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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雅,你想法子去探听一下,陛下有没有回含章殿?”清词招手,在丹雅耳边低语了几句。
  四目交汇,丹雅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她推门进来,微微颔首,便听清词交待:“接下来我梦魇了......要去前头寻陛下,不要让她们拦着我。”
  后殿与正殿有抄手游廊想通,距离不远不近,清词抿唇看了看外头,惊呼一声,赤着足下了床,一把推开隔扇门,外间的宫人来不及反应,她又已推开殿门,一头扎进风雨之中。
  “姑娘魇住了,”丹雅拿着一件薄缎披风急急追了上去,被惊醒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追了过去。
  清词发足狂奔,丹雅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边追边唤:“姑娘,等等我......”
  清词沿着回廊往正殿跑过去,风卷着细雨扫进回廊,落在她披散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上,脚上也是冰凉的,可她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
  丹雅压着脚步,直到清词到了殿门前,被当值的金吾卫拦住,才追了上来,把披风裹在清词身上,轻声劝道:“姑娘,回去罢。”
  清词道:“我要见陛下。”
  她长长的睫毛挂了雨水,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落在肩上,目光迷茫而幽深,粉唇颤抖,肤色是如玉如雪的晶莹,在狂风雨夜里瞧着便惊心动魄,也幸而丹雅及时用披风罩住了她湿透的衣衫,两个金吾卫只看了一眼便忙垂了头,瓮声瓮气道:“陛下已然就寝,姑娘明日再来罢。”
  “不,我要见陛下。”清词不理,只是一遍一遍木然地重复。
  殿前的争执惊动了赵麒身旁的内监,他斥了一声,推开殿门却见是孟清词,不禁吃了一惊,又为难道:“许姑娘,陛下确实已经歇下了。”
  清词今晚却意外地执着,丹雅无奈道:“求公公通报一声。”
  内监有些为难,清词却似再也支撑不住,闭了闭眼,便软软地往丹雅身上倒去。
  丹雅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姑娘......”忙不迭地扶住她。
  “怎么回事?”赵麒的声音在内监身后响起,沉沉地不辨情绪。内监心里暗道糟糕,他服侍赵麒许多年,知道这是他被扰了睡眠要发火的前兆,这一通火下来,可惜了这位美人,他暗暗摇头。
  恃宠生娇,也不是这般作法。
  赵麒却在看清是孟清词后脸色一变,大步上前将人抱起,进了寝宫,才问:“究竟怎么了?”
  清词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目光怯怯地,不敢与他相触,嗫嚅道:“雷声太大,惊醒了,便再睡不着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一次她搭上了身心和名声,是只许胜不许败的,因过了今夜,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赵麒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愣了愣,随即想到之前他日日去看她,只今日没去,她许是觉得被冷落了,心里惶恐,便来了这么一出。
  思及此处,赵麒心中大悦,方才的怒气早不翼而飞,见她脸色惶然,怜惜地抚着她后背:“是做噩梦了罢?”随之扬声唤宫人准备一应洗漱沐浴之物。
  “衣服湿了。”赵麒解开披风的结,轻声道。
  披风落在地上,湿透的衣衫裹着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她却并未如常那样躲避。
  赵麒柔声道:“先去沐浴。”语气里分明别有他意。
  清词只觉头是痛的,小腹是痛的,身上却是冷的,强撑着点了点头,便被宫人扶进了净室。
  她下意识地希望这沐浴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是以直到宫人提醒“水凉了”的时候,才不得不出了浴池。
  换了衣衫出来,宫人为她绞干长发,静默的氛围里,赵麒如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针毡,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视死如归的悲怆感。
  于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若是不爱,这夫妻之事,便如受刑,实无多少甜蜜愉悦可言,这样的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萧珩。
  或许,是有着那么一点借着幻想逃避眼前的意思。
  可他不是神兵,不是她的救赎,从天而降的也只有大雨如注。
  头发干了,宫人们行礼退下,偌大的寝宫只有她和赵麒两人。
  赵麒把她抱到了龙床上,随手放下了帐子,遮住了外面的烛光,手落在她的领口。
  清词咬唇,指甲嵌入掌心,一阵痛意袭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章
  在这已然绝望的一刻, 忽听殿门被叩,须臾,有人肃声报:“陛下,宁夏王已入京, 正在进宫途中。”
  赵麒眉目间的情.欲瞬间散去, 他转身掀起帐子, 冷声问:“人到了哪里?为何此前未得消息。”
  清词松开手,方觉虽沐浴过后,但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赵麒问了几句后回屋, 愧疚道:“宁夏王入宫,朕亦要去寿安殿, 今晚不能陪你了。”
  寿安殿是大行皇帝停灵之处。
  清词心中如释重负,强撑着缓缓露出微笑:“陛下有事自应去忙, 我回去罢。”
  外面依然风雨大作,看她仍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样子, 赵麒心下一软:“这般晚了,折腾什么,明早再回罢。”
  说着便命人服侍穿衣出了含章殿。
  清词倚在床头静静看着忙碌的宫人,直到众人忙完了退出宫殿,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站在床上, 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沉下心来, 按着嘉阳公主那日所言,一点一点摸索着床顶的雕刻纹样, 往复两遍, 才在万千繁复的雕刻中寻到一处与公主描绘相近的花卉图案。
  她试探着按住花芯, 隔着朦胧的光线,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处,却一点动静也无,过了半刻钟功夫,她盯得眼睛都酸了,气馁地想定是错的,那花纹却渐渐旋转凹凸,她默默想着嘉阳公主的话,按艮位三圈,坤位三圈,震位一圈的方向旋转。
  细微的“咯噔咯噔”声音响起,又被湮没于今夜的暴雨之中。
  响声过后,床顶多了道暗格,清词伸手,从暗格里抽出一个匣子。
  她小心翼翼抱出匣子打开,果然见到里头是一道明黄的旨意,玉轴银龙,不似伪造。
  她蹙眉徐徐展开圣旨,目光落到那一句“宗社存焉,不可无主,军国大事,不可停阙,皇二子恂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一句时,方露出笑意。
  她将机关恢复原样,旋即想到若赵麒去而复返,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孟清词一刻也不想在寝殿呆了,整理了衣服便拉开槅扇:“回后殿。”
  丹雅亦候在外面,闻言便道:“奴婢服侍姑娘。”
  正殿的宫人试图劝阻,清词淡声道:“于礼不合。”
  宫人欲哭无泪,这位姑娘夙夜惊扰圣驾便已是极出格了,此时方觉不合宫规了?
  这会子,丹雅已取过披风为她穿上,打开伞具,脆声应道:“是。”
  瞧今夜赵麒的上心程度,见她去意坚决,含章殿的宫人并不敢十分违拗她的意思,遂不再阻拦。
  两人直到回了后殿才松了口气。
  清词屏退宫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已拿到先帝遗诏,明日一早咱们便将它交给公主。”
  丹雅喜出望外:“奴婢想法子联系飞鸾殿。”却又在一眼瞥见清词的脸色后有些不安:“姑娘您的面色怎这样差?”
  清词这次觉出小腹痛如刀绞,忍不住闷闷哼出了声。
  “莫不是来了葵水?”丹雅想到一种可能。
  清词蹙紧的眉渐渐松开,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也可以解释她半夜为何突然离开正殿回了后边罢。
  待她从净房出来,丹雅已备好汤婆子和红糖水,她歇下后,这一夜风雨如骤,她却是因事成了大半,睡得极为安稳。
  次日清晨,丹雅打听了番,得知赵麒与赵恂兄弟相见,抱头痛哭,赵恂因未见淳熙帝最后一面,执意在灵前守孝,赵麒便也陪了一夜,早上直接去了金銮殿上朝。
  事不宜迟,尽管外头雨势未歇,清词也只匆匆用了几口早膳,便换了衣衫去飞鸾殿。
  不知为何,飞鸾殿的氛围较上次来时好了许多,嘉阳公主的气色亦有所好转,多了一丝慵懒和娇艳,倒有几分从前的风情了。
  她接过遗诏,忽然有些不敢看清词明澈的目光:“阿词,委屈你了,皇兄他.....”
  清词畏寒,加之又来了葵水,是以今日穿的衣衫领子极高,瞧不出什么端倪。嘉阳公主不确定地想,父皇孝期,赵麒应该不会去做什么罔顾人伦之事罢,但纵然如此,阿词也定是付出了代价。
  以她的性子,不知怎样忍了下来。
  若萧珩知道她这样利用了孟清词,嘉阳公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昨晚赵恂的出现如上天的垂怜,解决了孟清词,况且她的冒险不单单是为了嘉阳公主姐弟,亦是为了顾纭和自己。是以她不过浅浅一笑:“大事重要,公主无需担忧我。”
  “你放心。”嘉阳公主握住她的手,“只需再忍几日,便是柳暗花明。”
  赵恂既已回京,有了遗诏,萧珩的支持也便师出有名,安国宫府亦奔走联络了不少支持正统的朝臣,想到此处,嘉阳公主面上浮现笃定的笑意。
  *
  清词每每来葵水候,都极是难受,她勉强坐了会儿,便起身回含章殿。行到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黄公公的语气平板,不带丝毫感情:“太后娘娘召见许姑娘。”
  应是昨晚的事传进了太后的耳朵罢。
  丹雅有些紧张,清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恭敬道:“有劳公公。”
  这次林贵妃很快召见了她,待屏退下人,她打量了清词半晌,疲惫道:“你便是许氏?”
  这孩子长相清丽柔美,气质温雅淡然,怎么瞧也瞧不出半分狐媚的样子,虽是有那么几分弱柳扶风的娇弱,可好人家女儿的教养一丝不差。
  论容貌,论风情,她不如王府中的诸多女子,若说是有些不同,也就是那通身的书香气,可赵麒的正妻崔滢也是才女,偏偏赵麒不喜欢,反而鬼使神差地迷上了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最终将人从江南又带回京来。又因她,母子二人多次反目。
  所幸皇后大度,在宫中甚嚣尘上的流言里安之若素,只是中宫无子,终究是个隐患。,
  这短短时间,林贵妃转过许多念头,又问:“可知错了?”
  清词忍不住想,宫中之人,最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
  方才抬眸的瞬间,清词蓦然发觉,这位伊人如水,原看不出多少年龄的女子,似随着淳熙帝的离世,眼角和唇角都多了明显的皱纹,不免令人想到“美人迟暮”这样遗憾而悲伤的词语。
  她应了声“是”。
  “错在何处?”
  “错在臣女身不由己,只能惟陛下的旨意是从。”她恭声答道,“臣女不知是陛下之错,还是臣女之错。”
  林贵妃的眉心狠狠一跳,竟从这娇弱的女子身上,看出了些许不卑不亢的风骨。
  她淡声道:“若是没想明白,便继续出去跪着想罢。”
  “是。”清词出了殿门,便理了理裙摆,端端正正地跪在启祥宫院中的汉白玉石板上。
  细雨潇潇,落在她的衣襟和发丝上,她却忽然觉得畅快,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畅快的感觉了。
  只是这汉白玉地砖确是凉意沁人,跪了一会她的腿便毫无知觉,小腹更是痛得有些痉挛,忽然想到纭儿,她便是在那样冷的天气,在磅礴大雨里跪了一夜。
  她嘴角浮起一缕薄薄的笑意,冥冥中总有天意,纭儿,你值得这九重宫阙里至高至上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清词晕了过去,她模模糊糊听到赵麒的斥责声,怒吼声,听到丹雅的哭声,她想睁眼,意识却不受控制地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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