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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a39医疗队还没有消息么。”
  “还没有。”宋宇柯摘下耳机,“应该是进入了无信号区域。”
  陆赫扬微微拧着眉:“有进展立刻通知我。”
  “明白。”
  关于陆赫扬为什么会格外关心一支西部战区的医疗队,宋宇柯大概清楚原因——许则在那支队伍里。据宋宇柯了解到的情况,许则一开始是在战区中心医院,还算安全的地带,但随着战事严峻,许则主动申请去了前线。
  在前线待了不到一周,前天晚上八点左右,一次空袭过后,战地医院变为一片废墟,许则所在的a39医疗队也在军事地图上失去了信号。今天早上,各大新闻频道已经陆续开始报导这次失联事件,并且几乎都提到了队伍中那位刚获得‘未来医生’荣誉勋章的年轻博士。
  才走出指挥室,手机响了,来电人是贺蔚。陆赫扬接起来,那头传来的却是池嘉寒的声音。
  “上校。”池嘉寒有种冷静的慌张,“你有许则的消息吗?”
  “还没有。”
  池嘉寒沉默片刻,说:“许则几年前就自愿签了首援医疗行动队的同意书,如果战区医疗资源不足,他是第一批要去支援的。”
  “我之前总觉得他处在一个‘会好好活着,但如果马上要去死也没关系’的状态里,但现在你回来了,可能会不一样。”池嘉寒说,“如果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尽快告诉我可以吗?”
  “好。”陆赫扬答应他。
  电话挂断前,陆赫扬还听见贺蔚不断在问池嘉寒:“什么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什么意思?”
  在原地站了会儿,陆赫扬打开通讯器,拨下与罗隽的通话。
  “赫扬啊,什么事?”
  “司令,十分钟后我会发起一份支援西部战区的调令申请,麻烦您签一下字。”
  “前段时间刚重新考核完,这么快又手痒了?”罗隽‘啧’了一声,“西战区的情况是比较严重,但还不至于出动你这个上校去支援,不太合适。”
  “明白,我一个人去,以非公开任务的形式,不会影响西战区的作战安排。”
  “我听出来了,这趟是非去不可了是吧?”罗隽想了想,说,“你自己看着办,去之前记得把基地的事情安排好。”
  “我马上开会做好交代,谢谢司令。”
  “小心点,注意安全。”
  晚上六点,陆赫扬到达西部战区军事指挥部,不过不是一个人,宋宇柯也跟他一起。
  宋宇柯很少强烈要求与陆赫扬同行,但这次他对自己上司的状态十分忧虑。从得到医疗队的失联消息开始,宋宇柯不止一次地告诉陆赫扬,许则之前在支援任务中最长的失联时间曾达到半个月,遗憾的是陆赫扬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进入指挥中心后,陆赫扬完全遵守不影响西战区作战安排的承诺,只询问了a39医疗队相关的问题——最后消失的精确位置,以及周围两百公里内大大小小的所有医院,并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几块信号受到严重破坏的区域。
  整个指挥室都处在‘等待上校发表作战意见’的状态中,陆赫扬却在了解完情况后便直接离开了。宋宇柯稍晚了一步,被一把拉住。
  “哎不是,小宋,上校就这么走了?”
  宋宇柯急着跟上陆赫扬,只能官方地解释道:“上校这次不参与作战部署。”
  “那大老远地连夜赶过来是为了?”
  “主要是……为了a39医疗队。”
  “出动上校来找医疗队?别开玩笑了!”
  宋宇柯苦笑:“我也希望是玩笑。”
  他跑出指挥大楼时陆赫扬已经坐在军用车驾驶座上,没有司机,没有随行士兵,宋宇柯问:“他们是怎么同意让您一个人开车的?”
  陆赫扬启动车子,回答:“因为我说我只是要去一百米外的食堂吃饭。”
  “实际上呢?”
  “找人。”陆赫扬调出地图,将目的地标记为离这里最近的无信号区域中的某个医院。
  战场上开车是比驾驶直升机更隐蔽更不起眼的方式,不带任何士兵,在找到医疗队后再通知指挥部派人接应,是减少战区人物力资源消耗的最佳手段——陆赫扬的每个决定单看都很合理,很有依据,组合起来却让宋宇柯觉得无比荒唐。
  回想起来这种荒唐早就有了,从去年陆赫扬故意考核不及格开始。
  “上校。”宋宇柯第五次提起,“许医生以前最长失联过半个月,情况和这次差不多,现在搜查队也一直在找,所以——”
  陆赫扬终于对这句话有了点反应,说:“以前是我不知道。”
  意思是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像现在一样的。
  宋宇柯闭上嘴,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他已经能想象到当陆赫扬的信号渐渐消失在地图上时,罗隽会有多后悔同意这次申请。
  入夜了,车子迎着寂静的一片深黑,朝西战区军事指挥部外开去。
  “医生叔叔,面条是给奶奶吃的吗?”只到alpha大腿高的小女孩仰着头问。
  “也给你盛一小碗。”许则侧过身,防止汤水溅到她。
  “谢谢叔叔!”小禾抓住许则脏兮兮的白大褂,“叔叔,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我要站岗,如果有危险,我会告诉大家。”
  前天晚上的空袭发生在队伍外出接伤员的途中,医疗车刚出发没几分钟,数架战斗机掠过高空,掷下炮弹,他们回头便看见从战地医院里腾起的滚滚黑烟,只能调转方向往可以藏身的位置开。轰炸声一直没有停歇,整块区域的信号都被摧毁,车子行驶了近半个夜晚,最后来到这座小城。
  大部分居民已经撤离,留下疮痍遍布的空城。许则一行人带着途中遇到的几位受伤公民,进入城里的一家医院,收拾出几间病房,将伤员暂时安置在这里。
  楼下传来汽车声,小禾朝窗外看,虽然以她的身高什么都看不到:“是叔叔阿姨回来了吗?”
  “应该是的。”许则说。
  难以预计会和院里失联多久,这两天同事们一直轮流外出搜集物资和搭建信号。
  将面条装进保温餐盒,盖好,许则蹲下去,问小禾:“要不要抱?”
  不知道为什么小禾很粘他,刚刚上楼时已经摔了一跤,许则担心她下楼又摔了。
  小禾圈住许则的脖子,被他一只手抱起来。许则拎好餐盒,在小禾‘飞机起飞呜呜呜’的播报声中转过身,往厨房门口走——抬眼时蓦地看见门边站着一个alpha,个子很高,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不需要看清脸,许则也可以一眼认出对方。
  “是真的飞行员!”小禾指着alpha那身空军作战服,惊喜道。
  许则抱着小禾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陆赫扬走到面前,他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一点,张了张嘴,叫他:“上校。”
  陆赫扬看了许则几秒,提过他手里的餐盒,说:“走吧。”
  去病房的过程中,小禾趴在许则肩头看陆赫扬的侧脸,最后鼓起勇气问他:“叔叔,你是开飞机来的吗?”
  “开飞机太危险了。”陆赫扬说,“是走路来的。”
  小禾信不信不知道,反正许则是信了,他立刻问:“为什么?”
  陆赫扬朝停在医院大楼外的那辆军用车抬了抬下巴,转过头问许则:“真的看不见吗。”
  “……”
  小禾的奶奶在撤离过程中腿受了伤,目前只能躺在病床上静养。许则扶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将碗和筷子递给她,又帮小禾在病床边支起一张小餐桌。
  当下的境地里能同时看到医生和军人,是件让人十分心安的事。小禾的奶奶问陆赫扬:“是来接我们的吗?”
  “是的,很快就可以转移去军区中心医院。”
  离开病房前,许则回过头,奶奶还端着面没有动筷,只微笑着看小禾在吃面。小禾吃了两口,直起身,悄声说:“奶奶,飞行员叔叔说他是走路来的,但我看见车就在门口。”
  “叔叔可能是在跟你开玩笑。”
  走廊尽头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阳光模模糊糊地照进来,许则把窗户打开一点。
  从那天晚上与陆赫扬告别后许则就时常陷入怀疑,怀疑陆赫扬恢复记忆这件事是自己做梦时杜撰出来的,但幸好有证据,书包里的那朵栀子花,虽然最后它还是枯萎了。
  现在更好了,只要看一看陆赫扬的眼睛,许则就能得到放心的答案。
  只是那双眼睛里有非常明显的血丝,许则注视着陆赫扬的脸,观察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下巴上隐约的胡茬——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赫扬这种样子。
  整条走廊空荡,没有别人。许则朝陆赫扬靠近一点,伸手摸摸他的脸:“最近事情太多了吗?”
  “只做了一件事,不过有点难,所以没有休息好。”
  “解决了吗?”
  陆赫扬揽住许则的腰,低下头搭在他肩上:“嗯,解决了。”
  其实还想问陆赫扬是不是被调来西战区支援的,为什么没有带任何士兵,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可陆赫扬看起来实在有些疲惫,许则没有再继续提问。
  “池嘉寒说你签了首援医疗行动队的同意书。”
  “嗯,本科毕业的时候签的。”许则猜池嘉寒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去联系陆赫扬。他说,“那时候很迷信,觉得自己如果可以多救一些人,外婆也许会好起来。”
  然后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虽然后来外婆还是去世了。”
  陆赫扬抬起头,看着他。
  肺移植手术过后的第四年,叶芸华的心脏开始出现问题,在黄隶岭的安排下,她被转入195院进行治疗。两年后,许则才读完一年硕士,叶芸华便离世了。
  她去世的那天早上,精神意外地好,吃了很多,话也变得多,并且一直在等许则来看她。见到许则后,叶芸华拉住他的手,高兴地说:“媛媛要来接我了,我要去好地方了。”
  许则无法描述那时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他问叶芸华:“外婆,我能不能抱抱你。”
  不等叶芸华回答,许则就轻轻抱住她。被疾病折磨了十多年,叶芸华已经非常瘦,抱在怀里只剩一把硌人的骨头,像一棵干枯的老树,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可以背着许则走很远路的外婆。
  她拍拍许则的背:“好孩子,你是好孩子,我们家小乖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才行。”
  已经被外婆忘记了,但同时仍然被外婆爱着。许则想,他的外婆即使神志不清醒,也一直记挂着他,所以才扛了那么久。
  当天深夜,叶芸华平静地离开了。
  从接过死亡通知书到为叶芸华办完葬礼,许则就像平常那样,没有撕心裂肺地大哭,也没有寝食难安,学习和工作依旧无误地进行着。
  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后,晚上九点左右,想着第二天要去学校,来不了院里了,许则起身去洗水果,打算洗完送到外婆的病房里,明天早上就可以吃。
  水果洗了一半,一颗香梨从台子上滚落下去,许则关掉水龙头,弯腰去捡,那瞬间他突然想到,外婆去世了。
  许则捡起梨,一手按着洗漱台起身。他重新打开水龙头洗水果,在哗哗的水声中,眼泪不断滚落到下巴,最后滴在手臂上,没入白大褂里,留下不太明显的水痕。
  那晚许则做了一个梦,仍旧是二年级开学那天早上的场景,他一个人站在校门内,看见爸爸妈妈和外婆微笑着朝他轻轻挥手,然后转过身,走向一片刺目而模糊的白色光亮中。
  梦醒的那一刻,许则无比相信会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外婆恢复了记忆与健康的身体,见到了挂念的女儿,不再痛苦,不再孤独。
  “放骨灰的时候又迷信了一次。”许则说,“外婆一直待在病房里,所以不想把她的骨灰放在殡仪馆,就在陵园买了墓地。”
  首都位置较好的陵园没有那么容易买到,这件事也是黄隶岭帮了忙。
  但在一无所有的少年时代,如果不是陆赫扬为他请到了顶尖的心内科医生,如果不是陆赫扬汇入医院账户的那两百多万,治疗未必能那么顺利。在外婆被延长的六年生命里,陆赫扬是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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