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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沅音是皇后,要单独坐在最上首,而庄氏则理所当然地来到了离上首最近的这一桌,恰好在楚清音对面坐下。在她落座的那一瞬间,楚清音切实地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带着浓厚八卦意味的目光。
  敢情这帮人都是等着来瞧热闹的,她暗想。不过这也怪不得旁人,被她横插了一杠子之后,楚家和皇家的关系的确变成了贵圈太乱的状态,如果自己是局外人,怕是也要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好戏。
  楚沅音受了母亲的一番耳提面命,发出请柬后花了几天绞尽脑汁、想出来刁难二姐的招数全部被迫作废,心情不甚晴朗。原本还想向楚清音显摆一下自己的国母威仪,却发现对方对此无动于衷,当下脸色就有些阴沉。好在这两年她总算也有了些长进,没有当着满座长辈的面耍小脾气,按部就班地说了几句干巴巴的客套话、便吩咐宫人开宴。没看到预想中的戏码,围观群众纷纷在心中表示失望,转而又将期望值转投到了庄氏身上。
  然而作为这场年度伦理大戏的重要配角之一,庄氏的道行显然要比楚沅音和王夫人都高深得多。尽管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楚清音就是对外宣称病死的那位前太子妃,她也依旧按照编造出来的那个身份,客气而疏远地和楚清音打了招呼。得到回应后,便也不再与她多说半句话,而是拉着王夫人谈起了日常的琐事来,只是时不时还要向上首递眼色,告诫楚沅音不要主动招惹是非。
  不作死就不会死,简直是活生生的写照。楚清音绷住表情,一本正经地拿了块桃花糕往嘴里送,终究还是忍不住暗暗翘起了嘴角。这母女俩,心中其实一个赛一个的意难平,却偏偏都得捏着鼻子忍住了憋住了,不能生出半点事端来;把我叫过来明明是想玩手段耍阴招,结果自己却成了笑话,这个结果还真是……大快人心呐。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真正冲突起来的强。要是这桃花宴真的闹出点不愉快,丢的是皇家和楚家的两份脸面,就算自己是防守反击,也会落下牙尖齿利、不好相与的名声。虽说宴会无聊了点,但总归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就当做出来开个小灶好了。
  在这种和平到有些诡异的气氛当中,桃花宴无波无澜地继续下去。心知皇后和襄王妃八成是吵不起来了,众人也就放弃了看戏的念头,转而与邻座相识的人闲聊起来。楚清音乐得清静,将每一样端上来的小点心都细品了一番,渐渐觉得这一趟其实也不算白来。只不过——
  要是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或事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力的话,那便是坐在身旁的聂夫人了。起先帮着自己拦了王夫人的话,楚清音还以为对方是铁定要和自己产生进一步交流的,却没想到自从宴会开始后,聂夫人竟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是我想多了,她就是随口帮个忙?还是顾忌着同桌的其他两人,所以不便开口?楚清音正思忖着要不要自己主动挑个话头,不然两人并排坐在这儿闷头吃吃吃也太奇怪了,却看到银杏面色焦急地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弯下腰来,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同桌的人听见:“王妃,府上传话过来,说小郡主不太舒服,想请您回去看看。”
  “绵绵?”楚清音一怔,随即便焦急起来。秦绵绵在漠北出生,乍一来到京师还有些水土不服,之前有一段时间夜里常常哭闹,乳母都哄不过来,只有自己和秦景阳轮流抱着才能慢慢安静下去。她身子骨弱,寻常幼儿的小病在她这儿要更加凶险数倍,由不得半点轻忽。
  听说女儿生病了,楚清音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向楚沅音欠身道:“皇后,臣妾之女身体有恙,失陪了。”
  “本宫哪敢拦着皇婶?”楚沅音阴阳怪气地回道,“来人,还不恭送襄王妃!”
  对于她的尖酸语气,楚清音也没心情计较了,反正礼数已做到,转身便走。刚一迈步,却突然觉得脚下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险些绊倒;身体刚要前倾,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将自己稳稳扶住。
  “王妃小心。”聂氏含笑道,松开了手,站到一旁。
  “多谢聂夫人。”楚清音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银杏离开了。
  火急火燎回到王府,楚清音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主院。刚一进门,便看到秦景阳抱着女儿坐在桌案后面,握着特制的小毛笔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父女俩也不知在这儿玩了多久,弄得满头满身都是墨点。听见脚步响,一大一小两张花猫脸同时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看过来,大的那个还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回来了?”
  “……秦景阳,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罚你白天做一个月的女人。”楚清音按着额头,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就不能找个别的借口?吓得我心惊肉跳了好吗!”
  “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言,又怎么能骗得住别人?”秦景阳老神在在地反驳,“若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只怕楚沅音还要找借口不放你回来。”见楚清音一眼瞪过来,他连忙赔笑,“是我不对,不该拿绵绵说事。下次就说我病重需要你回来好不好?”
  “我看你真病的不轻。”
  “好了,不说笑了。”喊了乳母进来带绵绵下去,秦景阳起身去屋角的铜盆旁洗手,一面问道,“她可是难为你了?”
  “还真没有,至少没来得及。”楚清音道,“看来你敲打左相还是挺有用的。”
  “楚敬宗是个明白人,庄氏是半个明白人。”秦景阳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他们两个在,至少能对楚沅音产生些影响。至于秦曦那边,就只能我们自己出力了。”
  “不过,这回出门的最大收获还不是这个。”楚清音说,将有关聂氏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道,“要离开的时候,肯定是她绊的我,后来扶住我的那个力道,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所能拥有的。回来的路上我翻了翻周身,果然发现怀里多了个小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蜡丸来。
  “哦?”提及闻冲,秦景阳神情严肃了起来,“赶紧打开看看。”
  楚清音依言行事。将那蜡丸捏碎,从中掉出一张小纸条来。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明日戌时,馥芳园。
  “你怎么看?”楚清音看向秦景阳,“该不会是钓鱼吧。”
  “钓鱼?”
  “……就是下套让我们往里面钻。不过我觉得闻冲这人挺正直的,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那你可就看走眼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景阳摇头,“能将手下那一帮不法之徒管教得服服帖帖,不有点手段怎么能行。你说闻冲正直,的确不假,但那正直却只是对着自己所效忠的君主;为了完成对方所派下的任务,他可以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在朝堂中树敌甚众,我又何必如此忌惮他。”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楚清音感慨。“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可信了?”
  “倒也未必。”秦景阳道,“我太了解秦曦了。对于闻冲这种一板一眼、恪守规矩的人,他心中绝对是排斥远远大于接纳,做太子时便是如此,现在当了皇帝也丝毫未变。如今政事由我接手,私事又由徐檀知全权包办,他正乐得每日轻松自在,才不会去找个事事都要劝谏的人放在身边。”
  在其位不谋其政,还当什么皇帝啊,做个清闲王爷岂不是更舒服。楚清音在心中叹息,虽说秦景阳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秦曦频繁耳提面命,督促他学着理政,却也绝对没有故意将一切大包大揽,把侄子与朝堂完全割裂开来。秦曦如果想要上进,有的是路子去发展,但他自己主观不想去做的话,那就谁都没招了。
  “再说回闻冲。”秦景阳又道,“他毕竟出身还是低了点,虽说办事的能力足够优秀,但在交际往来、人情世故上面可就差得多了。对同僚是如此,对君上亦是如此,从前还有皇兄包容着他,但现在秦曦既然是那个态度,他又做不到主动凑上前去表忠心,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只能僵在这里。再加上徐檀知有意垄断秦曦身边的一切,让自己成为天子身边的唯一近臣,闻冲自然就成了徐家进一步发达的阻碍。在这种情势之下,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将昔日如日中天的司隶校尉拉下马来,而文武百官之中,是绝对不会有人去出手帮他的。”
  “你不会……”楚清音怀疑地看着他。
  “老实说,之前我真的考虑过自己动手。”秦景阳倒是十分坦然地承认了,“但是这种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闻冲手下能人众多,他若是有心去查,绝对能摸清楚是谁害的自己。我要是想除掉他,那自然不怕他反扑,但若能将他拉拢到襄王府一方的阵营中来,却是要比单纯抹去这个人划算岂止百倍。”
  “所以说明天我是要去了?”
  “不是你去,是我去。”秦景阳站起身来,“对方的立场没有完全明朗之前,你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虽说料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来挟持襄王妃,但谨慎点总是没有错的。”
  “你去我去有区别吗?”楚清音疑惑地看着他,“反正用的都是一个身体。”
  “……至少我身手比你好。”
  次日晚上,秦景阳如约前往馥芳园。
  聂氏早已先来一步,备下茶水点心在此等候。然而令景王有些意外的是,她竟是穿了一身服丧的素服,神情严肃中带着悲戚。直到看见秦景阳来了,女子才总算挤出点笑容,福身行礼道:“见过王妃。昨日唐突,实属无奈,还望王妃见谅。”
  她这副样子,和昨天又是大大不同。难道这短短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秦景阳心下狐疑,试探着道:“不必。桃花宴上眼多口杂,你也是情非得已。不过……聂夫人这副打扮,难不成闻校尉出了什么事?”
  聂氏摇头:“小人与校尉仅仅是名义上的夫妻,当不起夫人二字。王妃若不嫌弃,唤小人聂一便是。校尉并无大碍,出事的是我的弟弟,聂三。”
  原来还真是一对假夫妻,秦景阳心道。顶着这样的名头,恐怕便是如楚清音所料那样,为了从后宅刺探各家的动向。看她昨日的表现,许是有过目不忘之能,身为女子又能让人放松警惕心,用来搜集情报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能将这件事吐露给自己,这倒是摆出了合作的诚意。
  “原来是这样。”他点了点头,“敢问令弟……”
  “他被人杀了,就在三日前。”提起此事,聂一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带着痛苦的恨意,“凶手……是徐家。”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了一个月真对不起。5月底是确实生病+有些私事,本来想在六月上旬恢复更新的,但是当时卡文加上拖延症,最后就一直拖拉到了今天。对一直等待更新的读者们说声抱歉。
  今天起恢复日更,暂时3k-4k,等手感回来了之后争取不定期6k+。
  6.24——卡文有点严重……没写出一整章来,作为补偿把新增的一千来字放到了这一章后面。明天会更新3k+的。
  ☆、幼虎也是虎(补全)
  “是徐檀知?”秦景阳闻言一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徐家和司隶校尉竟是已经产生了冲突,并很快升级到了出人命的程度,而襄王府的情报网却对此一无所知。若不是今日聂一来找楚清音,并且主动说起这件事情,只怕自己还是要按照原来的思路去揣摩的动向。
  聂一点头:“正是。”声音有些哽咽。
  看来回去得和程徽商讨一下对策,在城内布置更多的暗桩了,秦景阳想。他见聂一只回答了这简短的两个字,却并未说明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死在徐檀知的手上,心中明白对方无意在这方面详细叙述;也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以恰到好处的安慰口吻说道:“节哀顺变。”
  “王妃与老九和老十三打过交道,我们这些人从前是做什么的,想必您也略知一二。”聂一轻声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聂三落在徐家手上,虽说理由确实有点见不得人,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看在我家校尉与徐公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双方私下了结,也并不是一定会上升到出人命的地步。但那徐檀知却不管这些,明知道聂三是闻府的人,却依旧将他杀掉,并且扬言说要上奏章弹劾校尉,进而剥夺他的职权。”
  见不得人的理由,该不会是偷偷摸进徐家被人给抓了现行吧,秦景阳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聂三的死还真是一点都不冤。虽说的确是同殿为臣,但你们两家同时在秦曦面前争宠也是事实,徐檀知那人又是心胸狭窄容不下旁人,恰好有削弱闻冲势力的机会送上门来,又怎么可能无所行动。
  “王妃误会了。假若聂三当真是在刺探徐家的时候被杀,那么我们也只好自认倒霉,咽下这口苦水。”不料聂一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又补充道,“实不相瞒,圣上日前吩咐了校尉一桩差事,校尉将其交托给聂三去办;原本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可事到半途,圣上却又将同一件事吩咐给了徐檀知。这摆明了便是对校尉的不信任,聂三气不过,这才想要去找徐檀知的麻烦,却不曾想反倒栽在了对方身上。”
  今晚的“惊喜”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继徐家和闻冲对上了之后,秦曦居然也在背着自己偷偷搞小动作,这让秦景阳着实有些意外。“这是……什么差事?”他试探着问。
  聂一欠身:“请王妃恕小人无法相告。”
  秦景阳扬起眉毛。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审视着对面的女人。“对于司隶校尉与徐家之间的私怨,襄王府并没有非要牵涉其中不可的理由。你今日会来找我,无非是想要借助襄王的力量,对徐家进行反击,扳回一局;明明是在向我方寻求合作,却连最基本的诚意都展示不出。如果只有这样的话,不要说去询问襄王的意见,就算是我,也可以在这里直接决定拒绝你们。”
  聂一咬了咬嘴唇,似乎的确十分为难:“王妃见谅。事实上,对于这件差事的细节,小人也不甚清楚,只是从聂三那里听说过大概。平日校尉交托任务时,只会将具体内容告知办差的当事人,就算是我们自己人之间,也是不可以随便打探太多的。”
  “不过,王妃如果想要看到诚意的话,小人这里倒是有另一条消息可以双手奉上。”
  “哦?”
  “当年先帝在世时,曾下令于东南屯兵,以备来日与南梁之间起了战事,可以直接调兵前往。”聂一说道,“这些士兵驻扎成数个军屯,春秋耕种,冬夏操练,足有近十万人之众。这些事想必摄政王也是清楚的,王妃回去后可以向王爷确认真假。”
  秦景阳自然知道这件事,当年屯兵的各项细节还是他和秦煜阳一同定下的。只是后来秦煜阳便另外分派了人手去管理这桩事,而渐渐避过了他。他心中明白兄长的忌惮,因此也不再去过问。“然后呢?”
  聂一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类似冷笑的表情。
  “登记在册的士兵当中,至少有三成是不存在的。”她说,“当时下面也有官员上奏章弹劾,而将这件事压下去的人,正是徐元朗。”
  “竟有这么庞大的吃空饷数目?”秦景阳大惊,随即便是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总算还顾忌着自己现在是楚清音的身份,不能随意发火,只能勉强压下情绪,生硬道:“你会与我说起这件事,就代表闻冲也是知情的。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说?”
  “事情发生时,正值太后新丧,先帝重病卧床。”聂一回答,“当时襄王远在漠北,朝中诸事由三公九卿协商处理,总归缺乏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具体的情况小人并不清楚,只知道最终徐元朗以不能令先帝的病情雪上加霜为由,说服了其余人,将此事暂且压下,并与楚丞相一同派遣使者前去屯兵之地调查。后面的事情校尉并未参加,因此小人也无从得知;直至今年初春,又要向军屯拨发钱款时,他才注意到款项数目竟是分毫未变。私下打探后发现,当时派去处理此事的官员,果然隶属于徐家的派系。”
  “拨款之事是在三月,距离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秦景阳越听下去就越是感到恼火,他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已经很难看了。“既然闻冲知情,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摄政王?”
  聂一的神情微微黯淡了下去,苦笑道:“这世上能令校尉违背自己的原则、对真相缄口不言的人,只有一个。王妃,您觉得那是谁?”
  “皇帝……”秦景阳恍然大悟,喃喃道。“是徐檀知?他向皇帝求情,让皇帝对闻冲施压,按下此事,将襄王蒙在鼓里?他对皇帝的影响力……竟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么?还是……”他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一暗,闭口不再出声。
  “先帝对校尉,与今上对校尉,从各处来说都是不可同日而语。”聂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但校尉既然没有发话,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抱怨什么。校尉是个认死理的人,不会因为皇帝对他的亲疏远近而改变忠诚,但小人却不得不想着替他留条后路。不瞒王妃,今日之事,其实是小人一手策划,校尉并不知情。”
  “这件事我倒是料到了。”秦景阳此时已渐渐恢复了冷静,说道,“以闻冲的性格和为人,是绝无可能做出主动与襄王府联合的事情来的。”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谈了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了。你想要我们这边帮着做什么?虽然我无法直接做决定,却可以保证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王爷。”
  “如今楚氏女居中宫,丞相自然心向皇帝,与徐家的交往也是日益亲厚;放眼朝堂,能与其抗衡的,也只有摄政王府了。校尉与朝中树敌甚多,却从无交友,先帝在时尚得君心,如今却是孤木难支。”聂一郑重道,站起身来,向着秦景阳深深一礼。“小人别无所求,只希望来日墙倒众人推时,襄王能为校尉提供片瓦栖身。我等自当结草衔环,以报襄王大德。”
  ……
  “所以……你们最终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怎么我听了半天感觉在说的都是其他的事情?”
  秦景阳回到王府时,已是接近三更。楚清音还没有睡,留盏灯坐在床头翻着话本等他。襄王打进门起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才总算将与聂一的谈话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
  “算不得什么共识,她只是想要我的一句承诺而已。”秦景阳回答,“事实上,就算今天没有她来求我这一出,日后徐家要对付闻冲,我也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无论是闻冲彻底倒向秦曦那边,还是被徐家消灭,对于我们这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他若不能被我收服,那便需要一直站在台面上,这样才能保持朝堂上的平衡。”
  “那你烦恼的原因是?”
  “是秦曦。”秦景阳说,“回来之后,在对待他的问题上,我太疏忽了。我还以为他只是一心玩乐,并且对徐檀知偏听偏信,现在看来似乎却并不是这么简单。我很想知道聂一所说的那件差事究竟是什么,但是更令我在意的是,他将这件事先后分别托付给了闻冲与徐家的这个行为。”
  “你是说……”楚清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秦曦是故意的?他要挑起徐家和闻冲之间的冲突?”
  “很有可能。”秦景阳沉声道。
  我的老天。楚清音在心中咋舌,没想到自己昨天还在感慨小皇帝不懂得使用帝王心术,转眼间就被狠狠打脸了。人家不是没在制衡啊,只不过制衡的不是襄王府和司隶校尉,而是徐家和司隶校尉而已。
  傻白甜秒变腹黑,暗地里操控全场,把一群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华丽变身简直是从北极到南极的程度。这孩子现在可才十四岁啊,以后简直……前途不可限量。
  “你……你确定不是你想多了?”她迟疑地看向秦景阳,“可能只是因为这是个肥差,徐檀知知道后想捞点好处,于是主动请缨,秦曦对他向来言听计从所以就同意了?你想想啊,徐檀知现在八成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将秦曦牢牢地攥在手里了,也就是说秦曦从来没让他察觉到过半点破绽;两人天天都呆在一起,你和你哥都没这样过,你侄子这得是多好的演技?虽说我觉得你们皇家的人自带勾心斗角的天赋,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太……”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秦景阳叹了口气,“如若不然,将来的事情会比原本预计中的棘手百倍。秦曦如今和徐檀知虚以委蛇,是因为知道现在自己的力量还很弱小,不得不韬光养晦,倚仗对方;但是说到底,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不得亲政这一点上。等到两年后,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力,过往的旧账,就该一件件清算了。”
  听他这么一说,楚清音顿时觉得一阵凉气顺着背脊往上窜,危机感瞬间包围了全身。小皇帝要清算,肯定不可能绕得过他皇叔,“夺妻之恨”还新鲜热乎着呢,再加上现在的“夺权之仇”,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善了的节奏。
  “景阳,我是认真的,你还是尽早决定一下何去何从为好。”她认真地看向秦景阳,“我没有要怂恿你推翻秦曦的意思,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悬在头顶上,一天天逼近。你容得下他,他却未必容得下你。”
  每次只要提起这个话题,秦景阳就会露出一副不堪其扰的神情,果不其然这一回也是如此。“再说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倒下去翻过身,将后背冲着楚清音。
  他摆出这副姿态,就表示不打算再继续谈话。楚清音原本还想问问有关吃空饷的事情,和对与聂一合作这件事的态度,见状便知道今晚是没戏了。却也不好再逼他,偏过头吹熄了灯,也一同躺了下去。
  另一边,司隶校尉府。
  聂一刚走进院门,便看到周九袖着两只手,在廊下来回转悠,摆明了一副等她的样子。“老大,”见她出现,周九朝屋里头一努嘴,“头儿在等着你。”
  “圣上……已经走了?”聂一闻言顿住脚步,问道。
  “早就走啦,和你前后脚。”周九一拍大腿腿,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可算送走了这小祖宗,简直要折磨死人。一会儿要看七哥两只手同时写字,一会儿又要老子在后院的小池塘里扎猛子给他看,闹腾了好一阵子又嚷嚷饿了,非要让十三跑去城南的什么什么铺子买个刚出炉的糕点,回来时还得是温热的……嘿,这作天作地的性子!和他爹真不像是父子俩!”
  “老九!”聂一瞪了他一眼,“说话小心点,皇帝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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