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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一传开,他们便于今夜子时匆忙从尚未被人安排部署的小路离开,谁知路上正好碰见晏康的长随领着家丁来……
  两方人马碰了面,长随见对方形迹可疑黑衣蒙面,身上还带着刀剑,立时笃定这是晏安宁派来捣乱的人,争端立起。
  草台班子自然难是叛军敌手,但晏康早和官府通过气,准备同官兵一道将这个把柄捏在手里以图后效,是以两方打了没多久,黑夜中便有一队举着火把的兵士来援。
  一片混乱中,魏延的人早有预料般地断尾求生,留下了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兵士断后,最终成功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晏康折损了不少人,听到消息气得亲自赶到码头准备审问俘虏,可那些人却毫无征兆地先后服毒而亡。
  官府的人也没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而顾文堂的人,是在看到尸体后才确认的确是魏延的人马。
  闵百岁的语气里有一丝幸灾乐祸:“……好几个都是通缉令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叛王这回表面上是顾全大局,实则失了左膀右臂。”
  顾文堂听到那些人的名字,表情也有片刻的讶然。
  看来,码头的形势的确给魏延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至少,他一定是心知肚明纠缠下去会引来卫所的精兵,这才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一些人,狼狈地离去。
  “不过……”顾文堂眼中显了深沉墨色,语气似不解,“这样的事,怎么是闵大夫来禀报?”
  闵百岁是神医,而非幕僚。平日里,他也不爱掺和这样的事,只一心琢磨自己的医术。恃才放旷这样的词,才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
  老头儿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并非畏惧,而是尴尬的。
  他这个人脾气直,那日见相爷重伤回来,只觉得是晏姑娘误了大事——除却会些闺阁情趣能讨相爷欢心,旁的什么事都不懂还会拖后腿,平日里,对相爷的权势却是多有仰仗。世间的女子本大多如此,但那一回却险些伤及相爷性命,闵百岁恼怒之下十分替他不值,也就说出了那番话。
  后来见相爷醒了,虽有些担忧晏姑娘吹枕头风,但到底还是不肯放下心里的成见向她低头。
  直到今夜……
  晏家姐弟表面的意气之争,却将魏延险些逼到绝路,也因此损兵折将,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这背后定然有晏姑娘的手笔。
  瞧她这些时日恨不得衣不解带地照顾相爷,脸色白净得比相爷还像个病人,倒全然看不出还有精神气盘算这些大事。
  而且,晏姑娘如此,是为了相爷的伤报复魏延吧?在他们都还没腾出手关切此事的时候,她却已经做好了全盘打算……
  一时间,闵百岁的心里十分复杂,是以他才会不由自主地过来向顾文堂禀报。
  顾文堂垂眸笑了笑,调羹在还蒸腾着热气的银碗里划了划。
  这是方才她叫人送过来的甜汤。
  “闵大夫,她并非只知攀附权贵的菟丝花。只因年幼些,做事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我在她这个年岁时,也惹出了不少大祸需要旁人来收拾烂摊子呢。”他抬眼看闵百岁,神色儒雅温和:“吾爱慕于她,故多盼能周全照拂,但她的聪慧与独立,不会因这份照拂消失。日后,还望诸君能多担待,假以时日,相信她会成长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她若只是能立足内宅的小女子,他会命令这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许对她无礼,但这些都是面上的功夫。日后,他与她将会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夫妻,他也足够相信她,所以,他更希望他这些心腹下属,能如敬重他一般,发自心底地敬重他的妻子——将来若有险境,也能如护他一般的为她尽忠。
  听得这番话的闵百岁愣了愣,拱手时神情有些难掩的感动。
  他对晏姑娘说那样的话,实则是以下犯上了,相爷不仅宽宏大量不同他计较,还好言好语地希望他多指点晏姑娘,实乃明主。由此也可见,这些日子,晏姑娘的确没在相爷面前给他上眼药……
  想到这些,闵百岁心头的愧疚又不自觉加重了许多,应承一句便神色不大自然地离开了。
  顾文堂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忽地起身披衣,信步推门而出,在旁边的房门上敲了敲。
  开门的人是招儿,见到他明显愣了愣,他微微示意,前者便也悄声离开了。
  经此一事,她也瞧出了相爷在姑娘心里的分量,这等小小违背礼节的事,倒也不值一提。
  顾文堂撩帘进去,一副纤弱的女孩身段便现于眼前。
  青丝松挽,一袭水红绢纱裙衫下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她背对着他,似是刚出浴,晶莹的水珠从梨白的耳后无声地坠入蝴蝶骨中,洇得腰窝处朦朦胧胧,魅惑至极。
  屋内人听见动静,青葱般的手拢好衣襟侧眸瞧了过来,面上便吃了一惊,昏黄的烛光温和又清晰地映上她那被水汽蒸出的嫣红颊腮。
  顾文堂脚步一顿,气息逐渐沉混。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
  第105章
  圆月爬上梢头,视线对上的刹那,晏安宁只觉颊烧如火,惶惶然又带着羞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您、您怎么过来了?”
  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时并不大计较男女大防,此刻夜半再相见,余光里皆是他似武将般的伟岸身形,出浴时残留的热气竟让她升起些不敢对人言的荒诞念头来。
  顾文堂视线落在那下意识攥紧了缎子面,现出几分无措紧张的纤纤玉指上。
  晏安宁余光里见他不急不缓地遣风而来,眼前忽地一暗,再回神时整个人已被他密不透风地拢了起来。
  听得他低笑着问:“今夜漳城码头一伙贼人损失惨重,是卿卿特意为我准备的礼物么?”
  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柔缱绻,今日的顾文堂看她的目光,内里如同有一把无形的火在熊熊燃烧着。
  他离她那样近,像要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似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晏安宁下意识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身子,偏这人如影随形,寸步不肯离身……周旋间她挺直的身子渐渐成了半撑着,呼吸渐次有些急促,落入耳中成了让人浮想联翩的喘.息。
  视线所及,隽秀儒雅的面庞上,眼眸蓦然幽深些许。
  晏安宁敏锐地嗅出了危险意味,出于礼制她该将他狠狠推开而非步步退让,可他身上的伤势又让她踯躅——闵大夫道他体魄强健已无大碍未必不是下对上的天然奉承姿态,如今对他,她总是要怀着十二分的谨慎的。
  领地在犹豫间步步沦陷,一晃神她已被他压入绵软的褥子里,于是本能地便去揽他的颈子,情态便愈发亲密无间起来。
  她被这不意的“主动”搅得羞恼,愈发破罐破摔,一弯细腰一摇,整个腰身便悬空着贴紧了他宽阔温厚的胸膛,软着声音在他耳边放肆哼道:“谁叫那小贼不长眼地欺负我的人?吃了教训,才好让他知道,谁是硬茬!”
  娇靥上是睚眦必报的小女儿姿态,说话的口气却活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这野趣落入亲密绞缠的同榻之人眼里无异于勾引,他眸光一黯,修长的指骨隔着薄薄衣料沉稳地托起让人生出乍见之欢的蝴蝶骨,骤然紧箍入怀中。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向下,在那腰窝处流连停留,忽地戾气满满地揉捏了一把,惹得娇骨瑟瑟战栗,听他笑意低沉:“细腰软似一汪春水,倒瞧不出是什么硬茬……”
  灼人视线在那水目朱唇上打量了片刻,旋即释手令两人双双跌入软褥,又立时俯身凑近吻她的唇。
  该是如往日般浅尝辄止,却偏偏烈火燎原似的一发不可收拾,良久后才见那人恋恋不舍地退开些许,似乎意犹未尽地叹息:“看来是寻错了,原来此处也是个柔润多情的温软之乡……”
  可怜安宁被他吻得眼眸微阖,腰骨娇软,鬓发湿汗漓漓,还要听他捏着方才的挑逗之言做文章,水汪汪的眼眸睁开便是一记媚意横生的眼刀,嗫嗫糯糯嘀咕:“说甚么入阁拜相的大儒……”口中都是风月场上的俚语呢。
  握着那细腰的手登时加重了几分力气。
  顾文堂此刻才悟出引火烧身四字在风月之事上的含义——此情此景,他简直快要被怀里的温香软玉勾去了神魂,什么圣贤书什么君子道什么礼仪规矩悉数被抛却脑后,想要将她占为私有的念头则前所未有地膨胀……
  今夜的一切,实在是过于越界了。
  男子声音低哑,素来游刃有余的模样此刻如同披上了拙劣的伪装,附耳叹:“这婚期,怎生这般的远!”
  晏安宁微怔,望着那高大的身影翻身下塌连饮了好几盏凉茶的模样,迷离的眸光里泛出点点柔情。
  她不乏好胜心地想,前世黄粱他皆不知,那些个帘幔坠落的缠绵光影他亦未曾亲眼得见,这位年长者,在这风月之事上,大抵要比她青涩多了呢。
  性子被他养得渐娇气起来,到底知他鸣金收兵是打心眼里疼惜她,是望她不日名正言顺地嫁入顾府做他的妻,于是见他再折返似有话要说,也乖乖地不再闹腾,静静地侧躺在他身边看着他。
  ……
  深夜叩门,顾文堂一来是因心绪难宁,二来也的确有话要讲。
  他捏住她的掌心握了握。
  思及方才闵百岁踌躇退下前问他:“……如今虽形势诡谲,各方力量因您负伤未能整合,但力拼之下未必不能让魏延之流葬身鱼腹,再无卷土重来之契机……相爷此番,可还要再出手追击?”
  这样的问题,若是放在往日,他定然毫不犹疑地肯定——魏延的背叛导致的定海王府灭门之祸,是他多年的梦魇。每每忆起,心头总升起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旦力所不及,就可能一夕之间丧失所有珍视的一切,堕入无间地狱。
  也正因如此,他才拼了命地往上爬,试图掌控一切希望掌控的东西,也由此变成了外人口中权势滔天甚至让皇家忌惮的阁臣。但身边如闵百岁这般的心腹却看得分明——一旦遇上了和叛王魏延有关的消息,他更像个以命搏命的亡命之徒,而非运筹帷幄的宰辅权臣。
  太过于闻风而动、身先士卒,每逢役后归家日,总是不免负伤,令家中亲长忧心。他时常心有愧意,但从未有哪一次,内心的震动越过当日安宁苍白着脸躺在他怀里的时刻。
  说是震动甚至是美化,那更像是一种茫然无措的恐惧。
  他鲜少有悔,那一刻却在想,倘若从若干年前起他就不再对魏延及其部下围猎,是否今日她也不会被当作饵料引他入局,也因他陷于危境?
  多年的心结与筹谋,在他握着她因中毒而发凉的手时,被他彻彻底底的全盘推翻:如果仇恨的代价是失去她,那他情愿从一开始便视魏延如陌路过客。
  是以,闵百岁问出那话后,他沉默了几息,开口道:“罢了,穷寇莫追。”
  那一瞬,他似乎能感觉到,隐藏在脉络深处的症结,悄然融化了。
  睡意顿消,而立之年,竟做出月下叩门赴香闺的登徒子行径来。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宁带给他的那份从未预想的安宁与美好,是否真实存在似的。
  唇上还残余着方才的温热,修长的手指替她细细拢好碎发,沉吟良久终是温和开口:“有一事,我想说与你听。”
  安宁身子尚还懒洋洋不想动弹,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也打起了精神,虽未说话,脸颊却朝他的掌心蹭了蹭,以示专注。
  “其实,明钰并非我亲生骨肉。”
  她本还脸上带着笑意,闻声倏尔惊得睁圆了眼睛。
  这桩事落入耳中,就仿若平地起惊雷似的——前生今世,晏安宁都是头一回听说。
  细想起来有似乎有迹可循:明钰年纪尚小却已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可论及相貌却与顾文堂不怎么相似……从前她想到这儿,总觉得是明钰的长相是随了她早逝的生母,心里的酸醋意浪潮似的打过来,让她这个最善计较利益得失的人觉得陌生而又不划算,也就径直被她有意地抛之脑后了。倒是从未料想过,会有更为荒谬的一种可能……
  可,怎么会呢?
  府里人都说顾文堂为了姜夫人甚至不惜忤逆秦太夫人的意思也要将她娶进门,姜夫人亦是怀着身子入的府,若非血脉凿实,以太夫人的性子,哪里会那般疼爱明钰?纵然太夫人被蒙蔽了,可顾文堂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蒙混过去的,当日若是深信了,而今又怎会这般言之凿凿?
  觑着他镇定自若神色,倒看不出心爱之人为他人染指的愤怒或是羞耻……
  晏安宁心里乱糟糟的。莫不是,他即使心知姜夫人怀的不是他的骨肉,也情愿将她不远万里带回京都,留在身边如珠如宝地疼着?
  她自小学的是经商之道,行事做事善于从利益出发,从前能不去想姜氏的存在,也有用相府新夫人这个金饽饽蒙蔽自己的因素。然而此时此刻,她窝在这个愿意舍命救她的男人怀里,眼里心里却都是小女儿的酸涩,半点没有不与已逝之人争长短的气度了。
  “这事儿您打一早就知情么?”她忍不住开口试探。
  “嗯。”对方没怎么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晏安宁眼里现过一抹失望,垂下眼睛笑叹:“那想来姜夫人定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可惜未能得见。”
  轻飘飘的赞扬听起来随意,顾文堂却注意到了她眼底闪过的讪然,颊上的笑意似也少了些真诚。
  他眸光微睐,故意叹息道:“她的确是个周全细致的人……”似在回忆。
  闻言,晏安宁心底越发的酸——她常拿死人无法与活人相比来劝自己,可此时此刻,面前的男子方才还在同自己温存,这会儿竟当着她的面缅怀起亡妻来……这千里相思,竟比软玉在怀要让人在意啊。
  她从不爱背地里议论人是非,这会儿却像被什么冲昏了头似的,手在他的腰间打圈:“那您可得好好同我说说……免得日后我哪里不如姜夫人周全细致,让您心里头不痛快,到头来记得的全是我的不好……”
  那细若凝脂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在他的腰间有意无意地摩挲游走,顾文堂眼里笑意渐深。
  从前他最厌烦那些云英未嫁的姑娘们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拈酸吃醋的各种扭捏作态,可这个人换成了安宁,他这心里却如酷暑天喝了碗冰镇的梅子汤,从骨缝里透出来的都是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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