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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帘子, 与公孙遥如意料之中地笑笑:“舅父就是这样,万事以百姓为先。他定是自己也刚到扬州不久, 平日里政务实在太过繁忙, 抽不出空来。无妨, 待本王亲自去衙门见他,他定是已经备下了好酒好菜, 为我们接风洗尘。”
  真的吗?
  公孙遥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很信。
  马车复又缓缓驶动, 开始往扬州府衙的方向去。
  李怀叙忍不住在马车中与她絮叨起自己少时与舅父的二三事。
  “娘子别瞧本王如今是十分受长辈们的喜爱,那小时候, 本王受欢迎之程度,可是如今的十倍不止,不仅父皇钟爱将本王带在身边,舅父也是时常带我出去纵马逍遥, 游山玩水……”
  在李怀叙记忆中, 自己小的时候, 舅父程恪还是京中的官员,因为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诞下了皇帝近年来最为宠爱的一位皇子,晋封为淑妃,他也得以被皇帝看中,在京兆府担任起了至关重要的少尹一职。
  然,程恪生来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不理党争,不赴宴会,永远只会埋头办事,不问繁华。
  这样的性子,往好听了讲便是忠君为民,廉洁清正,往不好听了讲,便是不晓得变通,不够圆滑,是个榆木脑袋。
  因为淑妃和儿子暂时的得势,当时京中想要拉拢程恪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他自己又任着京兆府的少尹一职,可谓是块相当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可他不论谁来相邀都通通拒绝,无论是显国公的国公爷,还是归远侯府的老侯爷,抑或是纪王、安王,愣是没有一个人能请的动他,愣是没有一个人,能从他的手底下,使点小动作,叫他为自己所用。
  他们全吃了闭门羹。
  这样的脾性,实在是没有人会喜欢,所以他当上京兆府的少尹没多久,便不断被人弹劾,说是办事不力,为官无能。
  皇帝原本还不听,久而久之,便也觉得他这样的脾性不好为京兆府的少尹,遂将他贬为了长安县尉。
  长安县尉,好歹也还是在京城。
  李怀叙那段时候出皇宫,几乎全都是往舅父家跑,同自己的表哥程尽春一起疯玩,遇上舅父休沐的时候,便会被舅父带去京郊骑马射箭,看山高,看水阔。
  可惜好景不长。
  即便只是一个从八品下的县尉,也有人看他不爽。
  李怀叙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八岁的时候,舅父收拾行囊,彻底离开了长安,踏上了他漫漫的外放之路。
  “后来,我就极少见到舅父了。这些年,他去过邓州、许州、庐州、台州,有时候父皇似乎也是想要重新重用他的,也会将他召回京城,可是每次没过多久,他便又离开了,甚至走得更远。
  到后来,他一路被外放到了闽州,约莫也是实在不能更远了,所以他便扎根在了闽州,一待便是三四年。表哥身为他的亲儿子,这三四年间都不曾见过他一次,更别说是我。”
  所以他此番,是极为期待能见到舅父的,更是相信,舅父也是相当乐意见到他的。
  “此番我下扬州,舅父定然十分想念我。”
  随着马车停下,他信誓旦旦地又再次撩起帘子,看了眼外头威严赫赫的扬州府衙。
  他不顾地面上热气正盛,神清气爽地自马车上下来,回身准确无误地接住公孙遥递出来的纤纤素手。
  公孙遥下了马车,却见府衙前也并无人在专程等候,不禁心下起疑,默默扯了扯李怀叙的衣袖。
  “你真的写信给舅父了吗?他真的准备好迎接我们了吗?”
  “自然,我好歹是他唯一的亲外甥!”
  李怀叙仍旧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兴高采烈地牵着她上了衙门的台阶,问向边上守门的衙役:
  “敢问官差小哥,如今晌午,刺史大人可在府中?”
  衙役简单看了他一眼,态度微冷道:“不在。”
  “……”
  此时此刻,李怀叙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可他仍旧固执道:“那他可有留下什么吩咐,说今日若是有人来找他,要如何安排才好?”
  衙役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一天上门来找刺史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二十四桥,刺史从不曾有任何特殊的吩咐。”
  “…………”
  公孙遥见状,只得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往边上拉:“你是不是压根没有将信送到舅父手上?他压根不知道我们今日要来?”
  “不可能啊。”李怀叙暗自嘀咕着,边安抚她边往回走。
  “娘子再等等,再等等……”
  他不信,自己今日到扬州,程恪居然会半点准备也没有,复又站回到衙役面前,道:“小哥,实不相瞒,在下是刺史大人的亲外甥,今日方到扬州,想要拜见拜见他老人家……”
  “昨儿个还有个冒充是刺史侄子的上门来,你们别是一伙的吧?”衙役不耐烦道。
  “………………”
  李怀叙彻底失语,指着自己浑身上下:“我这身穿着,我娘子如此打扮,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们是刺史的亲戚吗?”
  “我们新任的刺史廉洁清正、爱民如子是出了名的,你们这般打扮,是要骗鬼吗?赶紧走赶紧走!”
  衙役已经对他们彻底感到不耐烦,只差抄起手边的长棍来赶人。
  李怀叙忙护住公孙遥跑远了些。
  两人站在衙门前,面面相觑。
  “你说的好听,说舅父定会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公孙遥瞥着他。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说不定舅父此时此刻正在何处忙碌,来不及顾上我们。”
  他边猜测着,边又回头,去看守在门边上的另一位衙役。
  “官差小哥?”他客气道。
  “刺史不在府上。”
  “我是想问问,刺史今日究竟去了哪里,下午可能回来?”
  这衙役是比上一个脾气好一点的,微微看了他一眼,道:“实话告诉你们吧,别想着刺史了,前几日扬州连绵大雨,洛村的堤坝毁了,刺史连夜赶去救人,主持大局,至今都没回来呢。”
  “原来如此!”李怀叙逐渐黯淡下去的神情登时又恢复了明亮。
  “我就知道,能叫舅父将我抛下的,唯有百姓!”
  他宛如终于找到了可以下去的台阶,执着公孙遥的手,带她真正走了下去。
  “舅父总是这般,爱民如子,一个小小村落里的事,也需要亲力亲为才行,大雍有舅父这般的好官,实在是幸事一件啊。”
  “那我们如今怎么办,需要赶去洛村看看,还是就在这里等着舅父?”
  “娘子一路舟车劳顿,天气又热,实在是辛苦了,这样,咱们先在城中歇歇脚,明日再赶往洛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舅父的地方。”
  “好。”
  公孙遥也是这般想的。
  倒不是她自己怕累,而是李怀叙的伤口。郎中给用了药之后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长时间颠簸,以及闷在炎热的地方,否则极容易复发难受。
  所以他们这两日,既不敢叫马车跑得太快,又得在马车里备上足够的冰块。
  若是又去洛村,一路山路颠簸,怕是于他伤口不好。
  他们离开府衙,先行回了自己在扬州落脚的地方。
  总算不是客栈,而是正儿八经的宅院。
  公孙遥都不知李怀叙是何时置办的,这院子虽比不上他们在长安的王府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足够他们夫妻二人带着惠娘蝉月以及一众丫鬟小厮护卫们住下。
  而且,与长安的王府相比,眼前这院子俨然是正统的江南山水园林,每走一步都像漫步在水墨画中,假山与草木相宜,石桥与流水相得益彰,一步一景,一处一惊喜。
  公孙遥跟着李怀叙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走到他们的小院。
  依旧是月洞门进去,院中居然还有潺潺的流水和错落有致的小山石。
  “咱们先在扬州住段时日,听闻此处的二十四桥,最负盛名,待会儿我便先带娘子去逛逛。”
  李怀叙卷起窗前的竹帘,与公孙遥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的小假山池。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当今天下文人几乎无不曾听过的一句诗,将扬州的秀丽风情称颂到极致;保障湖的美景,也因此叫更多人神向往之。
  公孙遥久闻大名,的确想见见,却不是如今这等时候。
  她瞥了李怀叙一眼,无情道:“你还是先待在家中好好休息会儿吧,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呢,如今日头又这般炎热,若是伤口更加严重了怎么办?咱们等傍晚凉爽一点了再出门,抑或是等将来日后,反正不急这一时半刻。”
  “行,还是娘子最关心我。”
  李怀叙嬉皮笑脸的,又摸到公孙遥身后抱住了她。
  “那待会儿娘子替我换药,郎中前几日都教过你了,没必要再假手旁人了。”
  呵,这死性不改的色中饿鬼。
  公孙遥好气又好笑地扭头去看他,不懂他一个堂堂八尺高的男人,怎么这般爱黏人。
  她想玩笑着将他赶走,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只能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午饭是下人们特地从外边酒楼买回来的淮扬菜,满满一桌,大半都是河鲜。
  公孙遥本就不爱吃重口的,淮扬菜鲜甜清淡,很合她的口味。
  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容易可以安稳下来几日,他们用完了午饭便就回房,打算换完药后好好先睡个午觉。
  公孙遥半跪在竹席上,替他缓缓擦拭着伤口。
  一旁摆着热水,纱布,还有一把干净的剪刀。
  李怀叙一边肩膀半裸着,由她指挥。
  “你日后碰到这种事情,要躲的及时些,知道没有?”
  她叮嘱着李怀叙,似乎对于他自己也会刀剑这种事情,毫不知情。
  “知道了。”李怀叙盯着她,脸上洋溢着幸福。
  “不过若是伤一次,便就能叫娘子百倍关心我,想来也是值得……”
  公孙遥忍不住,重重拍了下他的后背。
  “你又胡说八道!”
  “嘶——”李怀叙倒吸着冷气,忽而整个胸腔都仿佛震发出笑声,萦绕在公孙遥耳侧。
  “我知道错了,娘子。”他半点没有悔意地道。
  公孙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心疼地检查着他的伤口,生怕自己方才那一下,又叫他好不容易愈合一点的伤口崩开了。
  “好像恢复得还不错,待晚上再请郎中来看看吧……”她默默呢喃着,确认无误后,才又为李怀叙正经地穿上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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