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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圣诞,俞心桥的磨石头工作正式进入到最后的抛光程序。
  他把打磨好的原石夹在固定专用的器具里,用金刚砂纸和抛光膏,一个面一个面地细细打磨。磨到一半,晶石内部的光隐隐透出来,俞心桥把它拿出来对着暗处看,唇角不禁上扬。
  流光脉脉,熠熠生辉,是他想要的蓝色月光。
  最衬徐彦洹的永恒月光。
  可是圣诞之后,徐彦洹又请假不来学校了。
  俞心桥左等右等,脖子成天向后转,都快拧不回来了,到底还是在众人的“推举”下作为代表去办公室询问情况。
  梅开二度,杨老师正在批卷子:“徐彦洹家里有事,说会来参加期末考试。”
  距离期末考还有半个月之久,俞心桥等不及:“他家里到底有什么事啊?请这么久的假,您也不问问?”
  杨老师:“这么关心同学,你怎么不自己问?”
  俞心桥闷声道:“他不接我电话。”
  “老师还是建议你多关心自己。”杨老师撂下红笔,从一堆数学试卷里把俞心桥的那张翻出来,“瞧瞧,红叉遍地,就算是艺术生也不能……”
  没等他说完,俞心桥拔腿就跑:“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又过几天,把所有地方都翻遍的俞心桥,病急乱投医地找去了暑假去过的那间酒吧。
  白天去的,酒吧非营业时间,大厅里在打扫的服务生拦他,他就蹲在门口等,没多久就把老板娘等了出来。
  黄姐还是老样子,浓妆加裙装,天冷在外面披一件大衣,手里夹一支细细的女士烟,看见俞心桥就笑:“哟,这不是出双倍的小同学吗?”
  俞心桥见她还记得自己,颇为尴尬。不过找徐彦洹的迫切心情占上风,他没理会黄姐的调侃,站起来道:“徐彦洹……就是上次我指定的那个服务生,有来你们店里工作吗?”
  黄姐手背拖住手肘,把烟送到嘴边吸一口:“没有啊,开学之后他就没来过了。毕竟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一个高中生在这儿打工,传出去要被人说闲话的。”
  俞心桥不确定她的话是不是意有所指。至少在看到徐彦洹被人揩油的时候,俞心桥的确想到了“堕落”这个词。
  听说徐彦洹很久没来这里,俞心桥耷下肩膀,很难不丧气。
  他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道过谢,转身刚要走,黄姐在身后叫住他:“小同学,要不还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俞心桥脚步顿住。
  “说白了,当服务生是他自愿,被人动手动脚他也没拒绝,我们这边的服务生都只跟有钱人来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且……”
  黄姐呼出一口烟圈,笑一声:“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喜欢男人的男人?”
  这之后,向来没有睡眠问题的俞心桥,连续几天没睡好觉。
  夜里惊醒是常态,更可怕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俞心桥拿着手机,对着键盘,总是按错号码,一遍遍按错,一遍遍重来,急得浑身冒汗,怎么都没办法把电话打出去。
  虽然就算拨通了,也不会有人接听。
  半夜零点,俞心桥从床上坐起,平复完呼吸,慢吞吞地下床,推门出去,下楼到客厅,在摆着工具的工作台前坐定。
  他没开灯,借着外面一点路灯光,拿起砂纸,倒上一点钻石微粉,继续打磨。
  醒着的时候,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就会胡思乱想——徐彦洹为什么不来上课?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是因为无法接受男人,才躲着我吗?
  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俞心桥打磨的右手使劲过大,把夹在铁制器具中的石头按松,咔的一声,石头从器具中弹出,同时器具往中间合拢,狠狠夹住了俞心桥的左手食指。
  尖锐的疼痛之后,是连绵不绝的钝痛。
  用面纸止住血,俞心桥拿毛巾包着冰块敷手,冷得受不了,下意识想去拿手套。
  徐彦洹送他的手套。
  阒静深夜,俞心桥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听见吧嗒一声,眼泪落在手背的声音。
  如果问俞心桥有什么特长,排在弹钢琴之后的一定是憋眼泪。
  想哭的情况那么多,不是每次都要哭出来。
  这次他忍了好久,终究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难过。他给自己找借口,是因为伤口太疼。
  抬手擦眼泪,不小心碰到伤处,更疼了。
  俞心桥长这么大,走到哪里都是呼风唤雨,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大哭出声,边哭边骂:“徐彦洹你这个大坏蛋!”
  你这个撩完就跑,不负责任的大坏蛋!
  他气呼呼地用没受伤的右手把手套拿起来,走到窗前,用力掷出去。
  不到三分钟,大门被推开,俞心桥抹着眼泪跑出来,蹲在地上找刚被他扔出去的手套。好不容易把它们从枯草丛里翻出来,一边掸灰一边骂自己没出息。
  起身时,俞心桥发现自己正站在洗手间窗畔,徐彦洹来救他时站过的位置。
  那天,他恍惚以为徐彦洹是王子,他自己则是被困高塔的莴苣男孩。
  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现实很少圆满结局。
  况且,这段故事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厢情愿,徐彦洹从未给过任何确切回应。
  那晚之后,许是隐有预感,又或许是接受了现实,俞心桥没再找徐彦洹,被同学问到,也只是平静地说:“他不想让我们找到,就算把浔城翻个底朝天也没用。”
  时间一晃到期末考,五门主课被压缩在两天内,散学典礼安排在最后一天的晚上,可以说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考场座位按上次考试成绩排,俞心桥成绩一般,在楼上文科班的教室考试。第一天考完回自己班级,就从梁奕那边听说,徐彦洹回来了。
  “不过我听一考场的同学说,他卡着时间进考场,考完就走了。”梁奕观察俞心桥还包着纱布的手,提议道,“要不你明天试试在校门口堵他?”
  俞心桥点头:“嗯,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在俞心桥隔壁考场的梁奕请假缺考,俞心桥打电话过去,电话那头的梁奕虚弱得十分刻意,说他发烧了,在床上爬不起来。
  可俞心桥明明听见电话背景音里有汽车鸣笛声。
  此时的俞心桥无暇深究梁奕缺考的真实原因,下午最后一门英语,俞心桥提前半小时交卷,把笔袋用草稿纸随意一卷,就往校门口走去。
  他猜徐彦洹今天也不会回班,更不会参加晚上的散学典礼。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距离考试结束约莫还有十分钟,穿着校服的徐彦洹从一楼的某间教室里出来,双手抄兜,低头走路,快到校门口时一抬眼,整个人愣住。
  俞心桥迎着他的目光上前,问:“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他已经不抱希望,他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然而徐彦洹抿唇不答,连视线都移开。
  即将擦身而过时,俞心桥后退两步,张开手臂挡住徐彦洹的去路。
  “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说。
  而徐彦洹只是轻扫一眼他包着纱布的手,语气冷淡地说:“让开。”
  傍晚,浔城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刻。
  老城区的道路两侧霓虹闪烁,熙来攘往,人们走在下班、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商店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洗去一身疲惫,各色餐馆里传来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归家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年关将至,即便天寒地冻,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而此刻,坐在公交车里,隔着车窗玻璃看沿街的热闹场景,徐彦洹格格不入地冷眼旁观。
  哪怕,俞心桥也跟上了车,就坐在他后面的座位。
  徐彦洹不想转头,也不敢。他怕多看一眼就狠不下心,也怕徐震阴魂不散就在附近。
  经过上次的闹腾,徐震以后轻易不敢再逼他,毕竟钱再多也得有命花。但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事,毕竟徐震是个一无所有的末路狂徒,等他回过神来,再壮壮胆,不知又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只要待在浔城,就不可能百分百安全,除非回到首都,让徐震鞭长莫及。
  揣在口袋里的手握成拳,摩挲着虎口凸起的刀疤,徐彦洹无声地在心中做下决定。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到站,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沿街走到人烟稀少的路段,在前面走着的徐彦洹突然转过身来。
  俞心桥也停下脚步,在两米开外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说会离我远远的?”徐彦洹先开口,“跟着我干什么?”
  他说问句也是下沉的语气,总是给人一种极致的冷漠感。俞心桥不是没察觉到他的抗拒和疏远,可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你搬家了?”俞心桥说,“我有东西要送你。”
  问题意料之中地被徐彦洹无视,他垂眸,看一眼俞心桥捏在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值钱吗?”
  “如果送到当铺,这个能换多少钱?”
  即便做过心理准备,当真正从徐彦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俞心桥还是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
  他勉强地深吸一口气:“这是蓝色月光石,我亲自打磨的……”
  “那我不要。”徐彦洹没什么情绪地笑一声,“你走吧,别跟着我了。”
  “徐彦洹。”俞心桥提高音量,“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认识的徐彦洹不是这样的,不过一个月不见,为什么完全变了?
  沉默没持续太久,徐彦洹木着脸:“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不行吗?”
  直觉告诉俞心桥,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出现了什么问题,才让徐彦洹说出这样的话。
  因而听到“除非”两个字,俞心桥眼睛一亮,产生了有一种绝处逢生般的期待。
  可是徐彦洹看着他,说:“除非,你能给我很多很多钱。”
  “我不需要不值钱的东西。”
  昏蒙暮色中,弥漫开腐坏的气息。
  是俞心桥印象中的徐彦洹,那个不卑不亢,即便身处黑暗依然保持清醒独立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不知过去多久,俞心桥听见自己问:“那你要多少?”
  “你给不起。”徐彦洹说。
  俞心桥现在拥有的都是父母给的,他确实给不起。
  “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对我……”
  “从来没有。”徐彦洹声音沉冷,仿佛来自深渊,“我讨厌你,一直都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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