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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然瞥了一眼赵锦儿,曾经让她避之不及的人,如今再也不能做出什么。
  她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目之所及是整个九华殿,那些人或打量或好奇的目光皆被她纳入眼底,真正身处此处,真正面对众人的审视端量时,温然反而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不安,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此处,接受那些人的窥度。
  她的目光只在一处稍稍停留片刻——
  那是虞霜的位置,虞霜作为贺衍的夫人,今日一同来此赴宴。
  温然目光停留的片刻,虞霜与她对视一瞬,虞霜眼中似藏着千言万语,她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拳。
  贺衍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他默默在桌下握住了虞霜的手,他的目光却不是看向上首的位置,而是看向坐在比他位置更靠后的一处席位。
  那是温秉丞的席位,温秉丞的目光死死盯着虞霜,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处见到简月,更不明白简月为何会坐在贺衍的身侧。
  温秉丞难以扼制心中的震惊,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不仅贺衍注意到,连虞霜也很快察觉到那股凝视的目光。
  她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对上温秉丞满目的震惊,虞霜眼神瞬时变得漠然冷情起来,她抿紧双唇,迅速垂眸以免让人看出不对。
  贺衍看得出她在强压情绪,他看向温秉丞的目光更加森寒凛然。
  温秉丞终于意识对场合不对,他低头猛地灌了一杯酒,将心中的震惊与骇然尽数压下。
  这些暗流涌动,上位者若是注意,会很轻易地察觉到。
  温然那夜没来得及将虞霜的事情告诉赵宴,后来又被各种事情耽搁着,她一时无暇去关注虞霜的事情,但她心中的疑惑从未消散,柳姨娘和她母亲相貌相似已是偶然,她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
  温秉丞虽然坐得远,但他太过震惊,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他的不对。
  温然看不清温秉丞面上的神色,但他目光那么直白地投向虞霜,已经在昭示他的心思。
  她默然收紧手中的玉箸,心中的那个猜想愈发真实起来,她需要一个机会去证实她心中的猜测,但现在明显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温然垂下眼睫,她能感觉到赵启临和徐贤妃那边投来的审视目光,她不能在这两人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
  她还没确定虞霜的身份,在此之前她不希望这件事有更多的人知晓察觉。
  丝竹之音不绝于耳,身段妖娆妩媚的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
  在宫宴上献舞的舞姬自非寻常舞姬可比,大多数人沉浸在此间的舞乐之中,去享受这片刻的欢愉放松。
  最中间的舞姬着一身水红月华舞裙,她挥扬起的水袖似一条银河轻盈荡开,舞姬身段柔软,一行一步像是踩在松软的云朵之上,旋身起舞轻灵似蝶。
  舞姬频频望向赵宴的方向,她那一双眼眸似纯似媚,似含着脉脉情意,扬起的水袖似也要乘风飘至赵宴身前。
  旁人再愚钝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温然意识到什么,她不由看向赵宴,赵宴并未看向场中的舞姬,他将放在食案上最远处的一碟软酪移到温然面前,声音低缓道:“不必管他们,若是饿了就先吃一些,等回去后我再让人做些你爱吃的热食。”
  温然看向眼前这一碟软酪,她只看了这软酪几眼,原以为掩饰得很好,不想赵宴还是发现她的心思了。
  其他人或多或少将注意力放在舞姬身上,他倒好,想着回去后给她做什么吃的。
  温然不再关心那个舞姬,这软酪做得小,方便进食,赵宴既然端到她面前,她就开始认认真真品尝这软酪的味道,赵宴则在一旁给她空置的茶杯中添上茶水。
  舞姬一曲献舞完毕,也未能得到赵宴一次抬眸。
  众人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
  这唯一可以称得上趣味的事情,最终没了下文。
  宫宴尽时,外面天色昏暗,天空中细雪垂落,寒风肆意吹着雪粒子。
  温然出去时没注意,迎面一阵寒风吹来,雪粒子直往她的颈间钻,她未曾想到天会变得这么快,分明他们来时还是晴日。
  温然不由往后缩了缩,赵宴走到她身侧,他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小姑娘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赵宴个子比她高,这大氅更为宽大厚重,温然只觉得肩头一重,她想要脱下来却是费力,只能不赞同地道:“不行,你穿着,我不冷。”
  他才是最不该受寒的那个人。
  赵宴细心地将她领口的系绳系上,他手伸进大氅,摸到温然冰凉的指尖,温然心中一虚,移开目光:“不要紧的,一会儿就回去了。”
  “放心,我没事,”赵宴从宫女手中接过手炉,他握住温然的双手让她抱住手炉,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外面天变了,所以一早吩咐宫女准备好手炉。
  温然手中抱着暖呼呼的手炉,身上披着沾染春雪草冷香的大氅,赵宴站在她的身前,挡去了这突如其来的风雪。
  温然觉得手炉的暖意似乎从她的指尖一直传递到了心尖上,她突然有一个冲动,但如今还在外人面前,她不好行动。
  直到上了轿辇,轿帘落下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温然转眸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赵宴,赵宴正不解着,只见小姑娘突然凑了上来,直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她亲得很快,快到让赵宴觉得这是他的幻觉。
  不然阿然怎么会突然亲他呢?
  “阿然……”赵宴目光复杂地看向温然,温然觉得他这眼神很熟悉,熟悉到她一眼知道赵宴的心思。
  她垂首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很低地道:“我就是……就是突然很想这么做。”
  就像那夜在行宫,她突然很想拥抱赵宴,而刚刚她突然很想亲一亲他,于是她当真这么做了。
  她越来越不愿意遮掩自己的想法和心思,越来越想要亲近赵宴。
  赵宴闻言,唇畔牵起笑意,他在大氅底下揽住小姑娘纤细的腰身,抵着她的耳畔轻声慢语道:“阿然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宴没有做任何过分的动作,偏这一句话,就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温然恼得掐了掐他的手臂,只引得赵宴一声低低的笑。
  回到东宫,外面的风雪已大。
  各家送来的生辰礼礼单已经奉至东宫,那些或昂贵或心思精巧的礼物堆叠摆放,占了极大的空间。
  赵宴只看了郑氏和永嘉公主送来的礼,其余统统放到库房里,未再多看一眼。
  琳琅满目的礼物被搬走,赵宴处理完这些生辰礼,又去了书房一趟。
  温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去了厨房准备寿面。
  郑氏一早来此等候,这是温然与郑氏提前商量好的,在宫宴之后,她们一起为赵宴煮一碗长寿面,给他一个惊喜。
  厨房里已备好面团和调料,郑氏一边和温然准备长寿面,一边说起从前的事:“宴儿他从小就很懂事,每年到他的生辰之日,他不会急着去索要自己的生辰礼,反而是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我。他从旁人口中知道我当时生他的时候艰难,便一直记着这事,后来还学会做了长寿面,那一年他父亲刚走,我病到起不来床,忘了他的生辰,他却在那一日端来一碗寿面,说他答应过他父亲,要多来陪伴我,他不能食言。”
  郑氏说着眼中浮现泪光,她未曾有一刻忘记过昭明太子,在赵启寰走后,她曾无数次想过要和他一起离开,但最终是赵宴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我本来想着,等到他下一年生辰,我一定要为他煮一碗长寿面,陪他好好过一次生辰,只是没想到……”
  昭明太子走后第二年,赵宴就遇刺失踪。
  这一分离,就是十二年的时光。
  郑氏如今终于能补上当年那碗寿面,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温然拿出帕子帮郑氏拭泪,她如今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虽然赵宴生在皇家,但他从小拥有许多亲情,他的父亲母亲爱他,他的皇祖父一心想要保护他。
  而他同样也在尽力去护着爱着这些人。
  她能感受到那些暖意,只因赵宴本就是个温暖之人,对于亲近之人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好。
  温然与郑氏准备好长寿面后,便去书房寻赵宴。
  守在外面的内侍似乎早知她们要来,不需通禀就推门让她们进去。
  赵宴坐在书案后,他正看向放在桌案上的一张图腾,那是一个墨色的印记,图案方形,中间似是一个异形字,又似是一只仰天长啸的虎。
  赵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将那张纸压到书册之中,起身迎了过去。
  温然一见他迎过来,便知晓她今日的计划已经被赵宴猜得清清楚楚。
  郑氏过来的消息不可能瞒住赵宴,赵宴今夜其实并无急事要处理,他只是配合母亲和温然,给她们准备惊喜的时间。
  郑氏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寿面上卧着一枚金黄色的荷包蛋,她看向赵宴,眼中再次泪光盈动:“宴儿,要不要尝尝母亲和小然做的长寿面?”
  这句话是在对如今的赵宴说,亦是在对当初年幼的赵宴说。
  温然站在郑氏身侧,她笑着指了指面上那枚荷包蛋:“这是我煎的荷包蛋,你可莫要嫌弃。”
  赵宴神色微动,他的目光从郑氏与温然的身上缓慢转移到那一碗长寿面上,这只是一碗最普通的寿面,此刻却又似胜过无数美味佳肴。
  他向来不爱在人前露出心底柔软的那一面。
  这一点郑氏与温然说过。
  赵宴坐下吃面,温然看着他一点点将碗中的面和荷包蛋吃尽,连一点汤汁都未曾留下。
  这已经能很清楚地表明他内心的起伏。
  郑氏转身抹了抹泪,温然悄然离开,留出空间给他们母子说话。
  她出去时,外面风雪未停,但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不到半个时辰,赵宴回到寝殿,温然正在铜镜前卸下钗环,随着最后一支发钗落下,青丝铺散在她纤秀的背上,赵宴指间穿过那柔软的发丝。
  温然转身看向她,她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单是那么仰头地看向赵宴,这个角度看过去赵宴似乎变得更加气势凌然,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温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弯腰。”
  赵宴依她所言弯腰俯身看向她,温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蓦然又亲了上去,这一次她没有很快离开,而是抵着他的唇道:“赵宴,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同意了。”
  唇齿间暧昧依赖,这一句话就像是点燃干草的一根火柴,蓦然灼热燃烧起来。
  赵宴眸色渐深,他拦腰将小姑娘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殿外风雪不停,殿内烧着地龙犹如春日。
  帘幔起伏不定,烛火肆意摇曳,直到子时末,帘幔才安静地垂落下来。
  温然卧在赵宴怀中,在睡前小声补了一句:“我会给你补上生辰礼,刚才那个……不算。”
  “好。”赵宴低应一声,将怀中的小姑娘抱得更紧。
  -
  一夜风雪直至清晨辰时方才停歇。
  白雪覆盖在青瓦上,一切明亮到灼人双眼。
  徐贤妃坐在窗前,她看向外面的皑皑白雪,银装素裹之下似一切尘埃皆不复存在,但白雪之上渐有鲜血蜿蜒而出,充满铁锈味的血液融化了深厚的白雪,将眼前的世界浸入一片赤红之中。
  徐贤妃顿觉一阵恶心感袭来,她皱眉闭上眼睛,勉强压住心里的抵触。
  杜嬷嬷看见外面雪地上留下的血印,赶忙走出去训斥:“你们是新来的吗?还不赶紧将这里收拾干净!还有她,给我逐出去。”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声求饶,她手上还有被碎瓷片割出的伤口,伤口不断溢出鲜血,将她身边的雪地染红。
  这宫女是新来的,办事不尽心,将瓷盏砸了,还割破自己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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