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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通勤的高峰时段,人来人往。适才哥哥和她道了别,走回车库,很快黑暗便吞没了他的身影,帘闸也瞬间放了下来,好像什么被隔断了,好像他进入了一个黑洞再也不会出来。她心里一直若有所失,迷迷茫茫都快走到康乐大厦了,又往回奔跑,在人群里穿梭,是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十年前不得已才让他误认为她移情别恋,今天不应该还要这样对待他。哪怕他们没有可能,她也不愿意他伤心,哪怕他并不爱她,她也不想他误会她爱别人。她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可就是不想要哥哥难过。
  然而一旦离开酒店,好像某种魔法解除了,又变回了灰姑娘,城堡已经回不去了。大堂的罗马柱的拱形门廊上下,聚集了许多记者,层层迭迭都是人,架着长枪短炮翘首以待。她挤不进去,远远站在那些人的身后,闪光灯的纷纷调试就已经闪到她发晕。她打算等哥哥出来的时候,向他远远招招手。
  她有信心哥哥可以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她,并了解她守在这里的意义。她非常笃定,那是哥哥自小在人群中千百回找到她的默契。
  倏忽之间,夏天的第一道闪电一样,他带着笑意和女明星钟小姐手挽手,光彩照人地走了出来。两个人脾气很好的样子在门口站定,任人拍了一阵照片,左右道了声辛苦,默契地相视一笑,带着轻松愉悦的神情,步上红毯,走下台阶,分别从左右进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原来她去找旧情人,他并没有一点介意和伤心,如果在意,他怎么会那么轻易放她走呢,不论如何要拦着她的;他两个月赶完电影回到香港,原来不是因为她,更可能是工作安排;她提出“只可以睡觉”后,他那么快就答应了,或许这正好也是他的想法;他也那么会演戏,那些在浴室里的话,说不定就和台词一样,说完了,下了台就忘了,与生活无关。
  醒过神来,她仰头看酒店的顶端,只觉得那是一个高耸入云的戏台,昨夜哥哥因她可怜而演了一场戏——必要的戏,毕竟那封信他已看到,出于善良,见到她,他不能没有任何表示。不过做戏的人知是假,看戏的人信了真。再回顾四周,那些聚集成群的记者烟消云散,行人如常来来往往,只剩她和戏台还在那里,颇有“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意味。
  傍晚是九龙最有魅力的时刻之一,那是生活露出真面目后的自在和热闹。顺着弥敦道走下去,尖沙咀、佐敦、油麻地、深水埗,每一家茶餐厅的塑料挡板,每一家夜市的小灯,都让人感觉身在一部电影里。只不过各人的心境不同,而电影类型不同。
  公寓顶楼人家种的大芭蕉不知怎么掉在街边,坛子摔得四分五裂,一地泥土,也没人管。她望着路灯下那虽然翠绿而再也不能鲜活的芭蕉,问自己:才一年半的时间他就结婚了,十年间他不理不会,两个月前去到美国冷遇频频,为什么还不死心?既然留信无憾,适才为何又自作多情?
  她的高跟鞋每踏上一步楼梯,都仿佛踏在自己柔软的心上,踩到家门前的时候,她已做好了决定。
  冲过凉,洗了脸,换好睡衣,躺在床上舒服嗳气的时候,才想起康乐大厦的沉照行。忙从包包里拿出call机一看,果然有好多信息,立刻拿起电话回了过去。
  “照行,抱歉我……”
  沉照行笑了笑:“得了得了,一打电话给我就是讲‘抱歉’,因为你知道我没有不原谅你的资格。就好比,你踩人的脚一下,可以说抱歉,如果连续踩一百次,连说一百次抱歉,更像是挑衅。”
  过了很久她才笑着说:“这样啊,那是我不对。”
  沉照行叹息了一下,也笑道:“你现在哪里,方便的话我来找你,有些事情必须要当面和你说。”
  “我回家了,也洗漱过了,不太想出来。”她看了一眼钟,已经七点了,“你吃过饭了吗?”
  锅里蒸着豆豉排骨,炒好了一盘虾仁滑蛋、蚝油生菜,正在拌梅子番茄作甜点,便听到了敲门声。
  她开了门就往厨房跑,沉照行自顾自走了进来。他是一个白白瘦瘦高高,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一表人才的青年男人,单眼皮的他,好看得很清淡,也可以说是一种儒雅的气质。
  “小蝴蝶,他对你怎么样,很好吗,和小时候一样好吗?”沉照行洗过手,脱了外套,挤到厨房来开门见山地问。
  她想装作没有听到,然而厨房里除了炉子上并不大的蒸汽声,什么遮盖也没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双手叉着腰,对着碗筷说:“如果饿了可以先吃,排骨马上就好。”
  “为什么不回答我?”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她语气断然:“我今天见你,是想聊聊我们的事情。”
  在活动现场,除了必须直面镜头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每过几分钟就会看看手表。劳力士的营销部认为没有找错代言人,而他只是想要捱到九点半,给她家中的座机打电话——那时候妹妹应该回家了,万一不在,知道她“不在”也好,且不至于“打扰”她和那个姓沉的说话,而显得不信任她。
  才九点十分,他就起身去了休息室。妹妹家中的电话号码他只在师父那里看过一遍,她不知道他知道,所以她接到这通电话或许会惊喜。想到这里他低头温柔笑了笑。
  电话“嘟嘟”接通了,他莫名有些紧张,手握听筒,左右转身踱步。如果妹妹不在家里,这么晚了会和那个姓沉的在哪里呢?
  “喂?哪位啊?”——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心沉了一下,好像再也没有跳起,皱眉问:“请问你是谁?”
  “我?你应该自报家门先吧?”那个男人笑了笑,便挂了电话。
  他又打了一次,每一个数字都一停一放,绝对不会打错。
  “喂?哪位?”——还是那个男人。
  他严肃正色回答:“请阿娴来听电话。请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她家里?”
  “阿娴现在不方便听电话。有什么事吗?和我说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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