃他们的寒酸,扬声道:“卖。二位客人请稍等。算了,你们跟着我到后面来看布吧。”
  两人莫名其妙,跟着伙计经穿堂来到后面的库房。库房已经堆满了布,伙计指着布道:“你们要何种布,自己挑选就是。粗布细布都便宜卖了,只要本钱就行。咱们东家要空出布庄,做粮食买卖。你们来得早,运气好赶上了。这般便宜的布,要是朝外吆喝一声,转眼就会被一抢而空。”
  田阿土听到便宜,便问了价钱。伙计答了,他听到一匹布,比绍兴府足足要便宜一半,难以置信问道:“可是当真?”不待伙计回答,田阿土已大步上前,挑选起了布。
  余阿土听到伙计说到粮食买卖,心里一动,他没空关心布,忙打听道:“不知贵东家做粮食买卖,可是要收粮食?粮价几何?”
  伙计道:“我听到好似一石大米两贯五百大钱,与往年的粮价一样。明日早上就开始收,你们可是要卖粮食?”
  余阿土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说多少大钱一石?”
  伙计挠挠头,道:“我也觉着不可信。这样吧,我再去替你问问。”
  这时有同伴搬了布料进屋,伙计便问了,那人确定地答道:“一石两贯五百大钱。掌柜可是说了好几遍,你那耳朵又白长了。”
  伙计嘿嘿讪笑,道:“我又没粮食卖,咱们东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少不了咱们的吃穿,谁关心这些。”他看向余阿五,道:“你可听到了,一石两贯五百大钱。”
  余阿五猛地点头,差点没高兴得老泪纵横。田阿土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放下了手上的布,疑惑地道:“其他粮食铺子的一石米,不过一贯五百大钱,你们东家.....”
  伙计也答不上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东家开铺子,会做亏本买卖。
  倒是旁边的同伴,昂着下巴傲气地道:“你也不打听下我们的东家是谁,这间铺子是清河郡王府的产业。清河郡王府是在做善事呢!”
  富甲天下的清河郡王府,随便漏上几个子,就能够买下他们整个村子的粮食了。
  伙计道:“听你的口音,好似绍兴府人吧?运粮食到临安,要花上近一个时辰。你们可得要赶早些来,这个价钱收粮,我怕到时候拥挤,你们得候上一天半载。”
  同伴道:“你又不仔细听了。洪夫人的陪嫁铺子,都同时收粮食,哪只咱们的铺子收。你们村子里要卖粮食的,都可以一起送来。”
  余阿五与田阿土总算回过了神,匆匆买了一匹粗布,赶紧出城回了村。
  翌日半夜,两人与村子里几户人家,用乌篷船将粮食送到了码头,花钱雇了辆太平车,待城门开了之后,送到了布庄改成的粮食铺子。
  铺子前已经有几人在卖粮,他们一起挤上前观看,见到果真是昨日说的价钱,阴霾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容。
  待到最后卖完粮食,沉甸甸的大钱拿在手上时,几人的心彻底落回了肚皮里。他们忙赶回村,告诉村子里其他要买粮的乡亲这天大喜讯。
  清河郡王铺子收粮食的价钱,很快传遍了临安府以及周边的绍兴府,明州湖州台州,甚至平江府等地。
  临安其他粮食铺子收不到粮食,掌柜报上去,身后的东家坐不住了。想要弹劾张俊吧,这次实在找不到理由。
  何况,张俊远在襄阳,弹劾他们的折子多了去。中书省要查,他身为手握重兵的郡王,要考虑得周全一些,解了他的兵权后,再查才稳妥。
  临安府与周边州府的粮价,生生被清河郡王府拉到了两贯三百大钱一石。
  不过,他们向来聪明,很快就做出了反击。
  穷苦百姓卖了新粮,得买粗粮陈粮吃。既然收不到粮食,他们顺势将粗粮陈粮,涨到了新粮的同等价钱。
  百姓卖粮食多得来的几个大钱,在钱袋里还没踹热,一下又得被掏出去,甚至反倒亏了。
  精细的新粮,辛辛苦苦一场,结果换成了粗粮陈粮。
  在百姓哀声哉道时,清河郡王府很快有了动作,铺子收粮的同时,出售新粮。穷苦百姓拿户帖来,查核无误之后,价钱与正常日子的粗粮陈粮一样。
  百姓们再次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去拿钱买了粮食。一来一回,他们手上总算落下了些辛苦种地的余钱。
  粮商们都傻了眼,起初他们以为清河郡王府要与他们抢生意。照着清河郡王府铺子的做法,绝对会血本无归。
  若换作别的商家,他们只需等着清河郡王府将买来的粮食,全部卖给百姓之后,他们就可以继续操纵粮食价钱。
  但清河郡王府有良田千倾!
  想着北地那份《大宋朝报》,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清河郡王府这不是在做买卖,是在向北地投诚!
  这下弹劾张俊的折子,变成了他与北地勾结。甚至还有他以前的部下出来指证,他同金人西夏皆有往来,叛国投了诚。
  连续晴了一段时日之后,终于下起了雨,天气一下寒冷下来。临安冬日的冷,好比是泡在了冷水里,湿哒哒,从脚底冷遍全身。
  洪夫人坐在塌上,身边摆满了账本。屋子里只点了熏笼驱潮,她鼻尖仍冒出了汗珠,拨动算筹的手停下来,不安看向对面案几前坐着的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正在俯首翻看《大宋朝报》,察觉到洪夫人的打量,迎着她笑道:“阿娘怎么了?”
  洪夫人轻抚着胸口,不安道:“我总觉着不踏实。这一次我们将人得罪狠了,连太后都得罪了,要是.....”
  不但得罪了邢秉懿,得罪了朝臣,还有尚蒙在鼓里的张俊张保。
  洪夫人散尽了嫁妆私房体己,两个媳妇也拿了些钱出来。大郎二郎都辞了官,帮着张小娘子一起,安排收粮卖粮。
  要是这一关过不去,他们不但没了家财,还有被抄家灭族的危险。
  每张《大宋朝报》,张小娘子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背下来了。
  北地从不打诳语,《大宋朝报》上的所有政令,赵寰说到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而且,张小娘子相信赵寰,能从浣衣院杀出来,也能杀到临安。
  南边上下的官场,与徽宗赵佶在时,并未有任何不同。如果任由他们换个皇帝继续磕头,赵寰先前的改变,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赵寰从不讲究“刑不上大夫”那套,她说杀无赦,就会让临安官场血流成河。
  这一次,张小娘子身上背负着太大的压力,不成功便成仁。
  深吸一口气,张小娘子极力稳住了情绪,轻快地道:“阿娘,我同你说过了无数次,别怕他们。你看,我们多厉害,就凭着我们两个那些臭男人口中的弱女子,在背后坐镇指挥,硬是快稳住了粮价!”
  洪夫人思及这些天所做之事,那股畅快淋漓又涌上了心头,豪迈地道:“你说得对,做都做了,这时再后又悔有何用。”
  洪娘子打起了门帘,张大郎白着脸冲进了们,颤声道:“阿娘,咱们西城门的粮食铺子,被衙门查封了!说是咱们粮食铺子卖出的粮食中,混有老鼠药,有户人家买回去吃死了人,二郎在铺子里,他被衙门一并带了去!”
  洪夫人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站了起身,道:“阿娘别担心,他们是坐不住了,使出了栽赃陷害的下作手段。大哥,是哪个衙门来查封的?大理寺,刑部,还是府衙,由谁主审此案?”
  张大郎茫然问道:“这有何区别?”
  张小娘子道:“区别大了,其他衙门接手过去,是欲将将大伯传唤回京。若是临安府衙,得与苦主对质。一来一回,要花费不少的功夫。大伯才是重点。”
  张大郎想了下,惊惶地道:“封铺子是府衙,二郎被带走时,差役留了话,事关百姓的口粮,此事重大,由大理寺审理此案。”
  大理寺寺丞刑仲是邢秉懿的娘家人,从临安府尹升了上去。
  张小娘子知道此事复杂了,她站起身,道:“备车,去李相府上。”
  洪夫人赶紧道:“你总得写先写张拜帖......让大郎陪你去吧,你一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啊!”
  张小娘子脚步微顿,对张大郎道:“大哥,你跟我来。阿娘,拜帖不写了。要是李相不见我,大哥,你力气大,将门房推开,直接闯进去。”
  洪夫人瞪大了眼,张小娘子这是要带张大郎去做打手?
  张大郎已经没了主意,只能跟在做主的张小娘子身后,与她一起上了马车,前往李光府上。
  马车行驶之后,张大郎才后知后觉问道:“妹妹,我们为何要去李相府上?”
  张小娘子道:“救二哥。”
  张大郎不解道:“可惜李相不结党,不攀附权贵,也不爱财。我们府上,平时与他也没往来啊!”
  张小娘子耐心解释道:“正因为李相不结党,刚正不阿,不爱财,这次事情与他无关,我们才找他。”
  到了李光相府前,门房自然认识他们。尽管清河郡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倒也客客气气,委婉道:“相公不在府上,二位请留下帖子,在下转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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