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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病房门口时,护士正在给钟嘉诚做检查,问他有没有什么不适。
  眼前这一幕是柳枝枝没见过的。
  钟嘉诚手指轻颤,眼神有点瑟缩,看起来很慌乱,问护士,“我会忘掉最重要的人吗?”
  护士回,“说不好。”
  “等下电击治疗,她被抹去时,是什么感觉?”
  “会疼吗?”
  “是不是就跟死了一样?”
  护士扯着职业微笑,让他抬手,要量脉搏。
  这个治疗是他父亲钟尉让他做的,家里一个佣人也没派给他。
  治疗前检查完,护士离开,柳枝枝敲门而入。
  短暂寒暄过后,她聊正事儿,把粉色盒子放在桌上,“学长,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钟嘉诚故作惊讶,“只是一个挂坠。”
  “我是说手链。”
  他脸色一滞,讥笑道,“党入伏不让你收?”
  这个名字,包含太多孑然一身的刀光剑影,不为人知的艰辛过往。
  柳枝枝不喜欢听别人讲,何况是查过他的钟嘉诚。
  她清清嗓子,尽量平和语气,“第一,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收。第二,他叫孟侦。”
  “有区别吗?”钟嘉诚耸耸肩。
  到底是柳枝枝想多了。
  她有点失望,“原来这么久过去,你还是不懂得尊重人。”
  钟嘉诚薄唇轻碰,“你如果尊重我,起码不该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情。”
  还真是自知麻木,道德绑架!
  过来时,柳枝枝自我反思,她和孟侦都是心思很细密,很自私的人,远远没有包容到令他人无地自容的程度。
  他们小心翼翼垒起的小城堡,绝不能被钟嘉诚这么三番五次吞噬掉。
  恰时病房门被敲响,柳枝枝刚才找的护工到了,索性快刀斩乱麻,“我必须要提。因为对你的过度照顾,会影响我自己的生活。”
  “影响党入伏了?”
  “你尊重过他吗?上次钟叔叔出事,他给了你最基本的尊重和帮助,你呢?”
  柳枝枝一眼瞪过去,看钟嘉诚神情恍惚,放软语气,“我和孟老板都知道你现在很需要陪伴和照顾,之前我们也在想办法安慰你。”
  随后又轻笑道,“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是孟老板点的外卖,上次也是他开车送我去跟你吃饭。包括这次,今天是他生日,我等下还要做蛋糕。”
  语毕病房里寂然无声,钟嘉诚面色惭愧,喃喃道,“枝枝,我是累赘吗?”
  提出问题的语音过轻,柳枝枝知道这句话也是他生命之重的无可言说,便缓缓摇头。
  快速思索两秒,她坐床边小凳子上,心平气和道,“你是很优秀很出色的人,一直都是。哪怕辞职那时我很生气,也从没觉得你是累赘。”
  感受到柳枝枝这份强大的包容,钟嘉诚好像又找到了和她的连接口。
  尽管他像台织布机器这般,输入程序语言,“那你给我留10%,或者1%,好吗?你可以花心,可以提出任何规则,因为我不会离开你。”
  “学长,爱不可以分等份,我只爱孟侦。”
  “可以分。”钟嘉诚眼镜下这对凤眼闪过一丝快意,“爱分等份,会让你做的事情更清晰。你不用排挤,大胆一点,这个方式很好,你不会被裹挟,被迷惑。”
  柳枝枝反驳,“分不了。分不平均,爱情不是做项目分收益,不能用等份做衡量标准。而且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
  一点儿没变,她还是那个做决策一根筋,喜欢往墙上撞的柳枝枝。
  钟嘉诚唇角漾起淡笑,耐心告诉她,“可以用。枝枝,我们生活在现实社会,这个世界有更科学更有依据的运作方式。分清楚了就不会改变,何况我这里始终有你的位置。”
  柳枝枝犟着小圆鼻头,“但这个运作方式不是我喜欢的方式。也正是因为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个方式,孟老板更为可贵。在他那里,我始终可以生活在理想世界。”
  每个字词都崩得钟嘉诚心里一凉。以为柳枝枝有什么变化,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傻?
  “他给你的理想世界,能维持多久?塌了怎么办?你给自己找条后路不对吗?”
  柳枝枝摇头,“先不谈我不喜欢吃着碗里挑着锅里,以及为什么要挑你。”
  紧接着她这对异色眸子盯着钟嘉诚,语气坚定,“因为我相信孟老板。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除了爱,他也很善良,很有责任心,很包容我,对我特别好,从来不会凶我。就连我刚辞职那段时间,也多亏遇到了他。”
  所以他当时真的对柳枝枝很差很差!
  口不对心,钟嘉诚照样振振有词,“从来不会凶你,那是你还没见他发脾气。但是枝枝,你见过我最差的样子,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不是的!”她阐述道,“他连重话都不舍得跟我说,脾气都发在别的地方了。而且你一提到孟老板,总以你查到的那张纸来衡量他,搞得好像孟老板没有苦衷一样。”
  钟嘉诚真被她气坏了,“他有什么苦衷?架不是他打的?”
  柳枝枝也开始跺脚,“这是环境和经历造就的。你不懂,他小时候也被欺负过。你明知道福利院是小社会,他要生存就必须遵守那套规则。”
  治疗的恐惧一消而散,钟嘉诚摘掉眼睛,揉一把脸,“枝枝,你是不是觉得他很酷?已经开始本能性仰慕他复杂的经历了。”
  “你看,你又在因为孟老板早年奔走在生存线上,对他这种旺盛的生命力和血性产生畸形化。可这些都是大环境的剥削。”
  钟嘉诚舒口气,“你继续说。”
  耳边这只炸毛的小比熊继续嘟嘟,“我承认那里有超出人伦纲常的尔虞我诈,但你不能因为他踏过了那片暗黑森林,进而污名化他的本领和力量。你这是在给他戴有色眼镜,这和有的人认为没本事的受害者活该被霸凌有什么区别?”
  钟嘉诚耳内一阵警声,“什么活该被霸凌?枝枝你别给我扣帽子。”
  “可是你就在给孟老板扣帽子啊!”柳枝枝红着眼睛瞪他。
  “如果他也像你一样,在优越健康的环境下长大,他的善良他的能力他的热血他的风骨等等这些,会匡扶别人往正道上走。”
  “还有,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歧视他们,他们才会遭受那么多结构性压迫。很多人入党考研考公务员时,会因为这份经历,直接被刷掉。这些名额都留给你这种世代从政的官僚之子了。你享受了这么多,当然不懂他们的苦楚。”
  一口气喋喋不休,气得钟嘉诚满怀羞愧,思路全部打乱。
  可他也不是在健康的家庭下长大的。为什么柳枝枝就是不愿意多看看他?
  爱一个人便会为他找无数个理由,来支撑这份爱。她在为党入伏发言的同时,钟嘉诚也在为她发言。
  柳枝枝视而不见,反倒把长矛对准他。
  钟嘉诚不再争论,只问她,“那我呢?”
  她声音沉着,“你会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人。”
  万千疑问在心,他还是只想问这个,“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喜欢过我?我很丢人吗?”
  “不是我不愿意承认。因为你对我来说,只是阵痛。抽离时好好上药好好休息,伤口愈合后什么都好了。”
  而后她红红的眼睑下沉,盯着手里攥着的手机,神色相当平和,还带着一股无限的慈悲感。
  “但孟老板不一样。没有他,我不行的。”
  听完这句话,钟嘉诚心口凉了大半。
  头一回见柳枝枝的眼泪欲滴又收,像是什么宝贵的魔盒,里面装着只为渡党入伏的浊世金光,一点一滴都生怕钟嘉诚看到后亵渎。
  他秉着最后这点微弱的希望,执意问,“所以你能陪我吗?”
  “不能。”
  立场始终坚定,钟嘉诚以为他是做了梦,不死心地看着柳枝枝,将所有话收入耳内。
  “孟侦是我家人。我工作很忙,做任何事情之前,想的是家人和好友,因为我的幸福有一大半是他们给的,其次才可能有多余心力顾全别人。但这两条我都没有。”
  字字剜心,句句磨骨。
  这条线决定在柳枝枝的地界,注定没有钟嘉诚的乐园。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逾越的割据感,使他只能孤零零地立在结界之外。
  钟嘉诚假装不在意,掂着沉甸甸的头颅,瞥向窗外,视线平定在那颗灰色光杆树枝上。
  柳枝枝让护工进来,“不早了学长,祝您治疗顺利,早日康复。我先走了。”
  堵着这口气,几秒时间里,钟嘉诚按兵不动。
  咣当一声。
  门已经关上,他悄悄回头,只转30度,用余光看病房,桌前已经没有柳枝枝的kelly包。
  旁边的中年护工阿姨颔首,“先生你好!”
  “你先出去一下。”
  他后背隐隐发寒,扯唇虚笑。
  再次咣当一声——
  他又转回一半脑袋,双目觑一眼门口。
  病房门的中间有个透明玻璃,看清这堵门外空无一人后,钟嘉诚沉头捂脸,笑着笑着哭了起来。
  许久后,病房外传出一阵男人的哀嚎,挣扎且痛苦,听得护工阿姨瑟瑟发抖。
  “柳枝枝,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后悔!”
  “你别想再浪费我一丁点时间。”
  “我这辈子都不会守着你。”
  *
  惦记着孟侦昨晚说要给孟奶奶拿药的事情,刚好柳枝枝离那所私立医院不远,揣着所剩无几的电量,问孟侦要奶奶的身份证号。
  消息电话石沉大海,她只好问孟茱,随后报奶奶的身份证号,结果领到一纸袋中药出门,手机已经光荣关机。
  挥手拦了半天出租车,她送去大平层。
  去海市工作后,孟奶奶好久没见枝枝。充这会儿电的时间,奶奶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柳枝枝心里有点小不开心,便回绝道,“不了奶奶,我要给孟老板过生日。”
  “咦?”
  孟奶奶眼含疑问,“阿侦没有生日啊,他说他不知道。”
  “没有生日?”
  回忆往事,孟奶奶声音带着疼惜,“阿侦是保育员在小医院的厕所门口看见的。那时我们阿侦才一岁半,身上一件儿衣裳都不给穿。”
  “后来是茱儿爸爸,说要找人给他定个好日子当生辰,阿侦一听死活不要。”
  柳枝枝眼眶发热,声线作哽,“怪不得......”
  怪不得去年给他过生日时,他神采奕奕,平时凶厉的眉间都泛着喜悦。
  出门前,柳枝枝看着阳台上那些粉色玫瑰,每根刺都戳入心肺。
  浓烟下糜烂的玫瑰,颓废里带着攻击力的重锤。
  孟老板没有腐烂,孟老板不堕落。
  孟老板是最好最好的!
  从大平层出来,一阵寒风刺骨,柳枝枝裹了裹孟侦之前给她买的小皮草,看眼手机,还是联系不上他人。
  没有生日也可以过,况且他们要见父母。
  门口打个车去蛋糕店,她在路上继续联系。
  蛋糕做得很快,柳枝枝提着大盒子出甜品店时,夜色已经爬上天际。
  手机上父母说正在去酒店的路上,群里催促她什么时候到。
  柳枝枝继续给孟侦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生气这么久,也不知道他出门是不是又忘戴围巾,或者故意跟她赌气,不戴围巾。
  柳枝枝有点不放心,在出租车开往酒店的路上,联系叶凡,让他催催孟侦。
  结果叶凡的电话也打不通。
  柳枝枝换成小王,小王说老板和叶经理一早就出门了。
  果然,孟老板又一个人在那儿闹情绪呢!
  柳枝枝打开粉饼,补个小妆,开开心心提着蛋糕去酒店。
  包间里,只有父母两人在沙发前枯坐,望着她昨晚花了好几个小时,往背景墙上贴的生日气球装饰。
  “我男朋友呢?”
  赵晴子还想问她呢,“你男朋友呢?”
  柳枝枝摸摸鼻子,“估计路上堵了,没关系,我们等等吧!”
  赵晴子语气不满,“第一次见家长就敢迟到,他有这么忙吗?”
  “你别急!”柳大壮插话,“指不定是小孟店里出事情了。”
  柳枝枝瞳孔大增,“爸!”
  “小孟?”
  赵晴子问道,“哪个小孟?”
  此情此景,加上柳枝枝一直提的寸头男,赵晴子就是再笨,也能猜出那点小九九,“原来买牛肉方子的孟侦,就是枝枝男朋友!合着你们父女俩,给我当猴耍呢?”
  “不是老婆,你可是我老婆,怎么就成猴了?”
  赵晴子觑他一记剑光,“说得比唱的好听!”
  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柳枝枝干脆一次性也跟她妈讲清楚。
  事情太长,说的时候没人注意时间。说完已经时过8点,距离约定的7点30,足足超出大半个小时。
  赵晴子脸色一点点发黑,挎着昨天刚买的小手包,“枝枝,尽快分手!孟侦我不同意。”
  柳枝枝连忙拦,“妈,你别走啊!”
  赵晴子抽走她的手,“不走在这儿干嘛?你不是说了,他连生日都是骗你的!”
  “那是我今天下午才知道的,而且.......”她脑子突然短路,好像确实找不到孟侦的苦衷。
  赵晴子逮空就钻,“而且什么而且,你自己都没话说了!”
  “就是,枝枝你太不懂事了!”柳大壮朝她递眼色,声音铿锵有力,“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气你妈呢?”
  柳枝枝服软,“对不起妈,要不我们先吃吧!”
  “吃个屁吃!我是没吃过饭吗?”她瞅一眼墙上的happybirthday装饰,“整得挺花里胡哨,有什么用啊?”
  说着赵晴子推椅子,拎着她起身,“柳枝枝,别动歪主意,老老实实回家。”
  柳枝枝只得退一步,“那打包行吗?挺贵的!”
  “就是,挺贵的!枝枝啊,爸小时候就跟你说过,不要浪费粮食。”柳大壮清清嗓子,“你去,叫服务员打包,我跟你妈在停车场等你。”
  “不许打包!”
  赵晴子振振有词,“枝枝,你记住这份耻辱,工作回来,麻溜儿给我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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