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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吓得目眦尽裂,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混进了晏家的内宅,正想喊人来,还好招儿还未走远,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许多。
  郑妈妈的表情才勉强稳定下来。
  听到晏安宁病了,要去请大夫,她才将旁的都丢在一边,径直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松了口气。
  “不妨事,姑娘小时候也会这样,吃副土方子就好。”
  顾文堂挑了挑眉头,看向招儿。
  后者忙解释道:“……这是从前服侍夫人的贴身嬷嬷,姑娘很信任她。”
  顾文堂这才微微颔首,但还是有些疑虑:“你不是说她从前不发热?”
  郑妈妈扁了扁嘴:“她这小丫头知道什么,姑娘刚生下来就是我帮忙看着的,从前这天冷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如今姑娘大了,可能身子便好些了……”
  “那就有劳妈妈了。”
  外头风大雨大,要请大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还不如就先照这位老妈妈的法子试一试。管用就好。
  对待晏安宁看重的人,顾文堂也是颇为礼遇的。
  见他这样,颇有种看女婿的不平心态的郑妈妈忽地也觉得招儿口中的贵人顺眼了些了,哎了一声便带着人下去煎药了。
  晏安宁只觉得被人温柔地捏开了唇齿,有温暖的药汁顺着她的口腔进入胃里……
  ……好苦。
  她忍不住皱起了鼻子,但模模糊糊地,似乎看见那人拉着她的手,皱起的眉头就又缓缓松开了。
  牢牢地抱住了那手臂,进入了梦乡。
  郑妈妈立在一旁守着,看着自家从来宛如仙子一般的姑娘忽地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一个人这般的依赖,也是胆战心惊。
  好在,那人瞧着对姑娘的感情多得想要溢出来了一样,却始终守着本分,没有对姑娘做什么轻薄的举动,她这才悄悄地放下了心,和招儿使了个眼色,将人喊出去详细地问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搞得这般神神秘秘……”
  招儿轻叹了一口气,只得低声徐徐将事情道出。
  越听,郑妈妈的眼睛就瞪得越大,看向屋里那高大清梧的身影的神情就越发震惊。
  那……居然是当朝首辅?
  她们姑娘,居然同那样的大人物定了亲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觉得,方才姑娘在晏老爷跟前受的那些气都不算什么了。
  有了这样的好亲事,还愁什么前程?
  天光微亮时,晏安宁出了一层薄汗,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一睁眼,她就愣住了。
  原来,陪着她的居然不是梦境。
  “……相爷,您、您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她刚醒,面色还很虚弱,看清了他的面容时眸瞳中闪过雀跃,但神色到底难掩怏怏,开口的话也听得出是费了些力气的。
  顾文堂一听,顿时心如被剜了一块儿似的,拇指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颊腮,温声道:“别说话了,你烧刚退,先喝些水。”
  又倾身去拿杯盏过来,手掌托着她的背让她的头靠在迎枕上,轻缓地将一盏温水喂完,动作小心翼翼得如同她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似的。
  她乖顺地喝了几口,感觉浑身似乎舒坦了不少。
  但大抵是人在生病时总是格外脆弱些,余光望着他那清隽温和的面孔,眸光里竟徐徐氤氲起水汽来。
  顾文堂看着心头微顿,正要抬手揩去那金贵的泪珠,腰身却忽地被那似猫儿般的温软身子用双手紧紧抱住,听见她闷闷地呜咽:“……您怎么才来……”
  听见晏安宁起身动静的郑妈妈正端着水盆进来,绕过屏风时恰好瞧见了这一幕,当即瞪圆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屏起气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
  昨夜听招儿那丫头说了一番,她还当只是这顾相爷对她们家姑娘上了心,姑娘年纪小又没个依仗,遇上了这样的大人物,只怕也没有说不的胆量。可瞧眼下这幅模样,竟像是两下里都有情的……
  她不由又替晏安宁暗暗捏了把汗。
  方才那话说得实在任性,那顾相爷是来江州府办公差的,夜里忽地现身在晏家,本就让人大吃一惊了,怎料姑娘嘴里竟还是在埋怨着,不免显得不大贤惠。姑娘虽年纪轻颜色好,但昔日主母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权倾朝野的重臣宦海里沉浮多年,纵然一时上心,却也不知会不会觉得姑娘这般拿乔有些不知轻重……
  她可是听招儿说了,这回姑娘回江陵,压根事先没和顾相爷通过气,是临走前才留了封信,这般的行径,与不告而别也没什么大的分别。这样一来,又怎么能怪相爷不在身边时时陪伴呢?
  正提着心呢,却见里头那坐在床沿的男子闻言默了默,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姑娘的眼睛,竟柔声赔起不是来:“……是我来晚了。”
  脾气竟是出奇的好,对姑娘也是异于寻常的宠溺。
  余下的几句低声呢喃她渐次听不清了,但郑妈妈一时眼里竟泛起泪花来,蹑手蹑脚地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招儿正坐在廊下熬药,见她红着眼睛出来了心头一紧:“……妈妈,可是姑娘那头又有什么不妥当了?”
  郑妈妈忙拦了这冒冒失失就要闯进去的小丫头,笑骂道:“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姑娘好着呢。”又嘴里嘟囔道:“这一出门就被飞虫迷了眼,定是你们这些小丫头惫懒,没有用心清扫……”说着托词解释着她的异样。
  招儿转了转眼珠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嘻嘻地笑着坐回去看火了。
  这郑妈妈昨夜还对相爷如临大敌,方才也放不下心非要亲自端着脸盆进去打探,可这会儿却一副生怕她闯进去坏事的模样……啧啧,相爷可真是有手段。
  郑妈妈则低头摸了摸腰间荷包上的花纹,神色有些感慨。
  若是主母还在,看见了姑娘能嫁得这样好的亲事,定然也会万分欣喜的吧……
  只是这世上都是祸福相依,到底是没有如果。
  ……
  顾文堂何等耳聪目明,自是早发现了郑妈妈在听墙角,但他满心满意都是眼前这病恹恹的小猫儿,并无心思驳斥没规矩的下人。
  更何况……
  晏安宁正偎在他胸口,后脑勺被他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觉得自己就像只耍脾气的小狗,正被人温柔地顺着毛。
  放在平日里,她早赧然得不像话了,可这一会儿,她却极其贪恋他的怀抱,甚至觉得这样的动作很舒服。
  却听他忽然问:“……你从来聪慧,为何会让别人给欺负成这样儿?”
  晏安宁神色微微顿了顿。
  那修长的两指便衔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迎上一双沉稳又柔和的瞳眸,听他语气笃定道:“我们的事,你还未曾敬告晏府亲长,是不是?”
  晏樊是江州府赫赫有名的大商户,能闯下这样的家业,权衡利弊是最基本的能力。他不信,倘若晏樊知道了这门亲事的存在,还敢这般慢待于她——即便他们父女之间亲缘浅薄。
  闻言,晏安宁立时难掩无措,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睫,一紧张,好不容易改口的称呼又变了回来:“三叔您这般厉害,用您的名头,又哪里能看得清人心?”
  顾文堂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手指反扣在床沿的檀木上轻轻敲了敲,半是思索半是语重心长地告诫:“安宁,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
  她自然知道。
  她不过是设了个陷阱,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无依无靠,软弱可欺……然后,再将那些忍不住欺负她的人,自己毫无察觉地走进陷阱,画地为牢。
  对着他,晏安宁的腰杆子显得没那么直,但眼中的执拗却毫无动摇。
  顾文堂多少了解些她的脾性,见状也不再规劝,只语气沉沉地警告道:“今次也就罢了,若下回你再如此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我便直接将你带出晏家。”
  晏安宁眸光发亮,忙不迭地点头,见他眼下有青黑之色,不免踟蹰地问:“……您昨夜一宿都没合眼么?不若先在我这儿歇一会儿……”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眯了眯眼睛,倾身欺了过去,低声笑:“好啊,只是卿卿这檀木床不大,倒是得挤挤了……”
  她眨了眨眼睛,生着病似乎连脑袋也转不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顿时涨得通红,葱白的手抵在他故意靠过来的胸膛上,咬着牙道:“您怎么这样?我是说,让您在暖阁里歇一会儿。”
  “哦。”顾文堂故意拉长了调子,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原是如此。”
  却忽地俯下身凑近她耳畔,嗓音低哑柔和,叹道:“江陵一行山高路远,原以为卿卿之心定如吾心,思念绵绵不可断绝,却原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倒叫我自作多情一回……”
  满腹经纶的大儒如此直白地用言语撩拨她,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诉着委屈,哄得晏安宁神魂迷乱,视线不由黏黏热热地同他燃着火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却到底留了一丝清明,朱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小声嘟囔道:“您离得太近了,小心过了病气……”想了想,到底有些不忍,又补充道:“等我大好了……”
  话说了一半,却见他倏地握住了她的手,凑到唇边,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她的指尖。
  明明并未有多出格,却叫晏安宁的心一下子如同在热汽中浮浮沉沉,看得尽他眼中的疼宠怜爱。
  顾文堂握着那柔若无骨的手摩挲片刻,探出她的额头已然不再滚烫,便笑道:“……我还有差事要办,等晚一些,再来看你。”
  晏安宁心思早如同在腾云驾雾一般,闻言只是有些呆呆傻傻地点了头,才见那人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窗棂翻身而出,动作实在是轻松娴熟。
  瞧着这晏家的守卫,于他而言竟像是出入无人之境般……谁又能想到,举世闻名的大儒,竟干起了翻人院墙的促狭事来了。
  愣愣地看了半晌晨起的凉风绕着窗棂打旋儿,晏安宁才回过味儿来。
  这人方才竟又是在故意逗弄她!
  腹诽了几句,心间那股暖流竟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消停的迹象。自回到了江陵晏府,她的心就宛如一颗枯木一般,时刻面临着与前世相比丝毫不遑多让的绝望,扎入地底的根系,湿冷得不像话。
  到了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她也是需要那个人的。那个只言片语,就能让她枝头绽出新绿,自此欣欣向阳的沉稳文士。
  *
  顾文堂的出现与离开,犹如一阵不起眼的微风,并未在晏家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但天光大亮时,晏府的门房上却意外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听了来者的话,在书房见客的晏樊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好好的,远在漳城的宋镇怎么会想到要求娶安宁的?
  与此同时,这消息就如骤然抛入平静湖面的一粒小石子,起初时看着不起眼,但却在晏府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晏婉宁正挑选着城中最有名的绸缎庄绘衣坊送来的时兴布料,打算让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几件新衣服。
  她给自个儿选了几匹织金的褙子,针线房的许娘子便给她贴身量衣,晏婉宁由着人服侍,一面看着一匹朱红的柿蒂纹折枝花的妆花料子出了会儿神,忽地指着它道:“……把这想法子给我娘送过去。”
  她记得,娘从前最爱穿这样的衣裳,如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庄子上,若是能做一身好看的新衣,大抵心情也会舒畅些吧。
  屋里顺时静了静。
  翠儿轻咳一声上前道:“姑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成氏是惹恼了老爷以妾室的名义被赶到庄子上的,先不说能不能将东西送过去,光是这东西,就已经犯了忌讳——一个妾室,又如何能穿正红色?
  话音刚落,晏婉宁锋利的眼风就扫了过来。
  翠儿立时畏惧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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