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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跟着双亲到处跑的我,是顺着本性和遇到的人相处──喜欢就表示好感、不喜欢也会直接疏远。就像双亲说的,我们会遇到抱有目的接近的人实在太多。
  有一天,父亲带着我参加了一场晚餐聚会。
  虽然知道父亲并不想参加这场聚会,带我去是怕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出事,父亲在出发前还叮嚀我万事小心,我却还是在聚会上出包了。
  『哎呀,副团长您的儿子都这么大了,看起来就一表人才,刚好也和我家儿子年纪差不多,您在这个领地留守的时候,我们的儿子可以交交朋友呢。』
  听了这地领主的话,父亲露出客套的浅笑。熟知父亲的我知道他这个表情是在思考要怎么拒绝,我想了想,就擅自开口了:『请问领主您的儿子,是现在坐在您旁边的这位吗?』
  『没错,你们已经先碰过面了吗?那这样正好──』
  『您儿子没见过我,但我看过他很用力在踹一名佣人,因为他的做法和骑士精神不相符,我不想和他交朋友,希望您能见谅。』
  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客气了,领主直到聚餐结束也都还笑笑的,却是在父亲派人连夜把我送去给留守在其他领地的母亲时,我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在被父亲所派的人带着我赶路时,路途上睡不够、吃不饱,还要忍受骑马的长途颠簸──这一切的痛苦,都比不上之后的煎熬。
  母亲读过父亲託人转交的信后,不顾时间还是深夜,马上整装出发。出发前,他把我交託给留守的属下,在急迫中还亲了亲我的额头说:『萨利宝贝,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傢伙的错。』
  拋弃了万般可以责怪我的话语,她选择了温柔的安慰。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她清楚这可能成为她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原本自认为聪明,我却是在母亲的属下提醒我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我转述了聚会上发生的事,那名属下大叔愣愣看着我,『……少爷您是这样跟那名领主说的?』
  『我以为,是领主需要父亲,所以我在聚会上说实话应该没关係?』
  大叔的脸色一变,『……那个领主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而且谁都知道,他领地里的山贼根本是他自己培养用来暗中抢劫老百姓的集团。谁被派去讨伐山贼,只要跟他演演戏、装作有在讨伐就够了。』
  我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大叔,『所以,我们骑士团只是他犯罪的障眼法?』
  『您也知道我们需要靠领主提供物资,只要他们还是有给老百姓安定的生活,我们也无法干涉太多……目前还只能跟这些有问题的领主维持一个平衡。』
  听到这里,我脑袋一空,紧紧揪住站在旁边大叔的衣襬,『你刚刚说那个领主很小心眼?那他会对父亲做什么吗?』
  『我也不确定……』
  『跟我说说最严重的情况?』
  大叔长叹一声,有些阴鬱地回答:『要是领主提供给副团长错误的地图、在他的乾粮上动手脚,再联合那群假山贼做什么,副团长的处境可能会很艰难。』
  就这样,我担心了快一个月──当然还有深深的自责。
  难以进食、睡觉也不踏实,只要有马匹奔进驻地,我就会衝过去确认有没有双亲的消息。
  终于,母亲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跑过去听到他们都还活着后,我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了。
  母亲跳下马车驾驶的座位,抱着我进了马车,就看到睡眼惺忪的父亲躺在马车里──父亲的肩膀和背上都包了厚厚的纱布。
  我的啜泣转为嚎啕大哭,还是在他们的连番安慰下才哭累了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躺着的双亲两人中间醒来,我揉揉眼睛,转头看到父亲身上的纱布从衣襟处露了出来,又感到一阵难过。
  母亲发现我醒来了,从背后环抱住我。
  我捏了捏母亲的手,在她怀抱中转身面向她,『我知道现实就是这样……但您们怎么有办法忍受那些人这样做!?您们是在为国家卖命耶!』
  『萨利宝贝,对我来说,只要你们好好的,这样就够了。为了这个,其他什么面子啊、对我不公平之类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捨弃的。』
  『那……您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一起离开骑士团?』
  母亲发出无奈的笑,在她怀抱中的我可以感受到她胸腔的震动。
  『这可能要跟以前的我说说了,以前总觉得要爬高一点、强大一点,才算是实现自己、人生才没有白活,但走到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们平安快乐就够了。只是我们已经树立了太多敌人,现在离开,没了骑士团的势力反而更危险。』
  『但如果您和父亲当初没有进骑士团,您们也不会认识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会在哪里有命中注定的相会?你也可以期待看看你自己的啊。』
  我忍不住怀疑地仰头看母亲,但只能看到她的下巴,『命中注定啊……怎么样知道是谁呢?太难了吧。』
  『如果你遇到了一个想要跟她在一起、在一起也很开心的人,然后你们两个可以彼此支持走完这一辈子,这就是一种命中注定啊。』
  『那不是也要靠自己吗?怎么会是命运呢?』
  『自己是要做很多决定没错~但能遇到对方、对方也愿意作出在一起的决定、愿意一起努力,你们还真的努力走到最后了,这么多巧合,不也是一种命运吗?』
  『好像很没说服力,但您开心就好。』
  『到底是有多喜欢反驳你老妈!?真好奇你这个嘴臭的儿子以后到底会遇到怎样的人,虽然我们还是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啦。』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父亲也从我背后环抱住母亲和我两个人。原来父亲早就醒来了,只是静静在听我们说话。
  或许是知道我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们从未因父亲受伤这件事责备过我。他们的温柔,激发了我的决心──我得武装起来。
  从那时开始,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除非我搞清楚这个人不会对我们这边的人造成威胁,不然我不会轻易得罪人。就算得罪人是想伸张正义、落实骑士精神,我还是需要先顾虑自己人的安危。
  为了不给双亲造成麻烦,我还要熟知政治动向和各地势力的细节,这样才知道面对不同的人该怎么说话、事情该怎么判断。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活,使我遗忘了『真实的萨利』,甚至逃避在路易面前展露自我、更不想在他面前偽装自己。
  而这一疏远路易,就是好几年。
  在外地时不回覆路易的信,路易却还是持续寄信给我,信里写了他锻鍊的进度、还有骑士团领地的势力变化情报。
  回到骑士团领地时,除了跟路易谈公事,其他时间我都逃避和他独处──如果非要独处,也对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我看得出他的难过,但除了帮他加薪,我就是没办法再和他自然相处。
  『大哥,听说您媳妇刚生孙子了?恭喜您了,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有一次,在我待在骑士团领地的期间里,天空是漫天朝霞,我刚从训练场结束晨练要回家,就听到路易的声音在下一个转角处后方响起。
  他的口气不復平日的冷静,而是染上了巴结色彩的异样高亢。
  『哈哈哈,你总是这么客气,谢谢你啦!』听回答的声音,对方是管理兵器库的资深骑士,他在骑士团里握有不少人脉、也掌握了许多资源。但路易是担任我的管家,还需要讨好他吗?
  难道,是因为我消耗剑隻速度太快的问题?
  自从开始使用剑气,我手上剑隻的消耗就是普通人的十倍以上──就算经过练习多少有所控制,还是有常人的七八倍。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路易才要这样巴结旁人?
  『哪里,我才该谢谢您平时的关照,祝福送到,小弟我就先离开了~』听路易的声音讨好地笑了笑,我心里一酸。脚下也忍不住转了方向,绕小路在暗中跟上路易的脚步。
  等到路易走上比较偏僻的路径,我才现身拦在了他面前。
  『那个人,是管理武器库的人对吗?你平常就这样送他东西?』当时我的语气在记忆里回响,是夹杂了愧疚和胆怯的质问。
  路易看我出现愣了愣,无所谓地耸耸肩,『小事情啦,平常做些公关,有需要时也好说话。』
  我不禁逼近他两步,『但你的薪水,就该用在你自己身上啊……你也要存之后娶老婆的钱、或嫁老婆的陪嫁资本啊。』
  路易静静看进我的双眼,黄褐色而显得稳重的眼中是犀利的坚定神色,『其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吧?』
  不等我回话,他摊开右手继续说:『团长和副团长的剑,好久都没换了,因为他们把自己用剑的预算让给你做剑,才不会让你换剑的花费超过预算太多、而被王族的人注意到你剑气的特别──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吗?』路易的神色转为刻意表现出来的无奈,语气里也有种不自然的冷漠。
  鑽心的愧疚是我第一个情绪。
  虽然自己清楚我一定给双亲带来不少麻烦,但我居然没注意到他们连最爱的剑都不能尽情选换;而且,他们还只让路易知道,是觉得我帮不上忙、甚至只会帮倒忙吗?
  我才想开口,路易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语速飞快地说:『一看你就是想说丧气话──』这时他的口气里有莫明的嫌弃,『他们会告诉我是因为我管着你的预算,而他们做的这些、还有我刚刚做的这种事,我们都不告诉你,是因为知道你也在为我们付出和忍耐。』
  萨利随后放柔的语气,使我半开的口僵在那边,脑袋还转不过来,眼睛就感觉痒痒的眨了眨。
  路易看着我的脸,噗哧一笑、笑得半戏弄半嘲笑,他拍了拍我的肩,再凑近用大拇指抹去我都没意识到滴落了的泪水,『等到你能够找我吐苦水,我再考虑跟你抱怨抱怨生活中的糟心事吧。』
  之后,路易瀟洒地越过我往远方走去。
  『等等早餐就要开饭了,赶快回来。』在我身后响起的话音,是他一贯的平淡口吻,其中隐隐的暖意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还要明晰。
  我猛然回头,朝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高?背影大声喊:『我是有不少想说的,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开不了口。』
  路易脚步一停,回头对我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里头有调侃的意思,『觉得不好意思、没有面子、不懂得表达?这样简单,以后我多说一点,你再给我多点回应不就好了吗?』
  他转身继续路程的背影,在那一刻显得无比可靠、而安人心神。
  就这样,我总算不会再躲着路易,我们也慢慢能够正常聊天,再次建立起的互动模式比以往还更舒服--只是,路易的『多说一点』承诺却像是打开了他什么开关,让他逐渐长成现在这种囉嗦的话癆样子。
  我才不会承认,他的话癆一直挺让我安心的。
  后来,路易在统计分析我花费的时候,发现只要我穿上一种特殊布料做成的衣服,我对剑隻的破坏力就会大幅下降;那种衣服需要的独特布料是淬鍊金属而做出来的,刚好是伊琪安家的独门技术。
  父亲于是带着我拜访修达威斯大公爵,靠着两家的好交情,很快谈定了他们对我服装的长期供应,也藉此帮助我的剑隻消耗控制在只比常人多出一些的程度。
  虽然情势所逼,我得先和伊琪安订婚才能达成这个协议。还好这份婚约,在几年后伊琪安的大吵大闹之下作废了,但就算她不这么做,我相信双亲也会为了我而想办法废止这份婚约。
  婚约作废后,我和伊琪安的关係反而更好──至少开始有些互信基础,儘管我们总是在吵吵闹闹中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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