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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年后。
  盛夏里大学的路面,被烈阳烧出裊裊白烟。教室内,学生们专注地学习,隐隐能听得教师清润好听的嗓音。
  那复杂的英文句子,自他口中却如行云流水??然而他朗读的,却是美国一齣恐怖故事,下面静成一片,每个学生都端坐着竖耳倾听,直到故事结束,不约而同的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有个无关英文的问题。」一名同学浑身寒毛竖立,方才台上教授朗读时神色不变,有些诧异,「教授不觉得恐怖吗?」
  常子书淡然一笑:「一开始确实心惊胆颤,读多遍一点,恐惧感就会消淡很多。」
  「那教授怕什么?」
  白色衬衫在阳光下镀上一层亮光,常子书低垂下头,指腹摩挲过木桌沿,眸色晦暗不明。
  潜伏在周身的谣言与贪婪人心,即使只用双眼目睹过亲人身受其害,过了几年光阴,他如今依旧无法将那恐惧消退。
  下课时间,常子书踱回办公室,整理起考卷。
  桌上的笔电萤幕亮着,放着新闻直播台,这是和当红作曲家——林星海的访谈。
  「还记得两年前,再次轰动全国的新闻吗?请问对于您来说,常净雪是怎么样的人物呢?」
  「我感到相当遗憾,没想到她背负了这么多苦衷与污衊,走向生命的尽头。」女子莞尔一笑,「她在商业界的叱吒风云,就算我那时候在西班牙,也耳闻过不少,幸好她最后得到清白,回归了那完美的形象??确信捕风捉影的资讯来栽赃一个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对,但我们其实都该反思??」
  一道铃声忽然响起。
  常子书从考卷中抬起头,关起笔电,访谈女子的嗓音戛然而止。
  接着搁下笔,他接起电话:「喂?」
  「是我。」是他多年的好友冉道轩,「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常子书早对他的要求见怪不怪,一口答应了。
  间聊几句后,冉道轩嗓音含笑,问:「怎么样,不考虑回去那间文教工作?」
  「闹我玩?」常子书禁不住也笑了,抬手揉揉鼻樑,「你也知道谈总的性格,我光是看应辰良一眼,他就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可惜了,我记得你还挺喜欢那里??」
  同一时刻,文教公司内,玻璃窗外种的几株笔挺竹子已长有两尺高。
  一年前,冯璐和季城飞速订婚,应辰良也终于回来工作,离开这里的那段时间,如今想起都恍如隔世。
  她正瞧着排班表,身边的冯璐忽然摀嘴乾呕,眉头紧皱。
  「冯璐姐,你还好吗?」小湘急急忙忙的跑来,拍拍她的肩膀。
  赵轩在一旁碎念:「??这几天都呕几次了,年纪到了?老太婆一个??」
  冯璐瞬间炸毛,拔高声量:「你再说一次试试?」
  客人推开玻璃门,三人赶紧静下来,回归自己工作岗位。
  应辰良却被勾起疑心,确实,冯璐最近不太正常,嗜睡又发胖好几斤。
  客人询问些问题后排了几堂课,很快就离开,应辰良仔仔细细地打量冯璐起来。
  难不成??
  「不要乱想,你想的都是真的。」冯璐俏皮地眨眨眼。
  小湘「啪」一声闔上笔电,眼冒星光:「冯璐姐,我也想问很久了,你是真怀孕啊?」
  冯璐没有直接回答,偏头望了眼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赵轩。
  他的脸被电脑萤幕挡住,只露出一双闪烁不已的双眼,显然也有相同的问题,却不敢发问。
  「唔。」她点点头,「是真的。」
  小湘猛然爆出了惊呼声,张臂猛拥几下:「太恭喜你了!」
  应辰良忍不住也笑了:「好啊,居然瞒着我。」
  「别生气别生气,我不也刚知道不久嘛??」
  周围同事都跑过来道贺,办公室一片喜气洋洋。
  「有像我一样美貌又亲切聚一身的老闆娘,你们好福气啊。」冯璐脸色也沾了喜悦,眉梢嘴角尽是笑,一一和他们道谢,不忘开玩笑,「以后季城敢压榨谁,都跟我说,回家保证把他一顿揍,让他睡沙发!」
  「哈哈哈哈,老闆娘,你真是太有心了!」
  「过来人嘛,你们的苦就是我的。」
  小湘戳戳她胳膊:「你真敢揍他?」
  另一名女同事开起黄腔:「想不到冯璐姐也玩sm!」
  「不是说好是不准张扬吗!」冯璐恼羞。
  「??其实大家早都知道了。」
  「咦,赵兄呢?」
  小湘望了眼空荡荡的办公桌,朝门外探探头:「我出去找一下!」便欢欢喜喜地跑出去。
  冯璐和几位同事又聊了几句,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若有所思。
  赵轩那点小心思,她老早就猜到了。
  原本打打闹闹的知音,不知何时偏离了友情的轨道,冯璐很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她没戳破那层偽装,只用行动让赵轩知道她的选择。
  和季城订下婚约的那天,不少人感到讶异。
  在旁人眼中,冯璐私下常拿季城当玩笑,这也让季城对这员工特别「关爱」,这更使冯璐恨得牙痒痒。
  但好几年下来,随着公司日渐壮大,每每下班时间,冯璐离开座位去拉上铁门,总会看见董事长办公室,灯光从百叶窗透出光芒。然后冯璐隔一天早上八点抵达公司,又会见男人熟悉的身影,脸上不见一丝疲惫。
  季城为了文教熬了几天夜、付出多少心血、走过多少弯路,这谁也无法想像。
  日復一日,冯璐心中那不满的怨言也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钦佩与疼惜。
  她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岁月里,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和他并肩一起奋斗下去,守住这块土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们一样走得顺遂,尤其她目睹过应辰良对谈致远复杂的发展后,更是觉得心惊。
  两年前的一切都像梦一样。
  继到应辰良老乡游玩过后,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刷新新闻页面,深怕漏掉一丝讯息。林景企业倒闭、谈晟遭拘留、谈致远离开企业??种种可能性浮现在脑海中,都令她感到担忧。
  短暂的寧静后,果不其然爆出了谈晟被传上法庭,判下罪刑的新闻。常净雪悲惨的死,也传遍了整个国家。据应辰良所说,那时的谈致远为了留下谈晟最后一丝自尊,隐瞒几月,才让李川将是情透露给各家媒体,也就是说,谈晟已穿上囚服,真相才公诸于世。
  谈晟之前暗下买通的那家新闻台,在其他媒体与民眾的攻击与抵制下,从此收视惨淡,在一年后便宣布破產倒闭。
  谈致远也辞退在林景企业的职位。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猜猜那对亿万资產虎视眈眈的夏华珍如何了?
  冯璐听说的也只是传闻,她似乎流產了,而林景公司,则被那代管的陈经理给硬生生霸佔着董事长位子。
  关于夏华珍的流產,非偶然的可能性极高,但冯璐不敢细想里面又牵扯出多少阴谋与手段。
  人啊,还是单纯点好,心里太多小九九走向歪路,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冯璐,季城喊你上去。」女同事告知。
  一位男同事眉飞色舞的吹了个口哨:「真幸福呀,办公室恋情还明目张胆。」
  冯璐没个正经的拋了个媚眼:「老闆娘不介意你跟胸罩明目张胆搞基呀。」
  赵轩哀嚎一声:「别喊我胸罩!」
  冯璐无视身后的哀嚎,抱好资料走到电梯前,侧目看了眼,见到不远处的应辰良,不禁莞尔笑笑。
  不管如何,多年的好闺密能够找到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
  应父身体日渐硬朗。听说,他三不五时便嚷着想往s市跑一趟,看看自家女儿待的城市长什么模样。应母早就有起这念头,以前碍于应父身体不便所以没能如愿以偿,现在被他说得更是心动,急匆匆地和应辰良商量好时间后,隔几日便和应父搭了班机过去。
  打从应辰良和谈致远回s市,就是搬到那间熟悉的公寓居住。
  应辰良拉开窗帘。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外头街景像是镶上了星光。
  谈致远一直在业务中抽不开身,即使辞去了林景企业的工作,他却半点也间不得,重新开展了自己的事业。
  这次白手起家,凭着自己的双手建造一个全新的地方。
  她对于业界只知道些浅见,从未深入了解,除了默默支持,也做不到更多的帮助。应辰良曾以为,他只是选择回到擅长的领域,然而谈致远的回答,却令她印象深刻。
  他目光清亮:「我要做一直没能达到的事。」想了许久,以为能够达到,却又要让应辰良等待的事。
  他们经歷了很多事情,应辰良也渐渐了解谈致远,这男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身无分文的状态,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
  应辰良其实一点也不在意,比起这些,他两年前不被金钱折服的精神,比这些都更加重要。
  所以两年前事情尘埃落定,只稍稍喘口气,他们又重新忙碌起来。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在忙碌中循环的,也是因此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才显得宝贵无比。
  离谈致远出差三个月,上回他也是只回来两三天,就又重新埋头工作。
  此时,应辰良站在窗台边,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心里有些悸动。
  今晚是他出差归来的日子。
  三个月内都是隔着电话和视讯,应辰良顾虑到他的工作,便装作不在意,其实真的很想念他。
  思绪万千的同时,她的目光敏捷地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之前还想着要矜持点,不然被吃死死的怎行?但看见本人的那剎那,应辰良反应动作就是穿上鞋,抓起钥匙往外跑。
  按了电梯,电梯却在其他楼层停滞不前。
  应辰良心里焦急,看着楼梯衡量半晌,就朝楼梯下楼。她自己一路上,眉梢嘴角都禁不住露出笑意。
  踩下最后几个阶梯时,她看见了谈致远。
  他站在十步远的电梯前方,听见了脚步声,偏头望来。
  黑色的眸子内浮现出细碎的笑意,他缓缓伸手,便看见应辰良快步而来,撞了个满怀。
  他的双手搂着她的腰,她则头埋在他的胸前,风衣还透着外头的冷意和他独有的沁香。
  应辰良刚抬头,来不及发话,他就低头吻下来。
  他的嘴唇也带着丝丝凉意,她瑟缩了下,他已撬开唇齿探了进来,搂着腰的一隻手,一路向上摁住她的后脑勺。
  久违相见,只需一个吻,就令应辰良弃械投降。她感受到自己在哆嗦,身体软得使不上力。
  周围并不安静,有人推开大门的声响。
  应辰良有些分神的挣扎几下,谈致远睁开眼,然而依然没放过她,挪到隐密的楼梯间,又抵在墙上。
  她后背是坚硬的墙面,身体和他的严丝合缝的紧贴,几乎站不稳。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分外令人心颤:「这么激动?」
  她脸上火辣辣的:「很久没见了??」
  严格来讲,她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谈个恋爱,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表现得还像个孩子一样。
  然而上楼后,事实证明,今晚激动的人不只她,谈致远几次三番的索取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天知道这三个月内,谈致远是怎么度过的。
  通电话的时候,听着她用那柔和的声音拐弯抹角的说想念他,真怀疑起为何要跑国外折磨自己。一开始几番被李川阻拦后,之后才沉下心工作,熬过漫长的时间。
  此时,室内只开了一盏灯。
  听到踩在木质地板的脚步声,谈致远抬起头,目光捕捉到应辰良从浴室出来的身影,后方一片争气腾腾,发梢还滴着水珠。
  她刚坐在化妆台前的椅上,谈致远已经走过来,从后方拿过她手上的吹风机,轰轰的声响顿时充斥于耳边。
  她今晚也累坏了,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说不出的舒服愜意,昏昏欲睡起来。
  打着瞌睡,在这意识朦胧之间,四周忽然一静,他已放下吹风机。
  安静下来的室内,一丝细微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风吹过窗外风铃,过了没半晌,她也感到脸上彿过凉意。
  应辰良忘了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是她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房间门半闔,看得见客厅灯微亮。
  她听见他低低的讲话声,又沉又醇,让人莫名心安。
  应辰良是被从化妆台边抱到床铺上,拖鞋离得颇远,她索性直接下床,双脚触及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时,脑袋才清醒了些。
  她刚走几步,就听见李川充满惊喜的声音:「没错,我刚刚又重新刷新销售金额,已经破千万!我们的现货仅在四个鐘头内就被扫购一空!」
  谈致远回国的期间总免不了要处理些公事,而显然现在是李川在做视讯报告,这种激动的语气,可以知道是发生了大好事。
  「谈总,您现在目的也达成了,是要准备和应小姐求婚了吗?」
  应辰良的手,硬生生僵在大门把手上,以为自己得了幻听。
  然后,是他温凉好听的回嗓音。
  「当然。」
  *
  ——三日后。
  昏暗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
  铁鍊在地上摩擦的声响,刺耳又惊心。
  谈晟看见长廊的另一端,有个男人低着头,步履缓慢,手脚都上了銬,身边有两位狱警。
  真是狼狈。
  他被自己的想法惹笑。在监狱里,好像每个人都是行尸走肉的怪物,或许他就和这些人拥有相同骯脏的内心,只不过他未曾发觉。
  今日会面时,他难得的就想见见外面自己熟悉的人,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心里的那块空洞。
  然而来看他的,却只有将他推入监狱的儿子,以及他之前百般刁难的应小姐。
  谈晟的脸色不太好看:「夏华珍呢?」
  隔着一面玻璃,谈致远看他的目光相当沉静:「她最近忙,来不了。」
  应辰良一直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听到这句时心中不禁咯噔了下。他没有说实话,夏华珍其实带着谈晟留下的钱财,早已销声匿跡。
  谈晟冷眼看着他们。
  他只觉得,和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自己一刻也待不了,于是不等会面时间结束,逕自站起身往外走。狱警从外面开了门。
  脚还未踏出会面室,就听到后方的声音:「爸。」
  谈晟脚步一顿,自己儿子说的话,就鑽入耳里:「我们等你出来。」
  「匡」一声,沉重的铁门被闔上,隔绝了所有温度。
  谈晟抬眸看着幽暗笔直的走廊,自己黑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走了!」
  狱警从后方推了下,谈晟才迈开脚步,他低头瞅瞅身上的囚服,以及胸口上绣的编号。
  昔日的风风光光和叱吒风云,都在脑海中咧开嘴嘲笑他起来。
  想着想着,眼前氤氳一片,鼻头酸涩。
  他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无声的哽咽。
  ——是啊。
  我们都曾在不经意间,成了金钱名利的魁儡,伤害了身边本该珍惜的人。
  *
  会面完毕,应辰良和谈致远并肩出去,到了室外,还是觉得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她的手被他的大掌紧紧牵着,温暖又牢固。
  远边山峦散发出绚烂多彩的光芒,包裹着整间庞大的监狱和少许的房屋,凉风穿梭过无数光秃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难受吗?」
  谈致远清俊的脸庞在早晨的照耀下,平添了分柔和寧融。
  闻言,他用指腹轻捏了下她的掌心:「不会。」
  因有你在侧。
  尘埃落定,谁也没有成为自己最不待见的模样,而有些人,则还在学着成长悔过。
  谈致远和应辰良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但所有风雨也都能携手走过,因为无论长夜多么沉寂、世界多么冰冷——在彼此陪伴之下,都能变得温暖。
  属于我与你的时光,是吉日辰良,寧静致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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