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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她再无一丝犹豫地转头离开。
  他听到门外知微轻轻唤了声“姑娘”,随即听到她带着怒气的声音:“让赵剑明天早上立刻过来,就和他说,再不来,他主子就没命了。”
  萧珩伸手抚上那被她打过的地方,她的力度并不重,可夫妻两载,他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思及此处嘴角不由翘起。
  第一次在他面前不再掩饰本性的阿词,还真的很凶很凶。
  阿词,你尽可把怒气发泄在我身上,这是我欠你的,这笔账,我用余生慢慢偿还,可肃州,我是必要带你回去的。
  我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
  清晨,阳光洒在窗棂上,萧珩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姿态优雅地用着清粥,他神情温煦,眉目之间尽是柔情。
  一大早就被知微唤进来的赵剑见到萧珩如此,吓了一跳。
  他再三确认这是如假包换的世子爷后,才小心翼翼道:“世子,您这是......”他没敢说出口的是:烧傻了不成?
  却见萧珩摇了摇头,放下羹匙:“不及她亲手煮的粥美味。”只眼前是不用想了,先把人哄去肃州,再论其他。
  赵珩探头瞧了瞧,不过是一碗白粥而已,这都能喝出花儿来?忽然想起年前在龙泉寺时,夫人曾为世子煮了几日粥,因每次都会有富余,他自然也会分一碗,就是普通白粥的淡而无味。
  然世子的表情,却如当日食的是琼浆玉液。
  萧珩今日心情甚好,好到尽管自己也没有多少时日呆在苏州,却有闲心关心下属的终身大事,他笑问:“你与那小丫头如何了?”
  提到知微,赵剑嘿嘿一笑。
  虽未互明心意,可知微对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和软,再者,夫人前些日子不也松了口,待他从北境回来,便要好好清点筹备他的聘礼了。
  赵剑如此神情,萧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拍了拍赵剑的肩膀,以示嘉许:“好!既如此,索性一起回肃州罢。”
  于他而言,这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了。
  赵剑本应欢欣鼓舞,然他今早亲耳听知微说起昨夜两人相处情形,不免觉得世子乐观得有些早了。
  这些日子他随侍夫人身侧,再加上一个知微,对孟清词的脾性也算是有了了解。若说之前,只是觉得她虽娇弱却秉性坚强,然这半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夫人离了世子后的随性妄为,胆大包天他算是见识到了。最要紧的是,夫人再未提起世子,似乎已将这个人彻底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于是他忍不住问:“您和夫人......”
  萧珩微微一笑,甚是胸有成竹,赵剑没说出口的话被噎在喉里,他便见着萧珩走出门,冲着院门前正在扫地的一个小厮,态度和蔼道:“烦请帮忙寻一下沈先生,教书画的那位。”说着便塞了一角银锭到小厮手中:“辛苦小哥跑一趟。”
  小厮便欢欢喜喜去了,不过片刻又转回来,对萧珩道:“公子,不巧沈先生一早便出门了。”
  萧珩挑了挑眉。
  小厮未觉,自顾自往下说:“听知微姑娘说,沈先生与洛先生一同去参加诗会了。”
  赵剑便见萧珩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萧珩脸色阴沉如欲雨的天空。
  赵剑暗暗叹息, 劝道:“世子,您先休息会罢,夫人忙完了定会过来。”
  心里感叹知微最是机灵,怎么今日这般不会说话, 便是夫人真是与洛公子出了门, 也可以婉转一些, 殊不知知微便是故意的。
  然知微对萧珩的印象不过停留在国公府里的接触,世子为人清冷,但温和有礼, 虽是武将却颇有君子之风,却不知这半年来发生了诸多事情, 萧珩也早不是原来那个萧珩了。
  萧珩迟迟未语,这一刻, 他心里转过很多念头,终是下定了决心。
  许久,他缓缓道:“赵剑, 我没有多少时日留在这里。”
  “备车,我去接夫人。”他淡声道。
  “世子,早上的药还没喝……”赵剑话到一半,被萧珩抬手止住,随即他抬步迈出了院门。
  ……
  今日洛长欢相邀, 清词本因记挂萧珩伤势无甚兴致,但转念记起他昨晚说的那番话, 觉得还是冷一冷比较好。
  萧珩也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不是不震惊的, 但对她而言, 往事便是往事, 如今论起毫无意义。她表现出冷淡,以他不肯屈就的性子,至多等上一二日,见她无意也就罢了,毕竟,肃州局势容不得他在外悠游度日,这般想着,她换了身男装与洛长欢出去了。
  其实知微所言不甚准确,因一起去诗会的人除了洛长欢,还有书院里另一位教策论的许先生,以及几位青年学子。
  诗会自是极为热闹的,便是她再意兴阑珊,听着一众才子高谈阔论,即景联诗,也不由感叹南地果然人才辈出,文采斐然。
  在这其中,洛长欢尤为夺目,他只在那懒懒散散站着,随口接上一二,便如缀玉连珠,锵金鸣玉。
  这种诗会通常也是变相的相亲会,洛长欢本就长身玉立,俊美绝伦,再有名气和才华的加持,便有美貌女子时不时多情凝睇,清词站在他身旁,都觉自己已被佳人的灼灼目光烧出洞来。
  正有人寻洛长欢品评诗文,偏他今日格外耐心,不但看得认真,点评亦是句句精辟入里,一针见血,只听得请教的那位少年书生不住点头,心悦诚服。
  清词索性退后几步,看着被人群簇拥在中间,如同开屏孔雀般的洛长欢,含笑摇了摇头,信步出了屋子。
  屋外空气冷冽清新,不知何时开始,天空落了雪,江南的雪,也是细碎轻俏的,如一粒粒小小的米珠,清词站在回廊的栏杆前,垂睫盯着那被覆了一层晶莹雪珠,却不减半分灼艳的红枫,忽觉心浮气躁。
  “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身后,含着笑意的温润嗓音问道。
  清词回头,洛长话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并肩看槛外初雪,感叹了一声:“这是今年姑苏的第一场雪罢。”
  “无聊了?”
  清词不想洛长欢看出她的心事,抿唇一笑:“哪有。”
  脸颊虽现出了小小的梨涡,然笑意不达眼底,她掩饰般打趣道:“只我又不像你们,一个个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的,何况站在你身旁,我都快成你的陪衬了。”
  “焉知他们不是看你?”洛长欢挑了挑眉。
  “我有自知之明”清词捂唇打了个呵欠,歉意道:“我知你是带我来消遣,但我今儿实没什么精神,我还是先回罢。”
  “不要因我败了你的兴致。”
  “一起。”洛长欢不假思索,“适才出来时我便与许先生说了,咱们先回。左不过就这样了,统共那么些个形容的词儿,来来回回地用,听得乏了,接下来想也无甚佳句了。”说着,便率先朝外走去。
  .....
  萧珩等在马车里,已是过了半日。
  待到正午时候,忽然下了雪,赵剑瞄一眼萧珩,见他倚着车里迎枕,半阖着眼,长睫遮住了墨黑的眼眸,神情淡漠,玄色衣袖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心口上。
  风渐渐凛冽,赵剑担心萧珩的身体,关切问:“世子,可要进去寻夫人?”
  “等。”萧珩简短道。
  赵剑只觉又过了很长的时间,忽然眼前亮了亮:“瞧见夫人了。”
  闻言萧珩睁开眼,从车窗望过去,随即脸色更冷。
  银纷玉屑,织成细细密密的罗网,网住天地众生,在那风神俊逸的男子身旁,他一眼看到了孟清词,不知那男子说了什么,她恹恹地摇头,接着那男子伸手,似从她眼睫上取下了一片雪花,放于掌心,她才扬唇轻轻一笑,清丽如一朵楚楚绽放的小花。
  两人神情亲密,在这冰天雪地里自成一个世界,虽都是男子装束,可瞧上去异常的和谐。
  洛长欢。
  钱塘洛家的外室子,天与姿容,惊才绝艳,他的前十六年不为人知,甫一回归家族便名动江南。
  然这样的男子,自然是风流多情的,倚马斜桥,满楼红袖招,他人虽不在杭州府,西湖上却流传着才子美人的韵事。
  萧珩想,清词心思单纯,若知他是这样的人,定不屑与他同行。
  赵剑冒着风雪过去,说了几句后,孟清词朝这边看了过来,随即转头朝洛长欢挥了挥手,便朝着马车徐徐走来,在车前停住了。
  从洛长欢的角度,她似在蹙眉踌躇,接着车帘掀起,男子的侧颜半掩在暗影里,却依然轮廓分明,线条优美,他伸出一只手扶住她,她便顺着他的力道上了车,随即车轮滚动,慢慢驶出他的视线。
  雪下得越发大了,洛长欢忽然觉出一阵寒意。
  他知道她昨夜回去得极晚,她虽未说,他也未问,然以她这样谨慎的性子,能与男子深夜共处一室,她定是极为信赖此人,而她自然而然流露的牵挂与担忧,也已昭示了这是她在意的人。
  然这与他何干呢?漫天风雪里,洛长欢自嘲一笑。
  *
  车厢内的气氛却并不如洛长欢所想那般温情。
  清词进了车厢后,刻意坐在车门旁,离萧珩远远的,板着一张小脸并不理会他,但天气严寒,车厢里未燃炭火,坐了会儿,她忍不住将手聚在唇旁,呵气暖了暖冰凉的指尖。
  萧珩定定瞧了她半晌,因方才亲眼见她与洛长欢亲密而生的怒火稍稍缓解,他温声道:“阿词,过来。”
  清词将脸转向另一侧,抿唇不语。
  这是赵剑随意寻的一架马车,只匆匆布置了番,自不如国公府的制式阔大,车帘放下,车厢里便格外狭小幽暗,所以,也不见萧珩如何动作,他只伸手握住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便将她抱到了膝上。
  清词恼怒,下意识地又要挣扎。
  萧珩咳了几声,待气息平稳,才缓缓道:“阿词别闹,听我把话说完。”他扣住她的腰,眼风往下一扫:“若你再动,我保不准......”她娇娇软软,只这么抱着便让人心生绮念。
  清词眼睫颤了颤,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抛下军国大事来姑苏城的萧珩,已经偏离了她的认知,拥有了前世记忆的萧珩,似格外地固执反常,但她也不敢再动了,只抬眸冷冷看着他。
  萧珩的神色称得上和煦,他似是不喜她如男子那样的束发,一手揽着她,一手松了她束发的玉冠,一头乌发顿时倾泻如瀑,他以指作梳,徐徐梳理着她柔顺的发,又将微有些蓬乱的鬓发整理好,才端详着她,满意地笑了声:“这才是我的阿词。”
  清词贝齿咬唇,一动未动,实则心中已惊涛骇浪。
  萧珩接下来的动作更令她觉得匪夷所思。
  他先将她的手包住,直到那冰冷的指尖有了温度才松开,皱着眉道:“你冬日里素来四肢冰凉,想来如今足尖也早没了知觉。”不待她同意,他脱下她的鹿皮靴,手上微微用力,隔着罗袜揉着她的纤足,感觉到透出热意,方停了下来,问:“可好些了没?”
  清词畏寒,确是有天一凉便手脚寒凉的毛病,如今足尖一暖,一股子暖流从下而上,脸色便透出了微微的粉,不再是刚上马车的苍白。
  她不知该说什么,不自在地把脚往长袍的底下缩了缩,垂目道:“好了。”
  萧珩把人往怀里紧了紧,才徐徐道:“阿词,肃州战事紧急,咱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去。”
  清词霍然抬头,忽见路边景色并不是通往书院的路上,惊问:“这是去哪里?”
  萧珩扣在她腰上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这是我在姑苏的一座宅子,书院这边你无需担心,稍后我代你去与山长解释。今晚你先歇在这里。”
  人在他的身旁,他可以不追问她对洛长欢的心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放任她与那洛长欢在一起卿卿我我。
  清词已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凭什么?她冷声质问:“世子,您是我什么人?有什么权利要干涉我?我在这里呆得好好的,为何要去肃州!”
  “世子自诩为君子,便是这般对待与你毫无干系的女子,枉顾她的意志?”
  面对清词眉宇间的冰冷和疏远,萧珩神色丝毫未变,只眸光甚是纵容地看着她,不赞同道:“阿词,我们是夫妻,是有两世情缘的夫妻,怎能说毫无干系?”
  清词讥讽一笑:“世子还记得我们已经和离了么?”
  “和离么?”萧珩淡淡道:“彼时我签下和离书,是为京中局势所制,自是要先顾你的安危,也为让你安心南下。”
  “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可将你护在身边,这劳什子和离书,不过一张薄纸,我来此之前,已命人去京兆尹将它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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