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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阿伯在台南组的将团在这里也有了分部,我在这里学跳八家将,喜欢上跳八家将,然后认识了弘哥他们,认识了——」
  汪齐轩下意识又想去读陈立扬眼眸中翻腾不停的东西,只一瞬而已,他肯定了接下来的那个字是「你」。
  可是陈立扬最终没有说「你」,他把他要说的「你」藏在了舌头底下,或者哪两颗牙的缝隙里,因着汪齐轩当时隐隐展露出来的刀锋。
  「认识了世界有多大,我不会是一个人。」陈立扬朝他笑开来,两片饱满的唇瓣拉得平平,「你也不会是一个人,所以那个人……忘掉就好了,不值得伤心难过。」
  汪齐轩没有回话,只是听着自己沉沉的呼吸声。
  他觉得自己就像韩非口中那个贩卖矛和盾的战国商人,一面说着自己无坚不摧,一面又说自己刀刃锋利,结果现在却希望别人拿起这把刀刃,将所有的防备彻底摧毁。
  「我……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变坏,」陈立扬到底还是没有接过刀刃,捧着自己一颗揣揣不安的心向后退了几步,「我阿伯年轻的时候跟着人家混,混到被仇家捅破了肚子,到现在疤都还留着,很长一条,超恐怖的,所以他不准我们和帮派有接触。」
  想到那副削削瘦瘦的身体肚子曾开了个大洞,汪齐轩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思被陈立扬拉回原点,索性盘起腿来安静听起对方沙粒一样的嗓音诉说着陈年旧事。
  「很多人讲到混混都直接讲8+9,你也是吼?」
  「没有,你那天说自己是8+9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
  陈立扬用嘴型哦了一句,视线在汪齐轩脸上转了一圈,让他又开始感到不自在,双眼一撇避开了对方的注视。
  「唔,其实很多宫庙都跟帮派有掛鉤,有的会叫小弟去跳八家将赚钱回来,有的威胁负责人污掉香油钱,搞到后来帮派打架闹事都有宫庙的份,有的将团自己也乱掉了,有点油水就想着要去捞一些,连出将的规矩都没在管了。」
  「所以你们很规矩?」
  「那当然,在振南轩啊,出将的规矩一条不能少,然后菸、檳榔、酒,一样都不准碰,虽然我们自己还是会偷喝一点酒啦,过年过节哪能不喝。」
  汪齐轩挑眉,「你不抽菸?」
  「我身上有菸味吗?」
  陈立扬说完便提起自己的衣领朝他靠近,汪齐轩没来得及躲开,那种无以名状的雄性贺尔蒙气息和着薰衣草香精再一次将他垄罩,他气恼得不行,憋着呼吸小幅度的往一旁歪。
  「你有菸嗓。」他指向自己的喉咙示意,「不过没菸味是真的。」
  「天生的吧?」陈立扬重新坐正,汪齐轩这才松了口气。
  「阿伯他收了好多家里管不动或是经济状况不好的小孩,就是我和凯哥他们,他教我们跳八家将,但是课业优先,每次段考不求高分但要及格,只是后来高中要及格就比较难了。」陈立扬尷尬的笑了起来,「不要看我这样,我们之中还是有资优生的!像许辰逸,辰哥就念师大英文,厉害吧?还有杨弘展,吵死人的那个,政大大传,现在在影棚帮人拍片哦。」
  「那你呢?」
  「我哦……」
  陈立扬瞥向他一眼,随后抬起双手撑着脑后,仰头往月亮的方向看去,「……应该不行吧。」
  如果是那里的话。
  汪齐轩听见对方的低喃,觉得自己躁动无比的心又泛起了新的一波涟漪。
  /
  从家里打来的一通电话急促地响起,汪齐轩接通之后才猛然惊觉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陈家凯他们吃完宵夜之后连招呼都没打就不见人影,而陈世隆早就已经收拾好东西,熄了宫庙里的灯回家去了。
  这时间勉强还能赶得上捷运末班车,汪齐轩背起书包就着急着要问路,结果陈立扬一把将安全帽塞进他手里,笑骂他:「靠,搭什么末班车啦!哥的车在这里你瞎哦。」
  汪齐轩通红着一张脸,顿时有种自己请了私人司机的错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汪志诚他们通常十二点以前就会就寝,而汪予嫻年纪还小,和夫妻俩同睡一间房,自然已经睡下了,这时间大概只有汪齐皓还醒着,躲在棉被里滑手机。
  悄悄地踏进卧房,书桌上的檯灯还亮着,鹅黄色的灯光隐约照出下铺一张已经熟睡的脸,汪齐轩惊讶了片刻,才拖拖拉拉的收拾换洗衣物踏进浴室。
  莲蓬头哗啦哗啦的由上至下窜出水瀑,在身上溅起一次又一次的水花,汪齐轩缓慢地抬起双手,总觉得任凭水瀑如何冲刷,依旧残留着方才环在陈立扬腰间所感受到的宽阔与热度。
  像真实存在一样,使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从热水蒸散开来的热气冲进他的鼻腔内,再沉沉地吐出盈满整个狭窄的淋浴间。
  直到他洗完澡擦乾了头发躺进被窝里,始终也没能平復那种异样的感受。
  『叮咚。』
  汪齐轩没有开着夜灯入睡的习惯,边思考着三更半夜谁会传讯息给他,又懊恼自己忘了将手机调成静音,手伸到床边搜索几下才抓起手机,在一片漆黑中被萤幕亮得瞇了瞇眼。
  立扬兄:睡了吗?
  看见这个令他魂不守舍的名字从顶端的通知栏跳跃出来,他犹豫好半晌,最后还是点开了讯息,而上一则对话还是几天前没被自己已读的道谢。
  汪齐轩将提示音量调到最小,然后在键盘上慢吞吞地敲打几个字。
  轩:还没。
  轩:今天谢谢你载我回来。
  立扬兄:不客气。
  立扬兄:你明天是不是毕典?
  轩:对,你怎么知道?
  立扬兄:白痴,查一下就知道了。
  陈立扬接着传了一个蛋黄哥挖鼻屎的贴图,他征了征,忽略了贴图里十足的鄙视意味,直盯着对方传来的字句,高高悬起的心登愣一下不知道掉到了哪个坑里。
  轩:哦,然后?
  立扬兄:我能不能去?
  轩:来干嘛?
  立扬兄:看一下明星高中的毕业典礼长怎样。
  轩:无聊,我要睡了。
  立扬兄:我真的去噢?
  汪齐轩还在找那颗掉进坑里的心,思绪焦虑地没办法再与聊天室窗另一头的人应对,草草传了一句随便你就关了萤幕,将手机压在枕头下。
  轰隆轰隆——
  他觉得那台他们共乘的列车正准备急速驶进隧道里,目的地很早就更改好,只是谁也不确定谁是否拿了新的车票,是恐惧接下来列车将会翻覆而匆匆选了个车站下车,还是紧拽着新的车票执着于隧道后的光景。
  害怕未知,所以他一直暗暗期许着列车行驶的速度放慢一点,哪怕延误几个小时,他也可以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再来决定哪里是最安全的去处。
  可是现在,他的心弄丢了,一时半刻找不着,他没有耐心再等,他想现在就衝上去掐着陈立扬的衣领质问对方到底拿不拿那张新的车票,和他一起下赌注,赌看看隧道后是天堂还是地狱。
  亡命赌徒。
  汪齐轩脑海中浮现这几个字,无所适从地笑了一声。
  过去的三年,汪齐轩喜欢李瑋昱是个不争的事实,每天守在窗边的座位等着鐘声过后的十分鐘下课,等着对方何时从三年七班教室走出来,和同班同学嬉闹着经过他所在的三年六班。
  那一千多个日子里,他会看着窗外发呆,会在课本上一笔一划无数次地写下对方的名字,会去到对方社团成发的场地,屁股黏着观眾席整整三个小时只为了听对方表演两首歌,会捧着对方任何一张自拍照躲在被窝里打手枪,清理乾净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入睡。
  然而这些嗜好或习惯在陈立扬出现的一个月里,像警察缉毒时找到了毒窟后一网打尽,取而代之的是对方给他设下的监牢,使他无法脱逃,满心满眼只剩下陈立扬这个人。
  汪齐轩侧过身将自己蜷缩起来,丢掉的心在远处揪得死紧,连身体都明明白白,只有他的脑袋还在以为自己藏在心底一千多个日子的人才是唯一。
  凌晨1:25。
  他猛地睁开双眼,翻身扑在枕头上,哆哆嗦嗦的重新抽回手机,点开自己和陈立扬的聊天视窗,鬼使神差按下了右上角的通话键。
  不到十秒鐘,被接通了。
  『……』
  将被子盖过头顶闷住声音,汪齐轩低声叫唤,「……陈立扬?」
  『……』
  「你没睡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
  『……嘶、哈啊……』
  通话另一头的人没有说话,却传来细不可闻的喘息声,隔着冰冷的机械将炽热的温度贴在他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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