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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睡饱了,我下楼看店,关宇钧站在门口看正对大门展示的草缸。那是我一开店就设的四呎缸,又高又宽,除了多种水草之外,两边还加岩石增加景深,岩石前方则是成片的鹿角苔草原,供着充足的二氧化碳和足够照明之下,草原跟其他水草都冒着细小的泡泡。
  有趣的是中后方水草间看似细长树枝的东西,仔细看会发现那是活体,是最近进店里的淡水海龙。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鱼种,但不多,因为万一要捞出来可麻烦,通常是养了就不会想再轻易动它。
  「哥哥,为什么那个孔雀鱼尾巴短短?」店里出现一个软萌的声音,我在楼梯间瞄到关宇钧旁边还有个小妹妹,认出是隔壁文具行老闆夫妻的女儿。
  关宇钧说:「因为品种不同。这是熊猫孔雀。」
  「可是牠们蓝蓝的。」
  关宇钧微笑说:「但是眼睛黑黑的对不对?尾巴圆圆短短的,是因为这是返祖现象。可爱吗?」
  「可爱。圆圆短短的,好像蓝色小精灵哦。」
  我就坐在楼梯间看他和小朋友对话,觉得蛮治癒的,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有没有陈朝那么深刻不晓得,但是既然他也喜欢我,我为何不能尝试跟他进一步相处?比起已经离开的人,更要珍惜还在身边的人不是吗?
  我只是怕,落得跟陈朝一样的境地,不,或许更糟吧。一度觉得好像能跨越的障碍,多想想又加深了顾虑。像我这样瞻前顾后的,怕是没资格好好跟人家谈什么恋爱吧,付出时担心自己是一厢情愿,反过来接受对方的付出又觉得自己哪一点值得对方喜欢了。
  天啊,真是婆婆妈妈不乾脆。
  萝莉回家了,关宇钧看过来,我对他微笑,他也报以浅笑,这一刻很平静,我觉得也许我就是在找个不会在这时说我笑得很白痴,还会温柔看着我的对象吧。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同感,也可能他就是喜欢我白痴白痴的,就像我那么爱养金鱼,是因为金鱼蠢萌蠢萌的。
  要是陈朝还在,我跟老爷有可能把心里的喜欢讲出口吗?不管陈朝在不在,我都不是积极主动的个性,至少一开始不是。我现在精神好多了,但是下午客人也多了,没空跟老爷聊这些。我戴上口罩继续工作,吃晚饭也是轮流招呼客人,打烊后赶紧收拾,我上楼带了更换的衣物就到隔壁去。
  说穿了,我是来避难的。关宇钧也没做特别亲暱的举动,只是表白心意后他看我的眼神特别不一样,有时深沉、有时炽热,弄得我很不知所措。我真的是来避难,怎么觉得老爷的注视也很难应对。
  他帮我把包包掛好,让我先去洗澡,我洗完他叫我吃药,倒了温水给我,我走去他书房乱晃,他让我自便就跑去洗澡。他的书房很多书,什么类型都有,人文史地、自然科普、宗教命理、艺术总论、摄影绘画,还有玉石字画,也有旅游,然后有区是杂志,儼然是间小书店了。某一面书墙中央空出来,掛了一幅书法画,写了个字,「心」。
  一旁的落款是陈朝,没想到陈朝也练书法,看来我对他瞭解得不够深啊。这里什么书都有,感觉关宇钧兴趣广泛,略有涉猎,就是没有励志类跟财经类的书籍。
  我晃完一圈,翻了几本书,再瀏览他那张木桌,一个东西抓住我目光,是他的电子烟。我拿起来看了看,纯白的外壳,边缘是雾银色的,撇开吸嘴不看,我会以为是什么电池或迷你随身听。
  之前老爷就是抽这烟在抓鬼的,怎么功用像是电蚊拍了,想来也是好笑。接吸嘴的那截是叫雾化器?这东西冷冰冰的,虽然时髦,可要是我的话可能比较喜欢传统的捲菸。不过传统的菸我是不会拿起来东瞧西瞧,要是看到被含过的吸嘴,难保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前阵子有齣戏剧,有个角色说恋爱是变态的开始,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变态吗?」我拿起它忍不住想笑,还是没胆朝吸嘴下手,只是想起关宇钧握着它的样子,偷偷在表壳亲了下。然后,想想还是挺噁心,我怎么这么变态,跟国小偷吹喜欢的人的笛子不是差不多,所以拉起上衣衣摆给它擦一擦,粉饰太平。
  一个深呼吸后,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轻轻将它放回桌上原来的位置,然后转身要出书房,结果关宇钧已经站在门口那儿不知看了我多久。从他那个角度,恐怕能看清楚我做了什么,我心虚得不得了,他好像是有点洁癖的人,不光对自己,连别人衣服上有根头发都要捏掉。
  「对、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但我没有对着吸嘴……」咦,慢着,万一他其实没看清楚,我这么自爆干什么?
  关宇钧面无表情走进书房,还不忘把房门带上,我一看门关起来就紧张了,而他已经到我面前,淡淡斜瞥一眼电子烟,然后双手撑住桌缘防堵我脱逃路线。我不安的举起一手继续说抱歉:「你冷静,没那么严重的。」
  他驀地失笑,表情很无奈:「我让你怕到语无伦次了?你只是好奇,好奇它还是好奇我?」
  沐浴后的皂香随着关宇钧的体温蒸散出来,有柑橘的气味,他说话也有刚漱口完的味道,距离实在太近,让我觉得心脏快负荷不了,没力气推开他,只能低头逃避。
  「对不起。」我一说完就被他双手捧起脸,我在他眼中看到执着,还隐约有股狠劲,不是平常那种温柔亲和的样子。
  他说:「看着我,什么都别想,只想着我。」
  我疑问,想你什么?而他回我的是一个吻,不再是浅尝即止,他整个人压过来,我不得不两手往后撑着桌面。一慌张也忘了防备,他的舌头伸进来像在摸索,压着我的舌往上挑,随即又在口腔翻弄,缠着我舌头打绕,那是充满侵略和佔有的吻,我从没被这么强硬对待过,吓傻了。
  「咕嗯……」我听到自己被逼出奇怪的呻吟,他的手转而扶握住我的腰身,将我托到桌面坐着,虽然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略嫌霸道,但其实又好像很温柔,至少我没觉得不舒服。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云端,好像发烧一样、慢着,我感冒还没好。我推开他,出了几次力他才松口退开一些。
  「不要、这样。」我竟然在喘气,才一个吻我就体力不济,真是糗翻天。
  「我们互相喜欢。你不喜欢这样吗?」他又一次凑近,一手搭在我腰间曖昧的抚摸轻揉,我捉住他那隻手腕阻止他挑逗,摇头说:「我感冒啦。」
  「我知道。你休息,我不会让你太辛苦。」
  「唔唔会传染!」我抵住他肩膀保持距离:「而且我没心理准备。」
  「恋爱跟生病一样,有慢性急性,无论哪一种都不会给你什么心理准备。」他说着莞尔又道:「你自己暗恋我可以,却不能接受我对你好,是因为会对陈朝有罪恶感?」
  他看我沉默抿嘴,答不出话,一脸了然又接着讲:「你是个很敏感的人,心思又细腻,是不是还很在意我以前说的,恋爱跟吃饭一样,饱了就算了?」
  我觉得自己一定笼罩在黑线角落里,我那么好看穿?还是他会读心术呢。
  关宇钧一手把微带湿气的瀏海往后梳,大大叹了口气说:「是我不好。我让你不安。但你相信我,以前我虽然是那样,可是我对你是不同的感觉。就算恋爱是嘴馋,但是看着你我都觉得自己没有饱过。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陈朝,你是你,他是他,各自的际遇不同,他不是那种会怪罪别人的人,你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个性。」
  「我知道。」我点头认同,就因为陈朝不是那样的人,才会跟我做朋友,也才会让我如此的捨不得。关宇钧不是陈朝的,其实谁都没有属于谁,我只是心疼不捨罢了。陈朝真的很会看人,骂我偽善、滥好人真是没骂错。
  我抹着被舔湿的嘴巴,抬眼看他,暗自讶异他用一种紧张而脆弱,而且无辜的眼神在看我,好像在等我判刑似的。
  「你不要这么看我,我只是怕传染你感冒,又没说、要拒绝你。」
  他一听眼睛都恢復光采了,根本没听进我关于卫生方面的劝说,搂着我像大狗一样不停舔我嘴巴,这时喊他老爷也奇怪,急得喊他名字:「关宇钧、你别闹啦。」
  「你不拒绝我,就是愿意跟我在一起了。」他抓着我肩膀追逐我的视线,渴望得到更明确的回应,我并不怀疑他说的话,虽然不像他那么强大,好像什么问题都有办法应付,至少也想守护他的心。
  我点头答应,他大概是太兴奋,又追着我说:「你说你喜欢关宇钧。」
  「干嘛特地讲出口啊。」
  「不要害羞。我想听你说。」
  我还坐在桌子上被他围着,反而哪里都躲不了,再这样害羞我真的会被自己烧死,不如大大方方的示爱好了。「我喜欢关宇钧。」他仰望着我,那双乌黑的眼眸正闪闪发亮,我趁他不注意推他开跳下来,疾走回房间。
  原来电子烟不仅抓妖抓鬼,也抓人。
  还好关宇钧算是个冷静得快也还有分寸的人,没有回房间继续闹我,只是问我吃药没有,要我吃完药别急着躺下,陪我看了半小时电视才熄灯睡觉,他说:「生病早点休息。」
  我们互道晚安,我暗自想:「算你有良心。」
  只是在书房那一吻对我来说太过激情浓烈了,梦里都是关老爷的影子,而且我还挺饥渴,主动摸他胸肌什么的,他反而在梦里笑我是色鬼,弄得我有点不爽,还吵着要分手。中途我醒来跑厕所,因为吃药的缘故水喝多了,想起残梦觉得大概我内心深处对于恋爱还是有所恐惧,我觉得就算将来闹分手,他很快会好起来,但我可能要消沉很久。
  不管怎样我已经比陈朝幸运太多了。我跟陈朝,也许曾在零点零零零一秒有过曖昧火花的,也试着想像过他的玩笑话,假如我跟陈朝在一起而拋下老爷,但是没有假如,而且陈朝拋下我们走了。
  我想我要更爱护海洋才行,因为陈朝新的故乡是海,那是陈朝的归宿,我希望它一直、永远的美丽。
  半夜再回去睡,有些睡不安稳。关宇钧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摸我额头,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讲,但我感受得到他的关怀爱护,心里很温暖。有他在,虽然不习惯恋爱中各种发展,但我想我会比之前还要勇敢。
  ***
  关宇钧感冒了,不过没有发烧,症状是头晕、流鼻水,比起我要轻微得多。但我还是逮住机会取笑他,我放他一天假休息,中午我贴了公告在门口,也去买广东粥给他吃,上次他买的那间店做得蛮好吃,不过他那粥的油条有一半被我嗑了。
  「饮食要清淡。」我坐在他旁边笑他。我有些紧张的告诉他,想跟我爸妈报告一下我有伴了,他并没有露出为难或有压力的反应,好像还很高兴。于是约好了等过几天他感冒痊癒再去找我爸妈,地点是近郊区某灵骨塔。
  出发前一天他还很期待,像个要远足的学生一样买了些零嘴。有时他会带些食材过来店里做午饭,我们也一起逛大卖场採购,他说要把我的冰箱餵八分饱,开始交往后我每天都会到隔壁跟他同床睡,不过顶多亲亲抱抱。
  公休日他陪我去见父母,我带了水果和春捲,还有几包爸妈爱吃的点心去讨好他们,关宇钧也跟我一起拿香拜拜,其实我是没什么宗教信仰,但是自然而然就跟着家里的传统做,我默念了心事,希望我这样出柜不会吓坏他们。
  拜完就把香拿去外头阳台的香炉插好,然后我跟老爷就在阳台吹风,我问他说:「你跟我爸妈打招呼都讲什么?」
  「我说,女婿来拜见,希望他们不会怪我晚来。报上名字、身家,告诉他们我会把你顾好,就这样。」他对我笑了下,我有点不好意思吐嘈他说:「要讲也是男朋友吧,怎么一下子就什么女婿。」
  「有什么不好,你也是我另一半啊。」关宇钧握住我的手,十指交扣,我忍不住想笑,却没问他是不是看到我爸妈,我想还是不要问好了,他也不一定会想说。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室里,跟我说差不多了,我们就收拾佛前长桌上的供品,带着纸钱去烧化。
  烧纸钱时我才问关宇钧说:「这样好像不太环保,有没有办法不烧这个又能让我爸妈在那边过得好啊?」
  关宇钧才回我说:「不必担心,他们所追随的神祇带领他们修行,就算不烧这个也没关係。偶尔来看看他们就好。」
  「咦、你不早讲。」
  他笑笑回我说:「我想你做这件事尽孝心也不错,一个心意吧。」
  「也是啦。」
  自那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来了两个颱风,我跟他都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颱风天就是要打麻将,他在他家煮火锅,就这样解决两餐。然后就是鬼门开的月份,在那之前一週他就跟我说要请假,我问他是不是去抓鬼抓妖,他说只是例行性的工作,叫我不要担心。离开前留了一个新的护身符给我,说是跟高人求的,要我除了洗澡之外都带着。
  接下来我就没再见到关宇钧,因为实在担心,我跑去那间宗教百货卖场找辉哥,说来是很抱歉,在人家工作时间打搅,但是辉哥一看到我就热情招呼我去办公室喝咖啡,还跟我一直聊他新买的咖啡机。
  我喝了一口辉哥冲的拿铁,虽然不太懂咖啡,但还不错,跟他说好喝,他眉开眼笑问我来找他有什么事,这时也不再客套了,我跟他说了我的疑问。
  「宇钧他跟我请假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十天过去了,也没他的讯息,在网路丢他讯息也没回。本来觉得不要多问,可是他也不打算讲,我其实很担心他说的什么抓鬼还是抓妖的工作。辉哥你知道他的工作内容吗?危不危险?」
  辉哥挑着一边眉苦笑,想了想告诉我说:「你先不必担心啦。这工作他十九岁就接了,那时他还是打工性质,后来不作武行就到这圈里做全职了。其实就是把趁这季节来捣乱的妖魔鬼怪驱走,说危险是很危险,但是他运气好都有贵人,断断续续有几个高人带他这样练过来,现在也独当一面啦。应该不会有事。」
  「是噢。」我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等待和相信了。
  「对啦,你不要担心,小钧其实很厉害。」
  「你这样讲我怎么知道多厉害?」
  「比如说一些神都觉得棘手的邪物,他喷个烟就能压制对方,要是他愿意的话,谈笑间都能灭掉,可是修行难,他比较仁慈,通常抓了都是送回祂们自己的地方。一般那些东西是不会越界,不过有些时节会比较乱。」辉哥说着喝了口咖啡,接着讲:「就跟海里有洋流,陆地有季风、颱风一样,还有更多我们科学的方式测不到的能量在流动,也会有混乱的时候。这种时候邪物就会冒出来乱,小钧的工作只是把祂们赶回去,有点像警察?」
  我长吟,消化辉哥的比喻,点头表示大概了解,但了解是一回事,担不担心是另一回事。而且关宇钧这一走,我才发现很寂寞,比一个人的时候更难熬了。
  辉哥请我喝了两杯咖啡,我不好意思佔他时间就先告辞,他真是个热情的人,还要我常去找他聊天,而且一路送我到店外。我跨上机车戴好安全帽跟他挥别,骑去朋友店里串门子,如此消磨一个上午。
  下午租了片回家看,微波了一包爆米花吃,手机忽然震动,是关宇钧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来,然后就没有了。我立刻回传讯息,因为对方不在身边,我也比较能拋开羞耻心,讯息内容就输入:「我好想你。你要平安。」
  隔几日就是中元,我不太懂拜拜的习俗,所以在社区的宫庙捐了些钱去普渡。因为小时候也曾见过那世界的人,通常这天我是不往外跑的,怕沾染了什么东西回来。晚上我在店里拍了支鱼的影片上传,写了篇文章,最近专页的流量似乎增加不少,也有一些固定的熟客会来,我想是能靠这间店讨生活了吧。
  关老爷的微笑简讯之后又是一週过去,寂寞又失落,觉得自己像枯萎的花草,有时洗脸或洗澡完对着镜子都会想哭。一旦习惯身旁总有人陪伴、关怀,要再变回一个人就是个恶梦吧。当初为了忘记失去双亲的痛苦,想换个环境才搬来的,一直觉得一个人也好,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那日听关宇钧说自己是我爸妈的女婿,其实很感动,他是不是能就这样跟我在一起,相爱一辈子?回房间看了下日期,我想他快回来了,不能再这样消沉,我要振作,应该要满怀期待的等他才对。我决定早点睡,把水族店跟我们两个的屋子都打理好,让他安心。
  又一个公休日,我觉得最近腰的肉有点多,所以跑到游泳池游泳,这是我喜欢也习惯的运动。而且为了避开人潮巔峰,我特地来早了,可是显然不少人跟我都是一样的想法。不要紧,我游我的,也没在数来回几次,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偶尔上去喝水,然后再接着游,直到浑身都出现痠爽的状态才停。我想时间差不多该吃饭了,肚子有些饿,馀光瞥见隔一个水道有个孩子的脚不停踢水。
  我有点茫然想了下,这池是大人,儿童池该在别处吧。是谁家小孩没看好?救生员分神跟人聊天,我往他们喊了一声就潜过去要把那小孩拉起来,没想到一入水只看到很多银色身体的小鱼往我涌过来,一瞬间扑天盖地只看见银色,接着是一片黑暗。
  我努力拨开鱼群往外突破,一游出银鱼群就看到水里的景象变了,这不是游泳池底,而是不知名的水域,好像是野外的溪或河,而且我在河床底,四面八方都有人形的东西围着我走来。我太害怕了,呛了几口水却无法游到水面,一双手无助的向上挥摆、划动,就是浮不起来。
  已经要没气了,那些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跟我们在一起。」很多的声音在讲话,只听得清楚这句,我想起关宇钧说的,或许对处在黑暗中的一些「人」来说,我是「光」,自然会想接近,或是拖下水。我不想放弃,还没见到老爷,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讲。
  脑海浮现大学时期某个片段,我在宿舍温书,室友忽然问我:「听说人在死前都会想起最想见的人,如果不是爸妈那应该就是真爱吧。」
  我当时还笑了,觉得没空想这种无聊事。现在却有了这样一个人,在我失去一切以前会惦记的。不知道陈朝想起了谁,肯定是跟我一样吧。关宇钧,我想传达的讯息不光是我想你,是我……
  ***
  身体轻飘飘的,但不是在云端,而是在水里,很舒服。我好像睡了一觉,意识清醒,可是梦还没结束。因为一睁开眼,我真的睡在水池里,而且我看到陈朝在对我微笑,他穿着一身白西装,留长了头发,还掛了条漂亮的长项鍊,坠子像颗宝蓝色的星球很美。
  「陈朝!」我激动得抓着池边想起来,但有个很惊人的发现,我没穿衣服,而且下半身变成鱼,金黄色的鱼身像鲤鱼,不仅这样,我手臂和背部都有像水袖般长的鱼鰭,我几乎要翻白眼晕倒了。
  实际上我也险些摔回池里,陈朝一臂架住我,把我翻正好好的靠着水池围栏。我看到周围是很华丽东方建筑装潢,不过没有灯笼,而是跟篮球一般大的……那是珍珠还是夜明珠啊,我的妈呀,这果然是梦!
  而且陈朝身后有好多俊男美女,好像手下一样跟着他。不愧是陈朝,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我叹气自言自语:「算了。反正是梦,也终于有个比较不凶狠老要拖我去死的陈朝了。」
  「谁要你死了。」穿白西装的陈朝好笑弹我额头。「是那些杂鱼吧,藉我的名义想把你吃乾抹净啊。你说你是不是没用,我一不在就让人欺负你,我哥到底在干什么吃的啊。」
  「啊啊,这种说话的语气就是陈朝嘛。」我忍不住给自己的梦做评论,毕竟之前的梦都有点糟糕。可是陈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捏我脸颊说:「笨蛋,我就是陈朝啊。已经死掉的陈朝,你没认错。还有虽然这是你的梦,却是我的现实。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还这么傻呼呼的。」
  我摸了摸自己变成鱼的下半身跟他争辩:「哪是啦。最好我现实是人鱼,不被解剖研究才怪。」
  「错,是先抓去展示卖钱。」陈朝又趁机弹我额头,他那些手下搬来椅子让他坐,他坐着像龙椅一样夸张的宝座跟我说话:「你变成这样是暂时的,因为我强行把你拖过来这里,得让你有办法在这边待上一阵子,所以形体就有了变化。」
  「所以我没死?啊,太谢谢你了。」我还有希望能见到老爷,前提是陈朝如果知道我跟关宇钧交往不会生气。比起我到底为什么立刻就接受对方的解释,甚至是变身成人鱼,我更烦恼该怎么对陈朝报告我跟老爷的事。
  陈朝喝了口僕人递来的茶,斜瞄我笑说:「你心里有鬼。」
  「吭啊?」
  我还没问他就出手穿过我胸膛,我本能惊叫,但是不科学的事发生了,我没喷血或疼痛,陈朝还真的从我身上揪出一隻人面鱼,而且摔在地上踩爆,被踩爆的妖怪化成一道灰烟升起,彷彿有意识要逃,这时陈朝深吸一口气就将那烟吸走,似乎是把鬼吃了?
  我目瞪口呆,陈朝满足的闭眼吁气,他睁眼一副神采耀人的模样对我讲说:「别慌,我是这的主人,像这种闹事的东西弄走也就算了,刚才那样还不够我塞牙缝。对了,你跟我哥的事我也知道,但你不用再胡思乱想,搞得自己心魔丛生。我已经看破啦。」
  我呆望着陈朝,他挑眉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折腾大半生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容易看破?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魔障吧。而且我当时是过于沉溺在那样求不得的状态,唯有苦恋,痴痴追求一个我不可能得到的人,才有办法不停写出那些故事。弄到最后,我也实在分不清楚我爱的是我哥还是那份工作,又或者是为此牺牲一切的自己了。」
  「现在呢?」
  「现在……」陈朝瞇起眼,优雅微笑的凝视我,我觉得他那表情相当耐人寻味,被看得有点背脊发冷,他适时歛起目光,曖昧敷衍我说:「现在我继续以前的身份,在这里坐镇这片海域,还要接着另一段修练。」
  我瞥了眼自身怪异的模样,心里彆扭,他安慰我说:「别担心,我已经在池里下了很好的灵药,晚一点你就会恢復人的样子。不过你会双脚无力就是了,哈哈哈。」
  他像恶作剧得逞那样笑起来,坐在池边陪我聊天,跟我说这是他的行宫之一,又说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最后跟我说:「你要是喜欢这里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反正我作主,所以你待多久都没问题。」
  我看他这样,有点盛情难却,问题是现实的情况还不晓得怎样,真想回去看看,他看我都没应话也有些苦恼,有点哄人似的放轻语调说:「好吧,你再陪我一会儿,我保证你没事。好吗?」
  他伸手握来摸我的手肘和鱼鰭,而且我手臂跟脸颊都生了鳞片,我想他也是好奇就随便他,但他的手指轻轻挠我下巴,我扭头半开玩笑瞪他一眼,他总是这么顽皮,逮到机会就戏弄人。
  陈朝的情绪也平缓许多,他弯低重心,双肘撑着双腿,两手交握拄着下巴往前倾,注视我说:「阿光,你知道吗?你每次想我的时候,虽然都会引来很多妖怪,可是我有听见你的心声。你一直那么惦记我,谢谢你。」
  「唉。」我被他放软又温暖的语调打动,也莫名感性了。「因为你走得太突然,而且老爷说告别式没看到你的魂魄,我、我真的很担心,很想你啊。」
  我皱起脸快哭出来,陈朝立刻击掌打断我的情绪,他提醒我说:「别哭。你一哭会影响我的,其实我能找回这位置归来,也是多亏你的引导。虽然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已经足够了。阿光,能在生前遇见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原本想对他说的话,被他抢先讲了。我答应他不哭,所以眼眶又烫又痛,一定很丑,最后只能拿双手摀脸,难听的号叫着。那难听的叫喊在这座华美的宫殿中回荡,陈朝轻轻笑着,跟我说我是傻瓜,是滥好人,不准我再那么善良。我从不觉得自己善良,只是对喜欢的人自然要付出自认美好的事,不是吗?
  陈朝一手伸到我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我变得非常睏,他说:「你睡一觉吧。睡醒就会变出一双脚了。骗你的话我就是……海胆。」
  为什么是海胆?哪门子的、我想起来了,有一回他吃海鲜丼的时候,我因为想戏弄他而跟他说:「你知道海胆吃进去的东西跟放出来的东西,是经过同一个洞吗?」自那之后他就不吃海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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