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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样的安静里,她靠在他胸前,清晰听到他喉间的喘息声,这才想起先前在外头他便已受了重伤,却为了寻到她好照顾她的情绪只字未提,自然也来不及包扎。
  这一刻她心中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颤声道:“是我害了你!”
  萧珩只觉后背钻心的痛,有血液无声无息流过后背,但他仍竭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不让她察觉到异样,只轻笑了一声:“怎会?”
  阿词,你是我的妻子,救你是我分所应当之事,哪怕以我之死,换你之生,我亦心甘情愿。
  他还想再安慰她几句,可便是在这黑暗中,眼前亦闪烁起星星,脑中一片眩晕,他勉力支撑着神智的清醒,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虽平定北戎之志未能实现,然一生的尽头,有她陪在身旁,已然无憾。
  他想,有些话,终是要与她说清楚。
  于是他缓缓道:“阿词,你我两世成婚,我一心只在朝事和北境上,未能给你身为夫君应有的关心与爱护,反而对你多有冷落,导致夫妻之间渐行渐远,你对我心灰意冷,提出和离,皆源于上述之故。”
  “去岁在杭州,我恐吓你道已将和离书销毁,其实只是一时发狠之语,是我忆起前事恋恋不舍,纠缠于你,可毕竟世易时移,已与过往不同,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他故作轻松,接着道:“此前我负疚于你,是以今日救你,你我再不相欠,待出去之后,你便回江南罢。”
  原来那些在时光的碎影里,想说却欲言又止的话,深爱却未能表达的情意,终是来不及再说了,便这样罢,放她自由。
  她对赵恂即位有功,与顾纭有知己之情,还有宋蕴之,洛长欢,她身旁有这么多爱她护她的人,已可保她余生无虞,所以,于她而言,他也没那么重要了。
  虽是这般想着,却是心如刀割,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闭目调息,试图平静翻涌不止的心绪和抑制不住的痛楚。
  黑暗中,却有一只温暖滑腻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
  形势扭转,是以任谁都没想到,变故会在此时陡然发生。
  赵麒早已在长春观各处埋了炸药,又命死士定时点燃,许舟带着侍卫,和赵恂的精锐虽一通搜索,但长春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难免疏漏了一二处,待他惊见一人正鬼鬼祟祟点燃引线时,蓦然想到萧珩和孟清词还在暗室里,已是一身冷汗。
  他心急如焚,赶过去要把两人救出,四处的火药却已引爆,整个长春观转瞬之间成为一片废墟。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四散分逃,但即便这样,亦有一些亲兵因反应慢伤到了腿脚,但所幸无人伤亡。
  他想不顾一切冲进去,赵恂遣来的黑衣人首领却制住了他,直到连环爆炸结束,才放开他。
  此时许舟怔怔立在废墟之上,心神恍惚,忽觉天地茫茫,无处可去。世子是萧家军的灵魂,若世子死,萧家军怎么办?北境如何守?
  那黑衣人走到他身旁,一双眸子在夜色里灼然闪光,令他有莫名的熟悉感。他沉声提醒:“许侍卫切勿自责,当务之急,挖山救人要紧,世子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舟看了他一眼,如醍醐灌顶,他感激道:“多谢。”
  那黑衣人微微颔首:“在下带来之人,任由许侍卫安排。”
  许舟抱拳致礼,不再多说,沉下心来部署救人事宜,但长春观本就是依山而建,赵麒又刻意将暗道挖在了山体之中,这一炸,相当于将整座山都炸得粉碎,挖石清障,看起来对于这些军士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却到了天色将明,离估测的方位,不过进展了一小半。
  想到萧珩尚有伤在身未及处理,不知能坚持多久,许舟心中将漫天神佛求了个遍。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许你这样说!”这个时候, 他骤然然以这般淡然轻松的语气说着离别的话语,孟清词听了不是不伤心的,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因这样靠近, 另一只手顺势落在他的后背上, 却于不经意间摸到一手的黏腻。
  即将失去他的恐慌与悲伤, 如潮水涌上将她湮没。在她心里他战无不胜,她从未将“死亡”这两个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不能死,可她如今该怎么做?
  以萧珩素日身手, 避开孟清词轻而易举,但他今日失血过多, 又因方才那一番违心之言牵动心绪,大脑反应较往日迟钝许多, 是以当察觉到后背上清词的手时,已觉措手不及,虽如此, 他仍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刻意避开她的触碰,微笑道:“方才对战时,后背受了点小伤,恰被你碰到了。”
  她听得清楚, 他一下一下调着自己的呼吸。
  萧珩又在骗她,那是小伤么?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刻, 他为了她好的法子,也是自以为是地将她推远, 很好。
  其实, 她也是一样的罢!他们是太过相似的人, 可以为彼此生,为彼此死,为彼此做这世间任何事情,却永远涩于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倏然抽回手,在这一套尚銥嬅算得干净的衫裙上胡乱擦了擦,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平静道:“萧珩你真是这么想的?”
  萧珩闭目未语,黑暗中他沉默得一如往日。
  这一瞬,她下定决心,若他死,她决不独活。她想,既他什么都不说,那她这番类似于表白的心意,她也不想说了。
  反正他们两人的相处,一直都是这样,不是么?
  这般想着,心里头坦然了不少,可还是有什么哽在了喉中,良久,她负气道:“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咱们侥幸能出去。”她抽了抽鼻子:“我便遵世子之命,立时回江南,此生再不返京,碍世子的眼。”
  萧珩听着她赌气的话语,不由有些无奈:“阿词,我并无此意。”
  明明是他先提出让她回江南的!清词咬着唇,忿忿地想着他怎么从来都这么嘴硬,一时担心他的伤,一时又觉得委屈,忍不住伏在他胸前,泪如决堤。
  萧珩一怔。
  其实他见过很多次她落泪,红罗帐里她抱着他脖颈隐忍的轻泣,被他误会时她咬着唇泪要落不落的样子,和离时她微笑着眼角却被月色映照的晶莹,但他极少见她如孩子般嚎啕大哭的时候。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亦心痛难当,可他只轻抚着她的发顶,久久未语。
  清词被他的沉默打败,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边哭边抽抽噎噎道:“我回江南便寻人嫁了,与他白头偕老,遂了你的心,你可满意了?”
  这是他假设自己万一不在,为她安排好的一生,可听她这样说出口,再听到“白头偕老”这个他自忆起前生后,便再听不得的词儿,他眉心突突的跳,语气平和却暗蕴危险,缓缓道:“极好,阿词想嫁给谁?”
  “洛长欢么?”
  提到洛长欢,孟清词的哭声一顿,这短短几日生死之间,她早已清楚此心所系从未变过,原打算的是待洛长欢归来,便向他坦承己心所想,她既仍念着萧珩,便不能再接受洛长欢的感情。
  是她的错,如今才知,一段感情的完全放下,是内心与自己的和解,而不是期待旁人的救赎。
  然因她这一愣,萧珩便误会了,他眉心突突地跳,他不想承认这一瞬间的情绪是出于嫉妒,但全身的血液猛然冲到头顶,那些口口声声为她好的理智荡然无存,他害怕她一口应下,垂头覆上她的唇,不管不问铺天盖地地吻了下去,直到她透不过气咬了他一口,才放开她,厉声道:“你休想嫁给他!”
  他冷哼了声:“他根本就不能保护你,这样的男人,留着做什么!”
  清词被他亲得发懵,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狠戾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怒而反驳:“这不是他的错!”
  听着到了此时孟清词仍在为洛长欢辩解,萧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连连点头,冷笑不已:“好!好!在你心里他千好万好,但我既说了就有千百种法子,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嫁他!”
  因这一用力,后背方才些微止住的血又汩汩流出,萧珩心中怒火正炽,垂目运功,调息许久,却根本不能平息胸中翻涌的气血,终于忍不住,侧头,“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清词被萧珩这句话气到浑身发抖,堪堪止住的泪又蓄满了眼眶,便听到萧珩吐了一口血,整个人随之往后仰了过去,原揽着她腰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清词大惊失色,手忙脚乱起身扶他:“你怎么了?”萧珩却半点反应都无,她心下一沉,颤着手去试他的鼻息,亦是感受不到丝毫生气,她不由痛哭失声,使劲摇晃他:“你别这样,你醒醒,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
  “我谁都不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萧珩方才只是一怒闭过气去,不过片刻便醒了过来,原是因那一口淤血堵住心脉,此刻吐了出来,全身的气血倒通了,他正倚着后头的石墙等着力气恢复,便听她这两句剖心泣血之语,一瞬间心花怒放。
  能得这两句话,便是眼下死了又何妨!
  他虽还想多听她诉说对他的情意,却不忍她哭得几要背过气去,于是他强撑着起身,将她拥到怀里,低低道:“放心,我不会死。”
  “但你若这么晃下去,我保不齐还要吐血。”
  “阿词,方才你说得,我都听到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清词哭声戛然而止。
  萧珩知她此时脆弱至极,但这也是彻底让她卸下心防的最好时机,他可从容应对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又怎能不抓住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
  于是,他在她耳边喟然叹道:“阿词,我只放手了一次,你便受了这么多罪,我怎能放心让你嫁给别人?那样我便是死了,也无法瞑目。”
  “阿词,我这人笨嘴拙舌,平日里也只知领兵打仗,看的书也多是兵书,无趣地很,这些年来,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我下了决心定会改过来,以后我每天做了什么,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再无半分隐瞒,你素来风雅,你会的虽我都不会,但我愿意在旁陪着你。”
  “你不是最喜游记么?想必也想到处走走罢,待京城这番事了,我再将北戎收拾了,届时我解甲归田,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好不好?”
  “阿词,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晨曦里,你穿着一身月白衫子,提着竹篮采花,兴致勃勃地要做玫瑰花糕,那时我便心动了,我一向不喜甜,但那日早上的玫瑰花糕是我生平用过最好吃的点心,可你嫁进国公府,便极少做了。”
  “阿词,萧临简自诩英雄,光明磊落,但其实根本不敢向你表明他的心意,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是歉疚,是亏欠,不过是出于本心的怯懦罢了。”
  “实则,从和离起,他便日日夜夜后悔,但他既心虚,又想不出其他法子,索性用了最笨的一种,便是将她强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才知,这样反而将她推得更远。”
  他握着她的手,珍而重之落下一吻,软语央求:“阿词,我知道我错得离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次,换我来一点一点靠近你,好不好?”
  “萧临简在此发誓,往后余生,必将待你一心一意,再无隐瞒,若有违此誓,便叫我死在战场上,死在北戎人刀下。”
  清词怔在了那里,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萧珩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震惊到无言以对,可这样安静的氛围里,狭小的空间内,又是她兜兜转转两世都放不下的男子,这样低声下气地认错,温言软语的恳求,赌咒发誓,她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况且他受此重伤全是为了自己,方才又那般危险,一颗心早就被他说得软了下来。
  她抿着唇,却任他握着她的手,听他一声声唤她“阿词”、“阿词”,又大口大口喘息,忍不住又去捂他的嘴:“都这样了,你可少说两句省省力气罢。”
  “阿词,你允不允我?”萧珩不依不饶。
  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气的,气他方才那般霸道,但架不住萧珩软缠硬磨,好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说着,她纤纤指尖戳着他的胸口,嗔道:“但有一点,你不能笃定了我喜欢你,便可劲地欺负我,若再遇了事,定要有商有量,我知你都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我亦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只按着你的来。”
  这一声不吝玉旨仙音,萧珩心中狂喜,又亲了亲她:“都依你,以后我听你的。”直到她气喘吁吁提醒道:“你的伤.....”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唇,却一时一刻都不舍得放开怀里的人儿。
  此时方知两情相悦,两心想通,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畅快之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舟是一直搜寻到这日晚上才将两人救了出来。
  他心里七上八下, 果不其然,萧珩的伤极重,但人救出来的时候,唇边竟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太医早就候在了现场, 萧珩和孟清词一出现便迎了上去, 孟清词只颈间伤口渗出了血, 需要重新包扎,其余并无大碍,太医看过萧珩的伤却啧啧称奇, 叹道:“世子受了这般重的伤,竟还如此清醒, 精神充沛,可见天佑大周!”
  萧珩握着清词的手, 微微一笑。
  众目睽睽之下,清词赧然,想要抽出手来, 萧珩却朝她眨了眨眼,嘴唇微动,清词恐他有什么事要说,便凑耳过去,却听他暧昧道了一句:“阿词便是我的药。”
  清词不意萧珩这样冷清的人, 如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没皮没脸的话, 面上瞬间泛起红霞,瞪了他一眼, 再不理他, 抬脚先上了马车。
  在场除了几个太医之外, 倒的确都是武艺高超之人,耳力自然也好使得很,此时表情皆有些微妙,一时场中鸦雀无声。
  许舟不忍卒闻,只恨不得蒙上自己的耳朵,又忽然想到夫人刚才的神情,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羞涩更恰当些,看来世子这一番舍命相救,还是挽回了芳心,也怪不得世子自被救出至今,便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今日亦有宫变之时在场之人,那晚情形历历在目,彼时甚为敬佩世子临危不乱,毕竟,不是每个人,在自己的深爱之人为人质时,还能那般从容自若,周密部署,原来私下两人相处是这般情形,也无怪这位孟夫人为了保全世子不惜自尽以全名节,一时倒颇为羡慕人家的夫妻情深。
  还是赵恂麾下那个黑衣蒙面统领“咳”了一声,打破了有些怪异的氛围,他上前抱拳致礼:“既此间事了,世子无虞,在下也便放心了,这便去禀报王爷,也让王爷安心。”
  萧珩欠身回礼:“还请阁下转告王爷,王爷仗义援手,临简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待略有好转,再行拜谢。”
  黑衣统领微微颔首,便要带着一行人离开。
  “且慢!”萧珩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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